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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张的自我 第十六章 上

    ?    “我喜欢藏獒。你看那一只,黑毛的那一只,你瞧瞧那爪子有多大。绝对能赢。”

    “藏獒怎么了,以我之前的经验来看,藏獒最后基本上都拿不了冠军的,还是外国狗靠谱。”

    “你们两个别争了,比赛要开始了,郭司,你要是下注还来得及。”

    王一坤用手指了指下注台,李念君和郭司顺着指向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色宽松背心的中年男人,他把买家下注的钱收到身旁的盘子里,并在他的大簿子上做好登记,最后发给下注人一个带号码的手牌。几个小姑娘手忙脚乱地把所有的百元大钞和散碎零钱规整地按照面额大小用橡皮筋捆好,像刚从银行取出来的那样。那个擀面板一样大小的盘子里,已经花花绿绿地放了很多叠人民币。

    “我爸说了,只允许我看,不让我赌。”郭司说,他白胖的脸颊上渗出了些许汗珠。

    “我爸还不让我看呢,我不都来了吗?”王一坤说。

    郭司说:“算了吧,下次再说吧。那个收钱的男人认识我爸,万一他告诉了我爸,我可就惨了。”

    空气越来越闷热,会场上却依然人山人海。整整一个下午,李念君满耳朵里都是人声和狗吠。在这个尘土飞扬的斗狗会场上,有贩狗的商人,有看热闹的观众,有想赌钱的竞猜者,还有找狗配种的狗场老板。

    不知道郭司为什么会对这样喧哗暴力的地方情有独钟。早在去年,他就曾说过要带李念君和王一坤来看斗狗,但出于种种原因没来成,正好这个夏天三个人都有了空,他便热诚地叫大家过来看。王一坤和李念君都是第一次来,虽然难以掩饰心中的好奇和兴奋,但斗狗场上的血腥暴力以及糟乱无序也使他们有些反感。但郭司却似乎很享受,他说一看到两只猛犬相互厮杀,他就很兴奋。

    李念君觉得郭司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样子很像一个日本人。

    斗狗场在外市的一个村子里,名叫宪瓦村。这个村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举办斗狗比赛,以此可以获得一些门票收入赌博收入等等。这一赛事是近两年才流行起来的,大部分人都没见过斗狗,因此每次比赛都有许多从别的地方慕名而来的人。

    显然,李念君就是其中之一。今天是本季度倒数第二场分赛,在比赛中获胜的狗将有资格参加总决赛,如果最后获得冠军,就会被冠以“犬王”的称号,这无疑会给狗主人带来丰厚的经济利益。

    最后一场对决是一只黑藏獒和一只叫不来名字的狗,听周围的人说,那是一只外国斗犬。

    看台下面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群,看台被铁丝网包围着,防止斗犬袭击观众。裁判敲了一锤锣,比赛便开始了。

    两只狗被主人放开缰绳以后,就像见了杀父仇人一样撕咬在一起。翻来滚去,你来我往,时不时发出怒吼,倘若有精彩的动作出现,看台下的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叫好声,这时,郭司就像看偶像的演唱会一样也跟着叫起来,而李念君和王一坤只是默默地看着,对周围人们的亢奋嗤之以鼻。

    十几分钟后,外国狗不敌藏獒,穿着短裤的裁判宣布藏獒获胜。输掉比赛的老板垂头丧气,拉着他的爱犬下了台,用水给狗头洗伤口。而黑藏獒的主人则是满脸笑容,开心得不得了。他的狗可以在下次比赛中继续出战,挑战“犬王”的称号。

    比赛结束后,赢钱的人欢乐,输钱的人失望。看台周围的人群逐渐散去,今天的比赛已经全部结束,郭司感叹道:“真过瘾。”

    就在散场之际,李念君无意中游离的目光似乎突然间发现了什么。他从斗狗场径直穿过,再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郭司和王一坤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喊道:“你要干什么去?”

    李念君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他在一辆灰色面包车旁拍了拍一个人的肩膀。

    面前一个女孩儿转过了身,恬静单纯的面孔再熟悉不过。

    “你好呀,左晓馨。”李念君笑着说。

    左晓馨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她难掩吃惊的神色,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所以,你就是这个村子的喽。”李念君问。

    “没错。”

    “那和你一起在学校的那些人们,也都是这里的?”

    “都是这里的。”

    “这里离我家也不是太远,坐车一个小时就来了。”

    “以前来过么?”

    “以前听说过,但是这是第一次来。”

    “只是一个又小又破的小村子罢了。”

    “我觉得挺好的,这比赛就很好看嘛。”

    王一坤和郭司在一旁站了些许时分终于走了过来,郭司说:“念君。这位你也不给我们介绍认识一下吗?”

    于是李念君把左晓馨拉倒两人面前,他指着两人说:“这两个是我的朋友,郭司,王一坤。”

    “这位是左晓馨,是我在学校认识的朋友。”

    郭司瞧见左晓馨长得好看,本性难改地就想搭讪。“美女,下一次比赛是什么时候啊?”

    “两个礼拜以后。”左晓馨腼腆地回答。

    “两个礼拜以后你还来吗?”

    “我爸爸在场子上管下注的事情呢,我应该会来吧。”

    李念君说:“那个是你爸?嗯,我们刚才看到了。这个工作应该很有油水呀。”

    “他只是替人收钱罢了,哪有什么油水。”

    郭司又说:“那这么说来,原来我爸爸认识你爸爸,我爸爸经常来这儿看比赛,姓郭,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爸爸,他保准知道。”

    “嗯。”

    郭司还想继续,但王一坤插了话说:“念君你先聊,我和他去那边转会儿啊。”说完,就拉着郭司往另一边走,搞得郭司一头雾水。

    王一坤对郭司耳语道:“别说啦,人家姑娘对你没兴趣。”

    左晓馨看着王一坤和郭司走远的背影说:“他爸爸姓郭?”

    “是呀。他姓郭,他爸爸能不姓郭吗?”

    “我知道。斗狗的时候,经常有一个姓郭的男人来,每次下注都是上千块,出手很阔气呢。”左晓馨说。

    “呃,那个就是他爸。”

    “不对呀,李念君,今天就是九月一号了,今天开学,你不在学校怎么会在这里?”左晓馨满脸疑惑。

    李念君嘴角微微翘了翘说:“学校?我去学校干什么。”

    “你傻掉了?去学校上课啊。开学第一天就旷课?至于吗,斗狗很有意思吗?。”

    一位大叔牵着一只长毛的大狗从两人身旁经过,大狗东倒西歪,像是喝醉了酒。李念君看到它的头上有一个大伤口,血和尘土覆盖在伤口上,显得格外狰狞。

    “那你呢?我还想问你呢。你现在不也应该在学校上班吗?”李念君问。

    “我不在那里上班了。我早就不干了。”

    “怪不  ...

    得后来我总看不见你呢。为什么?”

    左晓馨似乎有点不情愿说,脸上一副娇怜的神色,让人不忍再问下去。

    “你不想说就算啦。”

    左晓馨沉默无语。

    “我呢,我被学校开除了。”

    左晓馨抬头看着李念君,以为这是他开的玩笑。

    “你就胡说吧。”

    “真的。”李念君嘿嘿一笑,“的确是开除了。成绩太差,学校再忍受不了我了,就把我开除了。”

    左晓馨噎了一口气,说:“你真让开除了?”

    “嗯。”李念君随意扫视着周围,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都两个多月了。”

    左晓馨痛心地说:“你说你,大学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好好珍惜,有多少人想上都上不了。你知道吗?我有一个愿望就是想上大学。”

    “哦?是吗?希望你上过之后还能这么想。”

    “身在福中不知福。”

    “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为什么不继续把学上下去呢?”

    左晓馨说:“我初中毕业后考不上高中,分数差太多。花钱的话家里也负担不起,上中专什么的话我家里人又说没用,后来他们就让我打工去了。”

    “那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和我一起初中毕业的,有一个我的好朋友。她家里富裕,毕业后去了一个中专,中专毕业后又上了一个培训学校,现在她在市里当白领,我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她回家里来一次。我觉得你比她更有前途,但是现在你竟然被开除了。”

    “……”

    “我有一个亲弟弟,比我小八岁。家里是准备要供我弟弟的,而不是我。”

    “原来是这样。这才是原因吧。”

    “重男轻女吗?也不是,主要是家里条件太差了。”

    李念君说:“那这些年你也干了很多工作吧。”

    “是。有时候在家里呆着,呆久了就去找工作。周围的市县我都去过,可是都做不长久。刚开始我年纪太小,很多工作我妈都不允许我做。现在大了,很多工作我妈同意我又不愿意了。”

    “学校这样挺好的地方你都呆不下去,说明你挑得细。”

    “不是我挑得细。”

    “那是什么?”

    “说来话长了,你要听吗?”

    “我想听,只要你不介意说。”

    左晓馨说:“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事儿吗?学校那几个窗口的员工都是同一个老板,那个老板是我们村的,员工也都是他从我们那儿拉来的。”

    “我记得。”

    “所以,里面的人大部分我都见过,面熟。后来隔壁灶房里来了几个新来的,都是年轻的男孩。我认识他们,他们是住我们村北面的,我家在西面。那群人都是些小痞子,小时候就整天干坏事,煽风点火,打狗偷羊,长大了就是一群无赖。近几年不知道他们在哪学了厨子,就一股脑儿都来了学校。这其中还有一个人根本不会做饭,纯粹是来打杂的,我估计是托了老板的关系进来凑数混吃的。他们刚来的时候还挺安稳,熟悉了环境以后就原形毕露,迟到早退,不好好干活,经理说他们也不听,还顶撞。后来他们开始招惹我。”

    “那我理解,他们指定是觉得你长得好看。”

    左晓馨拍了李念君一巴掌,说:“那你找我说话也是因为你觉得我好看?”

    “不是!是你那儿做的饭好吃。”

    “你还听吗,不要开玩笑。我不想开玩笑。”

    李念君严肃地说:“听。你说,我听着呢。”

    左晓馨说:“他们有事没事就来找我说话,说的东西也特别轻浮。我不想理他们,可他们缠着我不放。上班的时候还好说,下了班就更麻烦了。我和一个女孩儿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里,那个女孩儿我记得你见过的,那次在学校门口遇见过你,记得吗?那群无赖也住在宿舍里,只不过和我们不在一层。他们整天在宿舍里喝酒打牌,要么通宵不回来,也不知道去哪了。有时候他们就敲我的门,不过我从来没开过。那个不会做饭的人最麻烦,后来就开始动手动脚。我在食堂端东西,他就过来弹我一下头,我在帮别人切菜,他就过来捏我一下脸,我在收拾东西,他就过来搂我一下。我骂他,他还笑嘻嘻的。下了班回到宿舍,有一次在楼梯上遇见他们,他们一群人就把我围住不让我走。他好像是那群人的头,他们起哄说,说猴子亲我一下就让我走。我才知道他叫猴子。当时我怕死了,还好和我同住的女孩儿来了,把他们狗血喷头地骂走了,我才哭着回到了宿舍。

    “那天以后,这群人就开始说我装。他们脸上的嬉笑没有了,都是恶狠狠的表情。你不知道,不光那个人一个,他们一群人都姓猴。我们村有十几个姓,姓猴的最多,都是本家,他们势力最大。在村里,拉帮结派讲势力特别重要,势力小的就没话语权,出个什么事情也没人帮你,只能哑巴吃黄连受人欺负。我们姓左的人最少,人又都老实,根本就是弱者。你知道我爸为什么会在斗狗场上收钱吗?不是因为有能耐,就是因为老实,不会投机,别人放心。他们仗着家里势力大,愈发蛮狠起来。

    “而且还都是一群变态。他们竟然还拿我晾在宿舍外面的衣服,虽然我没有看见,但我知道就是他们干的。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你猜怎么,有一个人竟然对我说,想要拿回来的话就让我去他们宿舍去要。我呸。不过那个叫猴子的人再也没有骚扰过我,但我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过了一段时间,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了,竟然跑来向我道歉,说以前是和我玩儿呢,主意都是他的伙计们出的,和他没关系。他还把拿走的衣服给我送了回来,我直接扔掉。这个猴子持续了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经常跑来给我送吃的,还想叫我出去玩,但我都拒绝了。他的朋友们说我不给面子,说想和他们好的女的有多么多,说我天天装有什么意思。我真是搞不懂了,他们是一帮子脑残吗?”

    李念君一言不发地听着,中间插不上一句话,她感觉左晓馨憋着这些话已经很久很压抑了。他听得出字里行间里强烈倾诉的诉求。

    左晓馨说:“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有一天下班回家,一开门我就看到了我的室友和他们之中一个人在一起,他们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当没看见。我只能关上门出去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宿舍已经没人了。估计他们出去玩了。我还看见那个男人的袜子脱在她的床上,真恶心。快十一点,我听到他们回来了,喝了酒,吵吵闹闹的。不一会儿有人拍我的房门,力气很大,我知道是男的送她回家或者顺便取他的袜子,我不敢开门,而且我早就把门反锁了。拍门声音越来越大,后来感觉有好多人在拍门,我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心里不住地打颤。第二天早上室友才回来,我们刚开始都没好意思和对方说话。后来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和他好上的。她说那个男的追她一个月了。我很吃惊,感觉她像  ...

    一个陌生人一样,她是怎么了,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我错了还是她错了。”

    “到了后来猴子又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走了,我另一个朋友在学校的朋友跟我说,猴子那天还带了一束花。”

    李念君问:“和你室友好的那个人是猴子吗?”

    “不是,是另一个人。”

    “哦。”李念君说,“是这样。最后你不干了。”

    “是的。”

    “这些事情你父母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辛辛苦苦从地里抠出点钱来,艰苦却简单。有些事情还是不需要他们知道。”

    “世道变得太快了,连你我都跟不上节奏,更何况是他们。”

    “我被欺负过,被嫌弃过,被骂过,还被别人扇过耳光,我只能打一份又一份没有稳定性而言的工作,而且我估计永远都得这样,最难受的是,我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精彩。有时候自己的心境真的很糟,但我没有一点办法。李念君呀,你现在知道了自己有多幸运么。”左晓馨说。

    她本以为李念君会默认她的话,但李念君在深思般的短暂沉默后说:“不。”

    “幸运和不幸总是形影不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