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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君日记 第69章 雪中漫步

    以前我看着韩剧里男女主角牵着手在雪中散步的场景,虽然觉得很做作但心里却憧憬得要死,先不说要雪中漫步除非是累得半死地去爬和浪漫一点也扯不上边的玉山或合欢山,我根本连个可以牵手走路的男朋友都没有!

    果然穿越福利多多啊!

    “你若是喜欢雪,可以到冬国去,那里正如同它的名字,四季皆冬,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想了想,摇了头说道:“那样也太无趣了,整天看雪一定很腻,我还是喜欢凤凰王朝四季分明的气候。”我正说着,忽然感觉肚子一阵绞痛。我坐起身,蜷着身子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孩子踢你了吗?”他紧张万分地盯着我,就差没问“是不是要生了”。

    “孩子他爹,你会不会太夸张了?不足两个月的胎儿说不定连个形都还没有,哪来的能耐踢我?”我有些无奈又好笑地摇着头。“可能只是早上多吃了几个糯米丸子,没有消化完全现在在闹肚子罢了。”

    他先是一脸黑线,随后叹了口气,让我躺在他的腿上,一双手轻柔地揉着我的肚子。我感觉有一股暖暖的气流从他的手心进入我的腹部,缓解着我的不适。

    “不知道孩子以后是像你多些,还是像我多些……”他边揉着边喃喃道,眼中有着淡淡的遗憾。

    我不想他难过,便挑了挑眉毛,坏笑着说道:“其实是像隔壁老王多一些。”

    “老王是谁?”他又摆出一副好学生求学问的模样,他是真真正正地感到困惑。

    我无言。算了,不能怪他没有幽默感,这个笑话真是烂透了!

    “别管老王了,我当然是希望孩子像你啊!这样女的美,男的……还是美,我这个当娘的多有面子!”我开始想像起将来孩子的模样……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是一定要的,要是头发跟他爹一样墨黑中带点紫色也不错。

    “男子还是生得刚毅些好。”他皱起眉说道,看来他到现在还是对他这张脸不甚满意,什么叫作“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就是!

    “你觉得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呢?”我把玩着他一缕垂下的发丝,直接无视他对男生长相的刻板印象。

    “你有想法吗?”

    “嗯……要是女孩的话,就叫‘美丽’吧。”

    “为什么?”

    “因为这样别人就会称我‘美丽的娘’。”

    他的脸上再度挂满黑线,嘴边的笑容有些僵硬。“如果这是你希望的,当然也不是不可以……”

    很多年后我回忆起这一天,明明是多么珍贵的时刻,我却净说些屁话,简直不是“悔恨”两个字可以轻易形容的!

    “这你也信?我说笑的。”我比他更无言,敢情他真觉得我取名就这个程度?老实说,要是我认真起来取的话……似乎也比“美丽”好不到哪里去。“还是你取吧!要是孩子将来不满意自己的名字我还可以推到你头上,反正……”我住了嘴。反正到时候你已经不在了……要我怎么说出这种话?

    他倒是不以为意,温柔地拨了我的浏海塞至我耳后,缓缓说道:“不论男女,都叫‘平’吧。我希望他一生平静、平凡、平实、平安,做个平庸的人就好。”

    做父母的无不希望子女成龙成凤,但他却希望我们的孩子作个平庸的普通人,除了保孩子安康,恐怕也是他自己一辈子无法达成的心愿吧!

    我的心头一紧,却不想让他察觉我的同情,便挤出个笑容赞道:“凤平,很英气的名字。”

    “是兰平,你让他姓凤,不就等于昭告天下他是皇族子嗣吗?”

    “哪有孩子随母姓的?”我嚷着抗议。虽然在现代小孩要跟妈妈姓也可以,但这可是在古代啊!再说,要是连他的姓也没留住,孩子对他父亲的印象不就又模糊了许多?

    “从我们开始就好了啊!凡事总该有个先例。”他的脸色依旧温和,声音里却是不容抗拒的坚定。

    “我不管,叫‘凤平’比较好听!”我拿他没辄,只能开始耍赖。我还不知道他的用意吗?他根本是打算从我和孩子的人生完完全全地退场,不留下一点痕迹!

    “兰平。”他依然坚持着。

    “凤平!”

    “兰平。”

    “凤平!凤平!凤平!”

    我等着他继续跟我僵持,反正我对自己的毅力非常有信心,相信最后一定是我获胜,然而,他却许久没有回应我。

    啪!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我的脸颊上,带着一丝腥气。

    我抬头一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为过于用力抿紧而发白,但腥红的鲜血却从他的嘴角不断溢出,汇集成一条小河沿着他的下巴缓缓流下,滴落在他洁白无瑕的衣服上,一片怵目惊心的红。

    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我也知道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但当它真的来临时,我却仍旧没做好心理准备。我怎么可能做得了心理准备?

    “翊!你撑着点,我去叫太医!”我慌乱地站起身,脑袋一片空白,只想着我一定要救他。“来人……”

    “不用叫了……你知道……没用的……”他拉住我的衣袖,艰难地开口。“漪儿……待在这儿……我有几句话……要……和你交代……”

    他紧咬着牙关,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这些话来,我晓得他现在很痛很痛,但我却无法替他分担任何一点痛楚。

    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无力过!

    我强忍着泪水,重新坐回他身旁,紧紧地搂着他颤抖的身子。“你要是敢说什么叫我忘了你去找一个更好的男人之类的鬼话,我就封了你的嘴!”

    “呵……我也想那么说……可惜……我还是自私的……”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说话速度也越来越慢。“我希望……你能一直记得我……因为……因为我下辈子还会找到你……此生缘分太短促……只求下辈子……能守你一世……”

    “你放心!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我死命睁着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他不会希望我哭哭啼啼送他离开的。

    “还有……你这冲动的个性……该改一改……遇到麻烦……别想着强出头……退到后面去……让别人来替你挡……其他人的死活不重要……我只要……只要你安康……”

    “好啦我知道了!从今以后我会努力当个孬种!”我笑着说道,眼泪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流进嘴巴里,一阵咸苦。

    他的手缓慢地抚上我的发,我可以感受得到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有办法这么做。“我死了以后……月疏桐会好好……代我照顾你……把你托付给他……我很……放心……他是个……好男人……若你爱上他……我亦……无怨……只求你偶尔……偶尔能够想起我……这样下辈子见到我……才不会……不认得……”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空气中弥漫着更为浓烈的血腥味。他的身子由颤抖转为痉挛,剧烈的疼痛让他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我耳边挤出微弱的气音。

    “得……妻……若……漪……何……其……有……幸……”

    我狠狠将唇贴上他艳红的唇,用力地吮吻着他。口腔里尽是血腥气,但我毫不在意。

    既然我无法替他分担痛苦,至少在这一刻,多少分散他的注意力,别让他那么难受。

    不痛了,不痛了,你的漪儿在这里陪着你,不痛了。

    武同二年冬,凤凰王朝皇帝凤湘翊崩,庙号兴宗。

    “娘,为什么鸟儿会飞?”平儿伸着两条短短的腿,坐在草地上指着天空里呈“V”字飞过的雁群好奇地问道。

    “因为牠们有翅膀。”我倚在软榻上,边沐浴着午后温暖的阳光边拿了一本话本读着。

    “那人为什么不会飞?”

    “因为人没有翅膀。”

    “人为什么没有翅膀?”

    我皱起眉头。我正看到“少爷和ㄚ鬟私通被老爷撞见,老爷哀痛万分地说他们其实是同父异母兄妹”的精彩之处,这小屁孩一个问题接着一个地问,害我都没办法专心读下去,偏偏我又不能不理他,谁叫他是我儿子。

    唉,他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绝对不是遗传自她老妈,也就是我本人。我在做学问方面一向追求“不求甚解”的路线,郑板桥不是也有句话叫作“难得糊涂”吗?这世界是那么地复杂,我们想要把每件事都搞懂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何必给自己制造麻烦呢?那些就算不知道也不会死的问题,就让它随风而逝吧!譬如,人为什么没有翅膀。

    “因为上帝造人时,忘记帮人造翅膀。”我随口回答,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话本上。啥啦!这ㄚ鬟听完居然直接给我昏倒?按常理来说不是应该先说句“你……你……你……居然是我哥”再昏倒吗?

    “谁是上帝?”

    “创造万物的人。”我咬着指甲,又翻了一页。什么?少爷居然直接走人了?那ㄚ鬟……呃不是,是他妹该怎么办?前几页明明还写两人爱得死去活来呀!

    “那他为什么不给人造翅膀?”我儿子,凤平小朋友很有追根究柢的精神。

    我不语,等着他被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再这么下去真的会没完没了,最好就此打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妈的!老娘最讨厌老爱问“为什么”的屁孩!这烦人的小孩到底是谁生的?

    “我又不是上帝,我怎么知道祂为什么不给人造翅膀?”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尽量温柔地回答。我等着他继续问我“为什么你不知道上帝为什么不给人造翅膀”,然而他却没有接着问话。

    我欣喜地睁开眼睛,正想称赞他懂得察言观色,却发现我那三岁的儿子正以鄙夷地眼光望着我。

    “孩儿每次问爹爹问题时,爹爹总回答得出来,但是娘……”

    好样的,现在是在变相骂你娘笨吗?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去问你爹‘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要是他还答得出来,我就跟你姓!”

    “可是娘跟我姓不就等于跟爹爹姓?冠夫姓娘又不吃亏……”

    我瞪着他那张“潜力无穷”的精致小脸,尽管他的神情极为认真,此刻在我看来却是无比欠揍。

    如果说凤湘翊是妖孽,那凤平就是混世大魔王。

    我这大魔王儿子似乎还没察觉他老娘现在的心情不是很美丽,又“语重心长”地接着说:“爹爹那么聪明,娘也不能太差,否则爹爹就会被其他女人抢走。孩儿前几日还看到住隔壁的黄姨送给爹爹一条好漂亮的绣帕呢!”

    “绣帕啊……”我咬牙切齿地覆述一次。连平儿都见过那绣帕,我却压根儿不晓得这件事,看来某人倒把那东西藏得挺隐密嘛!

    “爹爹!”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我顺着平儿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凤湘翊正提着一只鸡走进院子。他将被绳子綑绑住的乌鸡放在地上,弯下身抱起平儿。“平儿,爹说过多少次不要坐在地上!草地溼气重,很容易染上风寒的。”他转头看向躺在软榻上一副悠哉样的我,略皱起眉头。“漪儿,你也不说说他!”

    这小子连呛他亲娘都会了,我才不相信他会弱到仅是坐在地上就感冒!我合起话本,站起身慢悠悠地整理衣裙上的皱褶,一边淡淡地回道:“他老爱坐在地上,我有什么办法?要是染了一次风寒记取教训,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你娘今日心情似乎不好?”凤湘翊压低声音,低下头疑惑地问着他儿子。

    “不知道。可能是那个叫作‘大姨妈’的来找娘了……”平儿也有模有样地压着喉咙说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商讨什么国家机密。

    “可我记得她都是月底才来葵水的呀……”

    我总有一天会被这对父子气到吐血而亡。

    “跟娘说又没用……”平儿小声咕哝着。“每次都是爹爹在补衣服……”

    很好,我又被自己的儿子打了一枪。

    “漪儿,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看?身体不舒服吗?真的是来葵水了?我今日经过市场时,陈大婶送了我只乌鸡,晚点炖四物鸡汤给你喝。”他扶我起来,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左看右看。“怪了……脸色并不是苍白的,倒还像是铁青……”

    我无奈了。把我弄到脸色铁青的两人丝毫搞不清楚状况,我还能怎么办?

    “四物鸡就免了,我比较感兴趣的是隔壁那个叫黄姨还王姨的送你的绣帕,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一睹为快呢?”我朝他扬起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他怔了怔,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平儿。哼!做了错事竟然还敢怪你儿子大嘴巴?

    “孩子是天真无辜的,少牵拖平儿!”我瞇起眼说着,完全忘了不久前“天真无辜”的平儿还被我认定为混世大魔王。

    “我没有收下绣帕,我是说真的。”他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是黄姑娘拿着她绣到一半的帕子请教我针脚该如何收得漂亮罢了。”

    我拧起眉朝平儿射出询问的一瞥,他却心虚地扭过头,开始撇清责任。“其实当时天色有些昏暗,孩儿并没有看得很真切……”

    混帐东西,害我误会你爹了!

    我瞬间失了气势,却又拉不下脸道歉,只得气虚地找了借口转移话题。“总……总之,这种情形你也得避免!那女的一看就知道动机不纯,那么多人好问干嘛偏偏找你?”

    “总不能找娘吧……”平儿一脸正经地吐槽着。我觉得我这个娘被儿子看扁成这样,实在是当得挺失败的。

    “是是是~不会有下次了。”凤湘翊仿佛在哄一个闹别扭小孩般柔声应着。“这样可以了吗?”

    我撇撇嘴。“这还差不多。”

    “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去吧!”凤湘翊一手牵起平儿,另一手抱起地上那只鸡。

    “嗯。”我牵起平儿的另一只手,正要跟着他们一起进屋,却听见平儿慌张无措地喊着:“爹!爹!”

    我顿住脚步,缓缓转过头,又看见了和三年前下着初雪那天,一模一样的景象。

    凤湘翊在吐血,不停地吐着血。鲜血沿着嘴角滴下,落在纯白无瑕的衣衫上,一滴、两滴,如艳红的玫瑰,一朵接着一朵在雪地里盛放。

    视线里,只剩下无止无尽的红,刺目的红,令人窒息的红。

    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双腿再也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只能跪倒在跌落在地的凤湘翊身旁,不断撕心裂肺地喊着:“翊!翊──”

    “兰漪!兰漪!你快醒醒!”恍惚间,感觉有个焦急的声音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