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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欲染 第91章 暴君

    风仪俊朗的深刻侧颜笼着一丝淡淡的愁虑,他似乎有心思,并不曾发现她的到来。

    夷染黯然垂眸,步态轻盈的走了过去,将茶点放置于案上,无意间,看见了奏折上有“赵氏”的字眼。

    夷染的手微微一抖,茶水也被抖了几滴出来,她那秋水动人的杏眸明显沉了一下。

    她终于找到李聿愁虑的缘由,他再担心赵氏。

    意识到这一点,汹涌的酸楚再无法抑制,从身体里的每个毛孔冒了出来,啃噬着*夷染的理智。

    他说分离后的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她,如今她回来了,他却每日心不在焉的想着旁人。

    没错,自赵氏离开之后,他就变的心不在焉。得知赵氏在雁门关杀敌立功,他当即要赵氏回京封赏。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并记在心上,然后也在悄悄的付之行动……

    “你总是这样,一刻都不闲,为夫只希望你把身体养好,其余之事自会有人去做。”

    李聿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拿着帕子为她擦拭手上溅落的茶水。哪怕是端了轻便之物,他都担心她会累着。

    夷染低头,看着腰间的鸳鸯刺绣香囊,她缓缓的拿起,笑着依偎在他宽阔的臂膀上:“染儿想聿郎,一刻见不到聿郎就心慌的不行,生怕再与你分别,知道吗?没有你和长意的日子,我都看着这个香囊,香囊里有我们和长意的发丝,看见它,我便如同看见我的夫君和儿子,就像永远在我身边一样。”

    李聿动容,如竹的手指触摸那香囊,深情的吻了吻她的额,带着愧意:“这些年,苦了你。”

    “不苦,因为我心里一直有盼头,因为我知道,我的聿郎一定会找到我,接我回去夫妻团圆,然后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不分离。”夷染满目泪濡的看着李聿,伸手搂着他的脖颈,柔柔的问:“对不对,聿郎?”

    “自然,待为夫扫清障碍,一定给你应得的位分,等着我。”

    夷染摇头,在他下巴处蜻蜓点水的啄吻。

    卷曲的睫毛下,一双水灵明眸镌刻了海枯石烂的痴情:“染儿不在乎,只要与聿郎在一起,只要聿郎将染儿当做唯一的妻子,染儿什么都不在乎。”

    李聿将她揉进怀里,在她耳畔宣誓:“傻瓜,从始至终,你都是我李聿唯一的妻子,唯一的皇后,亦从未变过。”

    夷染落下幸福的泪水。

    有他这句话,她安心不少。

    有他这句话,那些颠沛流离荆棘密布的过往沉痛顷刻间被磨灭的所剩无几。

    二人手挽手去了长安宫看望长意。半途中,却看见长意戴着虎头帽,坐在一个小巧灵活的木车上,由长安宫的大宫女福香推着他,在馥郁芬芳的花丛中走来走去,身后跟着徐寿海和几个宫女太监,瑞枝则是在老后面一直叮嘱福香推慢些。

    “知道啦!殿下今儿难得高兴一回,别啰里啰嗦的!”

    “殿下只有戴了虎头帽才这样开心,这虎头帽是容贵嫔之前做的,殿下想她了。”一个宫女接话道。

    “可不是嘛,这小木车也是容贵嫔之前亲手给殿下做的,还有上面的小兔子小鸟,都是她刻上去的,还有这个铃铛,是做虎头帽时余剩下来的,容贵嫔便留着用来做木车上的玩具和点缀,殿下最是喜欢拨弄了,每次一叮铃响,殿下就笑的好开心!”

    “现在正玩呢,就是不笑,若容贵嫔回来就好了,殿下一准笑!”

    “是啊,贵嫔娘娘最疼爱他了,他也最是黏她。”

    几个宫人说完,叹了一口气,本来还算欢闹的气氛一下子低落至沉闷无声。

    正这时,长意看见了走来的李聿与夷染,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李聿,叫着麻麻。

    福香和徐寿海等人见状,齐齐跪下,紧张至极。

    夷染欣然一笑,走过去抱着长意:“长意是不是想娘亲了?”

    长意不去看夷染,只看着李聿,口中麻麻麻麻的叫着,似乎在问李聿,麻麻去哪里了。

    他紧锁着小眉头的样子像极了兴师问罪。

    夷染表情讪讪,心中很不是滋味。

    长意和她很生分,不要她,也不让她抱。尽管她从回宫到现在一直都在努力和他亲近,试图加深他对她这个生母的依赖,可次次却都适得其反。

    夷染看着长意头上戴的虎头帽,只觉实在刺眼的很,便伸手将他头上的帽子摘下来丢给一旁的福香:“天气热,不宜戴这个,容易闷痱子。”

    福香拿着虎头帽,迟疑不定。

    她在等李聿发话。

    “贵妃让你扔了,没听见么?”李聿冷声开口。

    福香忙道了一声是,便拿着虎头帽离开。

    哪知长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李聿将他抱起来轻哄。

    “麻麻!嘤嘤嘤!麻麻!”长意哭的一抽一抽的,小手还不断指着福香手中的虎头帽。

    李聿虽心疼儿子,却也不曾命福香折回归还。

    “哇!”长意哭的更凶了。

    夷染上前试图哄,长意直接将她伸过来的手拂开,不停的摇头。

    李聿顿时板起脸,满脸阴沉,命令徐寿海:“与赵氏相关之物,一律扔掉。”

    长意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巴巴看着徐寿海将他的小木车搬走,哭的一抽哒一抽哒的,别提有多伤心了,或许他知道父皇生气了,所以再没有放声大哭,而是伸着两只小手遮住眼睛悄悄哭。

    等他哭累了,便趴在李聿肩膀睡着了。睡着后还不忘奶声奶气的嘟囔一句“麻麻”。

    身侧宫女接过长意,送往长安宫。

    “他是想奶母了,也不知道赵氏今在何处。若晁将军能将她带回来就好了,长意也不至于如此哭闹,瞧他这样,我这个当娘的很不好受。”夷染流泪道。

    “不能事事都纵着他,既断了奶,没必要再找回奶母。”李聿为夷染擦拭了眼泪,细致入微的样子令人目眩神迷。

    夷染暗自欢喜着,牵着李聿的手亦朝长安宫走去。

    因为李聿并不打算找回赵氏,所以她心生欢喜。

    至于长意,时间久了,长大了,也就忘了那赵氏。

    又过了几日,晁莽第二封密奏送于宫中,密奏内容简明扼要:赵氏葬身火海,已殁。而晁莽等人护人不周,自愿降罪。

    原来在第一封密奏寄往京城后,晁莽便在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中找到了被烧的面目全非的灼染。

    当即又写了第二份密奏送回宫。

    李聿默默的看完了这份奏折,目光幽幽,苍白的脸冷郁而阴沉,无色的唇紧紧抿闭。

    “昭告天下,一月之后,车裂仇乌与曹昭仪。”

    好久,李聿冷冷的开口,下了一道口谕。

    夏仕白闻言,险些惊掉下巴。

    晁莽送回来的密奏跟仇乌和昭仪有何关系?难不成得知赵氏亡故,要他二人为赵氏陪葬?

    曹昭仪曹尔雅的确曾去太医署找过被禁足的仇乌,或许只是为了问诊,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二人有私情,可圣上却连查都不查一下,就要车裂他们?而且偏是在得知赵氏殁的情况下…

    夏仕白不敢继续揣测,也不敢多问,当即遵照李聿的旨意去做。

    很快,全天下人都知道仇乌因祸乱宫闱,与昭仪曹尔雅私通,被判车裂,将于下月行刑。

    行刑布告贴满大齐朝各地的州城郡县,大齐皇帝将这一后宫丑闻毫不掩饰的摆在明面上,成了民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身形柔弱的清隽少年站在那里,突然激动将布告撕下,紧紧捏握在手中,那只手颤抖着,银牙紧咬。

    她那忧伤的眸悲怆而愤懑,随即吐出两个字:“暴君!”

    她将布告撕的粉碎,无视行人纷纷投来的异样目光,大步流星的走出街巷,一直朝雁门关的方向走去。

    因赵氏亡故,晁莽派了百里阎寒拿着解药提前回京,而他则是带着一行人马奉命滞留在此,继续寻找赵氏仍然活着的迹象。

    尽管赵氏的尸首已在火堆废墟中找出,可圣上并未曾下令终止搜寻。

    “晁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少年看见晁莽,直接开门见山。

    晁莽一眼便认出了她,喜上眉梢的开口:“赵姑娘!”

    赵氏没死!他自然也就没必要领罪了。难怪圣上一直没有放弃搜寻,原来早有预见。

    “晁将军,仇乌与曹昭仪是清白的,烦请将军帮我递一份奏折,请圣上收回成命!”

    灼染单膝跪在晁莽脚下,双手奉上写好的奏折,极尽诚恳。

    晁莽倒有些受宠若惊,立即叫灼染赶紧起身,若非男女有别,他早就将她扶起来了。

    灼染一直跪在脚下,希望晁莽能答应她这个要求。

    “赵姑娘,这件事你需回去亲自跟圣上说,雁门关一战,就属你功劳最大,你只要回京,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晁莽不会帮她递奏折,因为他知道,圣上只想要灼染回京。

    同时他也知道,圣上之所以将仇乌与昭仪行刑之事昭告天下,就是为了逼赵氏现行。

    圣上不愧是圣上,高明之极。

    晁莽浅浅一笑,道:“圣上若看不见赵姑娘,他是不会收回成命的。”

    灼染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奏折都被她捏的皱巴巴。

    “好,我跟将军回去。”为了阿兄和尔雅,她必须回去。

    她不能让他们枉死。

    灼染坐在马车上,和晁莽一起踏上回京的路程。

    最终,她还是要去面对李聿。

    回吧。

    既然上苍注定让她回去,她便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将那些伤她害她的人踩在脚下!

    灼染捂着疼痛的胸口,回想着火的那个夜晚。

    是那个贴身侍女放的火,她趁她躺在榻上熟睡时,拿着火把点燃了帐幔。一瞬间,床榻,锦被,绣枕,全都窜起火光,而她,就被包围在那一团火光之中,被死亡笼罩,淹没

    她要逃,却被侍女狠狠的推回去,锁上房门。

    侍女想要将她烧死。

    侍女与她无冤无仇,并没有害她的动机,只哭着告诉她,是有人要她死,她不敢违抗,否则,她的家人就会死,她还说那人是深居宫中的娘娘。至于是哪位娘娘不得而知。

    那一刻,灼染的五脏六腑被无尽的仇恨填的满当当,她不甘心就这样被烧死,不甘心做一个被烧的鬼烂神焦的冤魂!她绝不会让那个幕后指使者得逞!

    她连郑鞅都能反杀,凭什么要死在她们手中?

    后来她拼命的往外逃,忍着背部和胸口烧伤的灼痛,破窗而出,之后绕到侍女身后打晕了她,并换掉她的衣服,将她拖进房间,任其烧死…

    灼染收回思绪,看着自己这双手。

    这双手,沾满了血腥。

    她不想杀人,可若她不杀人,死的就是她。

    从东洲到大齐,她一路走来,应对了数不清的屠杀宰割,那些残忍的血腥画面浸透她软善而又悲天悯人的灵魂,使她从待宰的羔羊被迫变成了麻木不仁的刽子手。

    但是她不后悔。

    灼染看着外面的景色,唇角隐现一丝冷笑。

    一月不到的时间,回到京师,进了宫,娇小瘦弱的她出现在了李聿面前。

    一身素色的深衣,苍白的脸,无色的唇,整个人就如同易碎的冰璃,那么的脆弱不堪,似乎碰一下就会瞬间碎裂。

    她跪在李聿的脚下,一如既往的温顺,像是一个虔诚者在神只脚下哀求忏悔一样,道:“昭仪娘娘没有与仇乌私通,这一点奴婢可以保证,那日在冷宫,昭仪娘娘好心过去看奴婢,奴婢便恳求她帮忙传话给仇乌,也请陛下不要误会,传话内容只是劝仇乌莫要为奴婢这种两面三刀的人求情……总之,一切都是奴婢的错,陛下可不可以收回成命?”

    她说完,又两手撑地嗑了一番头。

    李聿负手而立,垂眸凝视着她。

    “为何小产?”李聿答非所问。

    显然,晁莽在密奏内交代了灼染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

    灼染咬唇,看着汉白玉砖上的精美纹路。回忆着郑鞅踹她腹部的情形,她的手脚更是冰冷,甚至还有些轻微颤抖,她极力克制着那份颤抖,语气显得颇为敷衍,只一句带过:“奴婢肚子不争气,留不住。”

    答了,又等于没答。

    李聿的脸又沉冷几分:“朕要知道缘由。”

    “郑鞅说是孽种,便将它踹掉了。”灼染语气淡淡:“所以奴婢便杀了郑鞅。”

    李聿听罢,久久不语,漆黑的眸子掩盖了一掠而过的愤怒,以至于负在身后的手不断的收紧。

    灼染又道:“奴婢杀了郑鞅,立了头功,但是奴婢不要封赏,只求交换仇乌神医与昭仪娘娘两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