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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带不走的悲伤可以用爱抵消吗 第188章 沼泽

    伊瑞丝十分兴奋地看着厄尼斯特流血的眼睛。

    这个长发男人给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休息,合着眼单手捂住上半张脸,鲜血从其指缝和掌外沿淌下,安稳坐在椅子上的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乖巧的意味。

    也因此,他看不见伊瑞丝如嗅到腐肉味的鬣狗般目露精光的可怖神情,也看不见目睹一切的奥利维娅古怪中夹杂恶意旁观意味的脸色。

    温浅的青光自他掌间浮起,简易的治愈魔法修复着他受伤的双目。

    与此同时出现的,是他冷静而简洁的陈述:

    “副本因受到……不明影响,出现场景异化,其‘不可视’的特点与被逆点崩溃化的人体不可被直视的现象极为相似。”

    说着,他缓缓将头转向了面对奥利维娅的方向,即使他现在根本看不见。

    奥利维娅闻言嗤笑一声,嘴角微弯道:

    “你们的空间球技术还是不怎么样啊,只受一点不知真假的故事力影响就能被渗透成这样。”

    故事力。

    往常的伊瑞丝早该把这个新名词默记心里并想方设法把它弄懂,但是现在,她全部的心神似乎都集中在了那个与自己方才叫着“姐姐”的人对峙的家伙那里。

    血……

    一滴两滴落到地面上,微不可闻的嘀嗒声响勾动着她的魂魄,随着她一浅一深的呼吸跃动起伏。

    不去特别留意她的神情,就没有人能察觉她自内里产生的异样。

    “既然都承认了这是个具有影响副本的力量的故事,为什么还不肯承认它的真实性?我原本以为她比你懦弱。”

    挣脱虚假与超越真伪的冲突,使得奥利维娅与雏菊花的故事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她的理智早已告诉她副本的异样与禁忌魔法无关,只纯粹地受外力影响。

    而这唯一可能的外力,只能是副本所讲述的故事本身具备的力量。

    也就是说,里面发生的一切在某种意义上是真实的,过去确实有个“白影”打穿了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而只有这种违逆自然规则的行为会同逆点的存在一样受到法则天然的制裁——不可直视悖逆,不可理解扭曲。

    事已至此,她却说这样的故事力“不知真假”,自困于在固步自封的牢笼里。

    奥利维娅轻轻勾起嘴角,眼神莫名,表情是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诡异:

    “她说,真假只有一线之隔。”

    她拍了拍不知被什么夺去了注意力的伊瑞丝,淡然地转身离开。

    “不可救药。”

    厄尼斯特面对着她的背影,不轻不重地道。

    伊瑞丝用力碾了一下他的脚尖:

    “都这样了,还有精力点评别人?”

    治愈魔法游走至关键之处不能随意活动的厄尼斯特不得不承受了她这无理的一击,他蹙眉道:

    “怎么不跟她走?”

    伊瑞丝拎着浸过冰水的手帕一点点擦过他脸上的血迹,嘴上笑得嘲讽力十足,厄尼斯特所看不见的她的神态又是与话语颇为矛盾的柔和:

    “你还当我是那个只敢跟在鸡妈妈后面寻求庇护的小可怜?”

    厄尼斯特攥住她的手,欲烧毁沾了他血液的手帕。

    伊瑞丝轻哼一声没跟他争,取出了新的手帕擦拭他脸上的水迹。

    厄尼斯特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直起膝盖想站起来离她远点。

    如果他此刻睁着眼,大抵就能理解出三分意味——

    看看她放松中尽显温和的眉眼,看看她暖暖笑容中透露出的关怀,再忽略她由里向外散发出的与自我割裂、神经绷紧且疯状毕露的癫狂气息……她看起来是一个多么在意他的人啊。

    伊瑞丝用方才给他擦着脸的手一把拉着他的头发用力一扯,他被带得往她的方向趔趄了几步。

    和她想的一样,刚刚直视过“不可视”的人,相比以往虚弱得不可思议。

    她微微仰起下巴看他,明亮而精神的眼睛注视着他不再被手遮掩但周围仍黏着血液、紧紧闭着的双眼。

    另一只手伸向这双先经历了毁灭性的痛苦后为及时救出她还忍耐不适施展消耗极大的空间魔法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再次敏锐地抓住了她越过安全线的手,正要质问她的目的,却听她以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温软语调询问他:

    “疼不疼啊?”

    “……”

    若非条件有限,厄尼斯特想直接把她扔出窗外。

    伊瑞丝却好似没看见被他威胁似的攥紧的手,凑上前几步离他愈发贴近,声音轻而缓:

    “眼睛有没有受伤?”

    这是什么废话,厄尼斯特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正常人看到他眼睛流出的血后问不出这种问题。

    伊瑞丝忽地猛然挣开了他的桎梏,手掌覆上了他的眼皮:

    “我在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

    “眼睛疼不疼?

    “有没有受伤?

    “你听不懂吗?”

    厄尼斯特不认为这是在关心他,她明显在发疯,但是他还不清楚这次的诱因是什么,只能试图先把她安抚好,至少目前他的处境不适合与她产生正面冲突。

    她理智在线的时候不会刻意去激发与他武力上的矛盾,并非惧怕,而是避开两败俱伤遭受渔翁夺利的可能。

    但如果发起疯来不顾一切,他没有必胜的信心。

    如果不顾身体正在愈养的现状,她会非常、非常地难缠。

    自劳伦斯一事后,她抛开了许多从前自愿或非自愿加诸于身的束缚,无论是心性还是实力都在枷锁脱落的实质下露出提升了一大截的表象。

    须知这才是她的本貌。

    ——更何况,他受创后此刻实力本就倒退了一截。

    他唾弃那个察觉她们即将遭受危险就本能地用对待往常学生的方式救出她们的自己,平白让自己陷入这种难堪的处境。

    即使对这个在现实上演的农夫与蛇的故事恨得牙痒痒,他面上却仍得强作镇定,语气平淡如常:

    “疼,受伤了,听懂了,你要怎样?”

    伊瑞丝正试图往前按的手掌一滞,她思索一会儿,说:

    “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她的语气听起来忽然正常了太多,正常得让厄尼斯特深感她不正常。

    “现在还不能看。”

    他还打算跟她讲道理。

    “不,”

    她果断地道,

    “现在就看。”

    厄尼斯特忍下给她两拳的冲动,“耐心”地道:

    “这会影响伤势……”

    她温热的手指已经贴上他的睫毛下方,作势要强行掀开他的眼皮。

    厄尼斯特深呼吸一口气:

    “我瞎了眼球就会失去光泽,剖出来也不好看。”

    伊瑞丝的手一下停了动作。

    厄尼斯特咬着牙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不可能关心他,那么问那些话的意思……当然就是关心他的眼睛了,字面意义上的。

    他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垂涎他的眼睛了。

    伊瑞丝转而气愤地扯起了他的头发,力度大得像是要扯落他的头皮,厄尼斯特再也忍不了一点,把她攥住的头发握住往回扯。

    戴着学生会工作牌的同学一睁开眼就望见如此一幅奇景——

    向来高傲冷淡的会长大人此刻面含愠色紧抓自己的头发不放,正对面一个神态离奇得难以描述的女学生与他对峙,争夺着他一直精心打理的头发。

    同学只是蠕动了一会儿嘴唇,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就看见明明正闭着眼的会长往他的方向转头,一个激灵脚趾头踢到了桌角,发出一阵鬼哭狼嚎。

    “眼见”伊瑞丝仍固执地要拿捏他的头发,厄尼斯特凭直觉指引抄起桌上的直尺狠力拍了下她的手腕,她吃痛缩手,措不及防又被打了手心,手腕手心一起泛红,汹涌的怒火正欲喷薄而出,就被一声尖叫打断:

    “世界裂缝!!!刚才那个真的是世界裂缝吗??!咳谢谢会长提前拍晕我不让我看见‘不可视’,但是那个那个真的是传说中的世界裂缝吗?!我还以为只有影视剧和小说会有那种东西——”

    学生会成员虽然不明情况但靠着能混上管理层的“眼力见儿”给面前的残局搅了搅浑水。

    伊瑞丝被这一搅搅得神智出走,盯着学生会成员眼神慢慢失去焦距,厄尼斯特眼神示意他赶紧跑,在对方身手灵活地蹿出好一段距离后才将匀出去的注意力投回伊瑞丝的身上。

    她蹲到了地上,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身体上的疾病与损伤还有疗养恢复的余地,精神上的创伤却并非时间可以带走的流沙。

    重重叠叠的攻击在她的身上覆上一层又一层膜,隔绝了外界且反向包裹住她,对她展露锋锐的利刃。

    厄尼斯特看着她的后背,想的是此时若是对她出手,她未必会生出反抗之心。

    她精神正常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这种情况吗?

    厄尼斯特手里的火焰蠢蠢欲动,眼神却带着疑虑和镇定打量她的背影。

    伊瑞丝守着自己的小世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对身后的危险一无所察。

    厄尼斯特掐灭了手心的火焰。

    她还不能死。但如果今天要她死,就不能给她再次睁开眼的机会。

    她不需要考虑这种情况,因为她确信他们在达成目的之前不会让她死,而如果她还有睁眼的时候,一旦察觉到他们曾经的恶意,“小娃娃”就会让所有人长久以来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漠然地看着她,如同在看一件即将被摆上货架的商品。

    希望她的买家能开出一个好的价码。

    他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办公室,自己走了。

    伊瑞丝默默转过身,看着门口的方向,托着下巴,还在想着什么。

    想的是什么呢?

    眼睛不给挖,头发不能抓,还想要杀她……这样的人,她是怎么留到现在的?

    上一个这样对她表露攻击意图的人……忘了,反正死了。

    思绪模糊中明白自己忘了很多事,她不敢多做什么以免给之后恢复了理智的自己添麻烦,便百无聊赖地在办公室里四处转着,等待神智恢复到能够出现在人前的地步。

    她趁着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很多事。

    她这次又变成……这副样子的诱因是什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看见人们为追求各自的理想在各自泥泞的处境中挣扎、伸手、即将触碰光芒,低头却见自己半截身躯已沉入沼泽,不远处有唯一可以拯救她的藤蔓,却细得仿佛一触即断。

    她的灵魂便先于身体下沉、下沉,不断下沉,沉入沼泽最深之处,妄图就此在黑暗中安息,然后看见了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下一瞬,它们流出了殷红的血。

    她就向着这双受了伤的眼睛伸出手,想要把它们也拉入这肮脏、泥泞的无光之地充当自己的玩物。

    可眼睛是有主的,还不是她的。

    眼睛的主人为什么想杀她?

    因为他知道他做过的、正在做的和将要做的事随时会为他带来源自她报复心的危险,更何况暂时驱除了体内所有逆点的她力量逐渐恢复到了全胜状态——足以与个体层面的他抗衡的地步。

    而她在计划中不是无可取代的,虽然时间已经不多,但足够他再找出一个遭受了诺维罗家族迫害、双亲死于追捕又更为听话的“埃西莉亚”。

    还不这样做的原因——还是上面的理由。

    她逐渐恢复的实力带来了更多的变数,如果就这样把她的退路切断,她处于绝境之下的拼死回击会让他们元气大伤。

    一个实力在高级法师中也该熠熠生辉的存在的确有这样的能耐。

    但如果他们为求稳妥宁愿割舍这一部分利益……

    伊瑞丝要做的就是在“还来得及”的时候采取一切手段推翻碾碎他们的“稳妥”。

    然后再为他们送上一份“不稳”的大礼。

    在学生会的监控之下,她堂而皇之地取出一本魔药学书籍,盘腿坐在地上观看起来。

    日暮时分,她合上书站了起来,离开了办公室。

    因此,监控没有看到她方才即将翻开而最终没有翻开的下一页如是说:

    “……并非无解,然今日要讨论的不是曾聊过数次的以龙须仙为主药材的魔药的惯用解法。

    “一种令研究者和魔药师们都十分兴奋的思路是——如何对换龙须仙类催眠魔药控与受控方的身份。

    “下面列举几个未经实验验证可行性的猜想方案……”

    夜沉时,灯火阑珊的书房里,蓝发少年靠坐在软椅上,眼睛半张半阖:

    “……没有找到你说的那本书。”

    于灯下执笔阅读古籍的黑发男人抬起眼,不紧不慢地道:

    “让其他人继续找吧,你只需要把精力放在交流赛上。”

    卢修斯没感到意外,他转而低头看向手中把玩的赤色火焰皇冠模样的法器,法器上攀附着一缕缕游走的火焰。

    “这样一件宝贝,就拿来给我练温度?”

    厄尼斯特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用不到,一碰就熔掉的东西除了拿来练手,还有什么用处?”

    卢修斯讶异地挑眉:

    “其他人可都对这东西宝贝得不得了。真的有你说的那样没用吗?”

    厄尼斯特总算再次抬眼看他:

    “领奖的时候,有人表现得‘不宝贝’吗?”

    卢修斯撇了撇嘴:

    “这种事情也能拿来玩心眼……”

    “所以我让你多和罗伯特交流,如果将来家族交到你们手上,当心你连财政大权都拿不到。”

    卢修斯手一抖,法冠“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你在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问。

    厄尼斯特也怔了一瞬,很快敛眸:

    “今天太累了,当我没说。”

    在拉米瑞兹家族,厄尼斯特将来会继位是既定的、不可更改、毋庸置疑的事实。

    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不能对此提出不同意见。

    卢修斯直到回去休息时都是一副被惊吓得丢了魂的样子,厄尼斯特目送他离开,眼珠子转回来看桌上的白纸。

    他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一长段文字捋了捋自己的想法,然后将其揉成一团埋进桌上的盆栽里。

    纸团被泥土挤压变形,分明没有火焰,却也渐渐变得焦黑、化为无形的粉末,与泥土混为一体。

    这是一盆仙人掌,一天比一天开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