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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拉日记 第117章 问众生\/

    入夜,侧殿。

    守军收拾着各自的行李,准备进入通往内殿的甬道。

    “乙二小队,李旺、张青、高阳……”门口执事一个个点名进去排队。

    “二狗子,到你了,可不要被筛查出得了‘癫病’。”还没有点到名的战友向李旺开玩笑。

    “放心,你爹我身心健康的很,不可能害病。”

    “臭小子,占我便宜,找打!”

    “哎,你别闹!啊哈哈哈……,我知错了。”李旺被战友掏得没脾气。

    “说正经的。”战友整理了一下二狗子的衣裳,正色道:“就算被检查出来了也不要怕,牝幺小姐‘癫’成了那样都能救得回来,我们……也不会出事的。

    “圣王说过,要救我们所有人,就一定可以。

    “你说是吗?”

    “是啊,从来都是他们说什么,我们做什么,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为我们做到这个地步,还是四百年难得一遇的圣王……挺好的。”

    “不然,怎么能是我们的王呢。”

    “……”

    李旺进入石门,看到丁四、戊五、壬二区的者境大人们都在过道维持秩序。

    “怎么不见乙老?”

    “瓜娃子操什么心?”丁四副队长依然是粗糙雄厚的嗓门。

    “哦。”李旺继续在过道排队。

    “父亲与你是什么关系?”甬道尽头,守在门帘边上的劲装女人随口问道,声音聚成线传了过来,并未让其他人听见。

    “乙老曾是我的队长。”李旺识得那女人,天干丙,排行第三,代号柔兆,善水习火,是老队长曾引以为傲的女儿。

    “他回前线了。”柔兆回答道,低下眼眸,不再说话。

    天干地支的同僚都已经随远征军上前线,她留了下来,不是因为她想留,而是父亲与她交换了权能。

    “父亲,你怎么会患上心虫?圣王说是治不好你,为何其他人能治?”女人喃喃自语。

    ……

    李旺终于排到门帘前。

    “进来。”辛三巫医掀开一角,又合上。李旺便看了柔兆一眼,随后推帘而入。

    一间不大的石室,中间一张案几,趴着一位小女娃,精致可爱。萌娃张大双眼,盯着他仔细看了看。女眷守在案几的椅子身后,静态端庄。在她们身后的内墙两边各一扇门,厚重的木门关着。

    “有虫。”萌娃随口道,大大的眼睛满是疲惫。

    旋即,右边的门打开,一位青衣霓裳的女子接引李旺进入门后,“随我来。”

    ——

    丹盘膝坐在凉席边,一个枕头,一张软垫,铺在地上便组成临时的病床。

    青儿领着断了半只手臂、额头缠着绷带的青年进来。

    “姓名。”

    “见……见过圣王陛下。”青年有些惊讶,单手作揖道,“在下李旺”。

    “嗯,躺下吧。”

    丹开始施法,温暖的圣光笼罩二人。

    很快李旺进入梦乡。

    梦里。

    ……

    丹睁开了眼。

    “此处便是他的识海么?”

    入目破败,天黑地黄。

    “识海……与玄冥相通?”他隐隐觉得抓住了什么。

    但……若是辨别,还是能发现此地明显的不同,空间更加不稳定,大地布满沟壑裂痕。

    丹踏足李旺的识海,寻找心虫的症结。

    “许神游!许过往!许时光飞逝!”继承自掌圣的权能,结合“通视”的本领,眸光如神,扫视隐土玄冥,追忆李旺过往。

    草民出身,天赋出众,入职隐教,人生前二十年,乏善可陈,但觉生活有些无趣。一朝圣战爆发,遣调前线,如鱼得水,逐步显现本心,好斗嗜杀。追击臭虫,身陷险境,同行者死殆,而侥幸生还;如此反复,对于那支异兽愈发记恨。数次任务,积攒功勋,抽调巫堡,成为乙区阵枢小队成员,拜乙老为队长。尔后嗜杀依旧不止,常冲锋在最前,战斗至最后,极易冲动癫狂,喜虐杀残虫。

    “事情的起因或许在这里。”丹看过李旺的前半生,大概对心虫的落脚点有了眉目。神行至玄冥大巫山岭,一只嗔鬼被束于山谷,青目獠牙,额生双角,对天嗷叫,形状癫狂。

    他点过嗔鬼眉心。

    现实中,丹点过李旺眉心。

    重新“睁”开眼,他已化身李旺。

    “心虫便是利用了你的嗔癫狂,撬开了人性的锁。”

    ……

    “李旺,前方瘴气沼泽,你莫要再向前。”乙老拦住他,“那厮逃了便让它逃,你且跟着队员们回去。”

    “队长,相信我,定把那畜生的头拧下来。”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越过谷口跑没影了。

    “唉。”老人摇头叹息,“屡教不改……还是因为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厉害的那支。”

    临近傍晚,他终于追上臭虫。

    只见那厮两丈大,有根硕壮的尾巴,四肢粗短,无颈、头圆、棕鳞,萎缩于山崖脚。

    “这下你穷途末路了吧?”他激动得双拳颤抖。

    兽欲扑走。

    “哪里逃!焱拳·轰天!”

    拳势从地面裂出,空气都被摩擦得灼热,那厮一声惨叫,躯体被“斩”过多道裂痕,尾巴高高翘起,蓄势待发。

    “呵哈,来!看我把你撕成碎片!”他完全不避它的尾巴,朝上跃起。却在这时,他猛地感应到地下另一股危险的气息。

    那是它的同伴藏身许久。一根颜色不同,但声势更加迅疾的尾巴破土而出。空中,那厮的尾巴同步落下。

    嗤!嗤!

    血肉分离。

    “呃啊——”他像是破布玩偶从空中跌落。

    未容他挣扎,它们用楔形尾尖向他再次钉来。

    “孽畜——”远远传来乙老的怒吼。

    ……

    梦中有人斩去了嗔鬼的镣铐。

    李旺觉得天地从此宽广,任意遨游。

    梦醒。

    “心虫已经斩去,但记得往后,莫再逞强。”丹说道,“好了,从后边的门走吧。”

    李旺拜谢而走。

    诊室恢复宁静。

    待病人离开,丹从端坐中跌倒。

    “噗!”一口鲜血吐出。

    嫁接因果,承担罪孽,大道自圆其缺,李旺曾经受过的伤如天刀斩向他。

    刹那间,右前臂鲜血直流,额头淌血。

    这些伤口在玄冥灵体上复现过一遍,好在君级肉身坚不可摧,且自愈能力极强,现实中并未真正削骨断筋,但还是落得个鲜血淋漓,看起来极为恐怖。青儿闪身过来,出手为他疗伤。

    “咳,你去帮我取件黑袍来。”

    “丹,我真想把他们全都杀掉!”

    ……这样你就不用替他们受苦了。

    “说什么呢?”丹怫然不悦。

    青儿只好去取衣裳。

    不一会儿,又一位“心虫”携带者被请了进来。

    丹以同样的步骤进入玄冥寻找脉络,抽丝剥茧,斩去心虫。

    一连治疗七百多名患者,他仿佛经历七百多种人生,在其中解开七百多道枷锁……癫嗔狂、哀怨恨、规驯诫、爱不明、嫉妒富、争功名、子不管、属不教、借上位、过拆桥、慈生溺、严失过……总有一副镣铐藩篱世人。

    每个心虫患者,都因有执念,或是过不去的坎。

    心虫便是从中寻找突破,寄身其中。

    他把执念因果稼接己身。

    心虫全部纳入识海玄冥。

    于是在他的玄冥山谷中,鬼哭狼嚎,“心虫”化作了恶灵。

    他一指其中一只,如数家珍:“李旺,西村人,好斗嗜杀,侥幸不死,自恃功高,一招不慎,大巫山岭遭伏,连累乙老队长,同残一臂。”

    一道链条飞出,将它牢牢锁住,尔后镇压。

    “……青照凝,隐土南村人,因瘴气侵蚀,容颜毁半,心生哀怨。”

    同样一道匹练飞出。

    “吴归规,中堂人士,自幼背诵隐教律令,戒驯己身,不得自由;艾异,爱慕圣山几朵奇葩,听闻奇葩种种举动,道心崩溃;东方平,因父辈们深受百年前‘平权运动’思想遗留影响,常于家中讨论打倒隐教,后东窗事发,征召前线;杨飞,打小目标远大,奈何实力低微,为在前线中赚取功名,不择手段,借桥上位……”

    “……”

    数百道虚无锁链飞出,编织成“网”,座下祭坛呈现,“网”汇聚于祭坛,镇压心虫亡灵。

    他仿佛又作回了那个镇灵将军。

    大道都在他身上斩乱如麻!

    每当伤口愈合,道则残余反哺肉身,竟催使君级逐渐向圣阶迈进。

    只是心智扩充,众生妄念在识海淤积,使得灵光混沌;如若不是命定之人,恐怕他早已丧失神智。

    ——

    那一天,他的神性去了很远很远。

    “众生万般苦,我为世人度;可叹,可悲。”有女子的天音。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男子回答。

    北海之上,他与神婴坐于云间。

    这里的时间静止,万法皆空。女子拘来一隅时空碎片,碎片中有百样人生。

    “这众生诸欲,可有你不能割舍的?”

    “痴癫爱恨情难惘,喜怒哀乐怨丛生,七情六欲,不过‘情’‘怨’二字。有何不可,有何不舍?”

    “……”她露出怜悯之色,“我观察你许久,诸世万界,只有你一人,命中注定。”

    “三千世界,有百万人生。不过是行走在各自的‘命中注定’,又与我有何不同?”他毫不在意。

    “你我注定是同路人。不若随我到世界之外,寻求道的本源。”神婴再次向他发出邀请。

    “玄冥难往,世人争渡,我若先行,何人引渡亡魂?”

    “你做不到,也救不过来。”神婴摇摇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呀,心比天高,命比——石头硬。”

    “呵呵,谢谢夸奖。”男子哈哈大笑。

    ——

    丹坐着神游许久。

    “我睡着了?”

    青儿也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眼睛,“好像有很久没有患者送来了。”

    丹掀开帘子,隔壁房间那个案几上的女娃已不见踪迹,女眷钓着个脑袋一摆一摆的,打着盹儿。

    “呀——不见了!”女人的嗓门像是烧开的水壶,扯着他的袖子哭诉,“圣王大人,你快去找找,我家可爱一定是太劳累了,溜走了!”

    “您别激动,我一定把她找回来。”丹被她扯得如风中摇摆。

    “呜呜!作母亲的又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孩子,这么大点的娃,为你们辛勤工作了一天一夜。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呜呜……”女人说完,又自怨自艾哭泣。

    这番动静引来了值守的队长,队长叫来值守的队员。

    丹往侧殿方向去。

    一路上,甬道内空无一人,通过石门;殿内,还剩多半数的守军相枕而眠。

    一切静悄悄的。

    “大伙儿都有了盼头,物资发放后,心里边踏实,睡得也沉。”队长解释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

    “酉时(下午)。”

    “大家分头去找。战氏那孩子——很重要,没有她,‘心虫’治疗恐怕就没法继续。是我疏忽了,等找到那孩子,我先与她沟通,之后再做打算。”

    “是。”众人领命。

    ——

    傍晚,夕阳斜照,晚霞穿透,流光溢彩。从了望塔向上方望去,舒卷的云儿打着旋,或长空一线,或重层叠嶂,远近高低各不同,直把天空绘成大气磅礴的世界极境。

    谯楼呈对称坐落战堡间,战堡孤零零的点缀天堑。遥望地平线,南山北岭,长空晚霞,尽收于此。

    塔顶的围栏边是厚重的石壁,砌成“弓”字型,像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积木搭成。小女娃踮起脚尖,努力地够最矮边的塔墙,无果,只好抬头继续望着变化无穷的云海。

    云海空旷,无垠,浩荡!

    云朵变化,无穷,梦幻……只可惜,没有变幻成五色缕和她喜欢的人。

    “要是——”女娃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水灵灵的大眼睛下顶着两个黑眼圈,伤心的眼泪又挂上了睫毛,“大哥哥,你不知道,可儿好累,每看清一只‘心虫’,都好累。可是,可儿不能言累,你取走每一只‘心虫’,一定更累……可儿不希望你这么累。虽然掌圣爷爷说过,这一切都是为了圣战……”

    远处忽然传来那个人的声音。

    “战——可——爱——”

    像风儿带来孤雁的欣喜,由远及近。

    “战可爱——战可爱——战可爱?”

    丹登上了谯楼,发现了战氏女娃的踪迹,故意朝着天边呐喊,慢慢向着塔尖走去。

    想来已经有很多人来找过她了,都没能发现女娃躲在最远的墙角。

    “我叫战可可,不叫战可爱。”战可可揉了揉眼睛,从拐角处现身,半大的孩子像是看到一个比她还幼稚的大人。

    夕阳照在荒凉的塔顶,余晖伴着肃穆的城墙。

    战可可扶着城墙,像一朵离群的向日葵,孤零零的飘在崖边。

    遥远的北山脚下狼烟升起,巫山上绽放不朽的歌谣。

    巫光同辉,大地降尘,是远征军在歌唱?

    丹露齿一笑,“嘿嘿,战可爱。怎么把脸都摔脏了?”说着,伸手轻轻擦拂女娃的脸蛋。

    战可可小巧的脸蛋弹指可破,肌肤如婴儿般嫩滑。

    他忽然发觉战可可是唯一能参战的女娃,也是唯一参战的女娃。

    圣战打响,隐教几乎全员参战,隐土上下动员。遥远北疆前线,筑屋建堡,群英荟萃。

    巫堡事变,前线守军北撤,远征军接替。

    因心虫残余肆虐,两万役军的性命竟系于眼前一个半大的孩子?

    天生灵瞳以审人,万般杂质进眼睛。

    稚鹰尚需巢中豸,大漠孤莺落余晖。

    何其残忍,何其可悲?

    只因天生神童?只因年幼懂事?

    仔细想想,她这个年纪,同龄人还在街坊嬉戏玩耍,她怎就被带上战堡,排查异己,为圣战打工卖命?不觉得对她来说有些不人道吗?

    战可可扯了扯丹的衣袖,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夕阳西下,残阳似血,正是战堡一天中最美的时辰。

    女娃向他张开双臂,眼里露出渴望,这个动作最简单也最朴素的含义,求抱抱。

    丹将她抱起。

    她的视线终于能越过了矮墙边缘的阻隔,视野开阔,鸟瞰大地。

    山川皱褶,大漠暮色,天涯统览,美奂绝伦。

    “哇……”她发出最天真烂漫的赞叹。

    丹一时也放下心绪,与战可可一同赏景。

    忽风吹得睁不开眼,塔尖有些摇晃。

    他施展屏障,让微风徐来。

    “那是什么?”战可可一指。

    “那是无名山丘。”

    “像两个大橘子。”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

    “那边呢?”

    “落凤岭。”

    “像是好长的一条飘带呢。”

    “这下边呢?”

    “是悬崖,我们也叫它天堑……是圣人划过的鸿沟。”

    “哇,圣人真厉害!”

    夜幕降临。

    她看到地平线上,五彩斑斓的光芒闪烁。

    “圣王哥哥,你快看!那边!还有那边!”

    稚童不懂。

    北地荒山,有巫光绽放。

    南方天边,是万家灯火。

    丹决定暂缓心虫治疗计划,让战可可凭心意行事。

    西援之事,再行他径。

    圣王该做的事,不该只是眼前战局。

    夫扶天之将倾者,须汇聚磅礴之力,与天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