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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不再 第554章 鲸鱼与乌鸦·无尽夏其三

    她住在楼道最右边的房间里,那里的阳台总是开满了鲜花,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某种隐秘的邀请。

    夜晚经过时,那些花影会爬上斑驳的墙皮,在月光里跳起皮影戏。

    有次我捡到片飘落的茉莉花瓣,夹在生锈的饼干盒里,第二天就蜷缩成褐色的叹息。

    有一天晚上,爸爸妈妈坐在客厅里聊天,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商浅雪身上。

    老式吊扇在头顶艰难转动,扇叶上的积灰簌簌落在父亲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上。

    爸爸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茶水的热气在昏黄的灯光下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脸。

    茶杯内壁积着深褐色的茶垢,像年轮刻进树心的伤痕。

    他说:“这孩子真是不错,年纪轻轻就这么懂事,还自己一个人住。”

    水蒸气在他眉骨投下颤动的阴影,让那道被机床铁屑划伤的旧疤愈发狰狞。

    妈妈也点头附和,手里织着一件毛衣,针线在她手中飞快地穿梭:“是啊,听说她成绩特别好,将来肯定能考上好大学。”

    毛线团突然滚到地上,在水泥地面拖出条灰扑扑的轨迹,最后卡进地砖裂缝里。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仿佛已经和商浅雪很熟悉了一样,语气里带着一种隐隐的羡慕和钦佩。

    窗外的月光正巧掠过母亲开裂的指甲盖,那里还沾着食堂白菜帮子的泥渍。

    我坐在一旁,手里摆弄着一辆破旧的玩具车。

    车胎缺了半边的铁皮小车在茶几上划出歪扭的弧线,撞翻了装盐汽水的玻璃瓶。

    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有些好奇。

    瓶底残余的褐色液体在桌布上洇开,像幅未完成的水墨画。

    商浅雪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就像住在城堡里的公主,而我只是在城堡外徘徊的平民。

    我的指甲缝里还嵌着下午玩泥巴时的黑垢,膝盖上的补丁是用爸爸旧工装裤裁的,线头张牙舞爪地翘着。

    我很少和她说话,只是偶尔在楼道里或者阳台上远远地看着她。

    有次她晾晒的白色衬衣被风吹落,我蹲在墙角看那布料像降落伞般缓缓坠落,最终盖住了排水沟里腐烂的菜叶。

    她总是那么优雅,那么从容,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就连收水电费的大叔敲门时,她应门的声音都像钢琴键上流淌的月光。

    她的存在像是一幅画,安静地悬挂在我的童年里,带着某种神秘的吸引力。

    我在作业本背面用铅笔偷偷画过她的侧影,橡皮擦抹了太多次,把纸面磨出个半透明的洞。

    然后让我没想到的是,爸爸妈妈聊着聊着,忽然有了去拜访商浅雪的想法。

    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茶几上的搪瓷杯盖叮当作响,杯底沉淀的茶叶渣在震荡中浮沉。

    爸爸放下茶杯,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要不我们去拜访一下人家?毕竟是邻居,以后说不定还有照应的地方。”

    他的小拇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上的破洞,海绵芯从裂缝里探出苍白的触须。

    妈妈也点头说:“对啊,我们刚搬来,也应该去打个招呼。”

    她手腕上的电子表突然正点报时,尖锐的“滴滴”声惊飞了窗外偷食的麻雀。

    她的手指停在了毛衣的针线上,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

    未完成的毛衣领口像张开的黑洞,吞噬着吊扇投下的破碎光斑。

    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其实有些犹豫。直接过去会显得有些突兀,甚至可能会让商浅雪觉得我们在兴师问罪。

    父亲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截皱巴巴的香烟盒,是廉价的红梅牌,包装上的梅花被汗水浸得褪了色。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学生,他们可能和对方聊不起来,甚至会让对方感到局促和压力。

    母亲织毛衣的竹针突然戳到指腹,一滴血珠迅速在毛线上绽开,像雪地里突然冒出的红莓。

    于是,他们开始讨论怎么才能让这次拜访显得自然一些。

    父亲的手指在茶几上敲出焦虑的节奏,与楼上小孩练习电子琴的错音诡异合拍。

    聊着聊着,爸爸妈妈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他们觉得,让我去拜访商浅雪,可能会显得更自然一些。

    母亲突然伸手替我捋平翘起的衣领,指腹的老茧刮得我后颈发痒。

    毕竟,我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不会让商浅雪感到压力。

    我低头看着凉鞋里露出的脚趾,大拇趾的指甲盖还残留着前天撞到铁床的淤紫。

    而且,我之前已经和她有过几次简单的交流,她对我也一直很温柔。

    想起她递给我的水果糖,舌尖突然泛起玻璃纸包裹的甜腻。

    爸爸笑着说:";小孩子嘛,总是讨人喜欢的。";

    他的假牙在说话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让我想起车间里松动的螺丝。

    妈妈也点头附和:";对啊,让她去,人家肯定不会觉得尴尬。";

    她顺手把织了一半的毛衣披在我肩上,毛线刺得我脖子发痒,像有蚂蚁在爬。

    要知道,爸爸妈妈的要求对于只有六七岁的我而言,如同天条不可触犯。

    窗外突然响起救护车的鸣笛,红光透过蓝色窗帘在墙上流淌,像条正在渗血的河。

    我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喉结上下滚动时,尝到晚饭炒咸菜的苦涩余味。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走出了家门,来到楼道的最右边。

    生锈的消防栓玻璃碎了一角,里面盘着的红色水管像条冬眠的蛇。

    我站在商浅雪的门前,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像是站在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门前。

    门板上贴着去年的福字,金粉脱落的地方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旧春联,像本被撕去封面的日记。

    爸爸把准备好的礼物——一盒水果和一些点心——递给我,低声说:";去,敲敲门,把礼物交给姐姐。";

    水果盒的塑料膜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映出我扭曲变形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