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魔法带不走的悲伤可以用爱抵消吗 > 第200章 塔楼之上

魔法带不走的悲伤可以用爱抵消吗 第200章 塔楼之上

    出口的光亮近在眼前,从黑暗向白昼中的过渡让实验体的视线一时有些朦胧。

    恍惚间,她觉得出口的光亮,很像自己从最初就身处的实验室里的灯光,永远明亮如新,永远精确冰冷。

    她想起了那个普通的夜晚,她和往常一般趁实验室里只剩下自己和菲妮克丝,无所顾忌地向引导员宣泄自己对于“替代品”身份的不满。那一回,她的言辞与神态想必都比过去的激烈,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引导员的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担忧。

    后果就是,被她大胆言行吓到了的菲妮克丝对着她唠了一晚上,试图解决她的“心理问题”。那一晚,她和菲妮克丝自然是一夜未眠。

    而第二天,一个自称为拉米瑞兹家族家主的女人走进了实验室,说是来看她的。

    那个女人问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实验体”的使命是什么。

    实验体从诞生意识起就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假思索地告诉女人:

    “成为真正的‘埃西莉亚’。取替她的身份,处理她的人际,接手她的日常,不加质疑、不作犹豫地替她完成她既定的任务。”

    听完她的回答,女人颇为欣赏地看着她。

    女人离开之后,她听到女人在门边对那位继承人先生说,“实验体”——也就是她——今天的状态,非常地好。

    当时的实验体想,得到了女人在听完她话之后所作的承诺,她的状态怎么可能不会好呢?这个掌管着一整个庞大家族的女人,可是承诺她——

    “假如你能够完成你的使命,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包括‘自由’。”

    那么,为了自由——

    克隆体最后按了一次衣服口袋,抬眸看向似乎正无知无觉地走在前方的伊瑞丝,无声自语:

    “抱歉……但是,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里。”

    一把匕首出现在这幽暗之地的昏茫灯光之下,在披着斗篷的少女背后折射出了一闪而过的光亮。

    似乎被这少许反光触动到了,已与出口仅一步之遥的伊瑞丝忽然停下了脚步。

    几乎是在实验体出手的同时,小丑也有了动作。面对伊瑞丝的背影,小丑毫不犹豫地发起了对她的进攻。

    而在伊瑞丝转头的刹那,面对小丑直击要害的攻势,她的脸上出现了毫不掩饰的讶异。

    这份讶异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分给一旁的实验体分毫,仿佛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也只没有考虑过,小丑会对她出手,带着一击必杀的决绝。

    伊瑞丝闪身避开实验体的攻击,借着猛然缩短的距离反手抓住其持着匕首的那只手的手腕,清脆的一下“咔嚓”声后,实验体的手腕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女孩的痛呼尚未完全出口,匕首在对方的一道狠击后被对方夺走的恐惧仿佛突然间覆盖了她的痛苦,她的叫喊被迫卡在一半,然后不屈地忍着疼痛试图将自己的匕首夺回。

    在与实验体距离的拉近中,小丑的攻击也被顺势避开,而伊瑞丝不经意间往外一瞥,就看到——

    一道熊熊燃烧着的、带有代表家族执行判决意味的、附着了传闻中可燃物不绝便永不熄灭的火焰的巨型箭矢——从高空中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箭矢来自城堡塔楼,其发出者的位置与先前他被冰锥险些刺中的位置分毫不差——

    发出这道攻击的,正是厄尼斯特·拉米瑞兹。

    然而,由于距离较长的原因,他们并不能确定这道箭矢的具体目标。

    伊瑞丝在发现它的那一刻,就提前做好了闪避的准备。

    ……

    三人进入鬼屋的前一分钟,厄尼斯特在昨天才待过的塔墙边上现身,看着穿着斗篷的女孩亲手放飞气球,然后他下令燃放烟花作为回应的信号、并疏散人群。

    箭矢确定进攻目标之前的一分钟,塔楼之上早就只剩下厄尼斯特一个人。炽热的火焰迅速凝结成箭矢的模样,然而在放箭之前,他出现了罕见的犹豫。

    这一箭,给伊瑞丝,还是给实验体?

    亦或者说,这份犹豫并不是在箭矢凝成、亟需锁定目标的那一刻才产生的,而是在他自以为早做好了决定、不会再生犹疑之后,两个选择暗中在内心里卷土重来、无声对峙。

    而直到站在了这个决定一切的位置上、即将作出拨动命运丝线的选择时,这份在心底滋生许久的犹豫终于再次动摇了他的意志。

    “让实验体代替原来那颗不够乖巧的棋子。”

    这是他已经答应了格拉西亚的事。

    这么多年来,他履行对他们的承诺,从未悖逆过他们的要求。交易也好,合作也罢,在合同行为中保持诚信是最基本的美德。

    格拉西亚对在模拟交流赛以及先前一系列行为中展露实力的伊瑞丝提出了质疑,她认为伊瑞丝不适合做棋盘上的棋子,因为合格的棋子不能在棋手无法预判的某个时刻对执棋之人的手反咬一口。

    不合格的棋子,就应该消失,然后被一个更听话的替代品夺去原来的位置。

    但是否更换棋子,这件事实际上与他无关,这是格拉西亚和艾尔莱克斯应该决定的问题,从根本上来说,他不在意他们要求他作出的任何选择,因为等到尘埃落定之时,他将回归原本一无所有的状态,或者实现真正的湮灭。

    但,伊瑞丝——这个他命定轨迹中忽生的变数——到了现在,真的仍旧与他无关吗?如果他真的不在意,那为什么会任由她动摇自己的决定?如果她真的不重要,为什么这一箭,自己迟迟无法放出?

    他于高高的塔楼之上,遥望底下她们所聚集在的那个狭窄的出口。那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生命,今天会有一方永远地离开人世。直到现在,厄尼斯特才意识到,夺走一个人的生命,也许不仅仅是和掐灭一束火苗一样简单的事。

    那也许还意味着,被他亲手终结的那个人将再也不能去游乐园了。

    那些曾体验过的辛酸、后悔、愉悦与幸福,都会在这一箭发出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伴随它们的主人一起,远离喧嚣滚烫的人世,长眠于寂静和空无。

    或许“人生”一词对于实验体与伊瑞丝这两个关系复杂的人来说,有着完全不同的内涵,但死亡对于她们的意义并无不同,都是拥有过的永远失去、未曾得到过的再无触碰的机会。

    他自认为是在约定范围内恪守规章、不会逾矩的人,今日火焰于塔楼之上的燃烧不可避免,但反叛似乎是他早已无意间滑向的歧途,在他发觉自己在与格拉西亚作出约定的同时、还对伊瑞丝给出了承诺的时候,他或许已经意识到,在这必须进行二选一的境地中,他终有一天会将砝码尽数加诸于天平的一端,任由自己的欺骗、罪恶将另一方的信任高高扬起,化作轻盈虚无的泡沫。

    “我会帮助你消除来自实验体的隐患,并给你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环境。与之相对的,你要在比赛中给我一个合作的机会。”

    这是他与伊瑞丝在格拉西亚与艾尔莱克斯触碰不及的地方作出的交易,或者,承诺。

    其实一切早有预谋。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厄尼斯特就以“已收集她的身体数据随时可以再制造出一个埃西莉亚”的威胁来提醒她在能力上要有所收敛,伊瑞丝也不会不明白,以格拉西亚的多疑,自己在模拟交流赛中展露风头会有多么危险。

    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与其放任“复制品”的威胁不管,将自己陷于随时可能被突然出现的“替身”取代的阴影中,不如由她亲手激化双方的矛盾,让“克隆体”的出现成为必将发生的事实——虽然自己也会面临更直观的危险,但至少局势的发展由此变得可控,她晚上也总算睡得着觉了。

    再加上,厄尼斯特先前同她说的,六场正式交流赛中每一场比赛的奖品都会成为她至关重要的筹码,她不可能因为“不可展露实力招致怀疑然后走向彻底的灭亡”而去放弃那样重要的奖品,于是,她需要在交流赛开始之前尽快解决在拉米瑞兹家族的隐患。

    直接解决格拉西亚与艾尔莱克斯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是可以顺势而为,让“伊瑞丝”真的被消灭,“实验体”真的取替了“伊瑞丝”。

    而假若格拉西亚没有亲眼目睹“取替”发生的过程,她又怎么能证明,之后厄尼斯特带到她面前的,是克隆体,还是真正的“伊瑞丝”?

    厄尼斯特对格拉西亚的主动欺骗,是伊瑞丝解决后顾之忧的有力手段。

    与之相对的,伊瑞丝要许诺他一个在正式交流赛中的合作机会。比赛有六场,而合作只有一次,她应允了。

    这是早到伊瑞丝与厄尼斯特在发生小娃娃事件、刚刚离开劳伦斯之后,就开始布局的谋划。

    因为模拟交流赛中实力的“暴露”、矛盾的激化就是从那之后开始的。

    这也意味着,厄尼斯特将其与格拉西亚“谋杀伊瑞丝”的计划几乎对伊瑞丝本人全盘托出,然而这并不代表着他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赢得伊瑞丝的信任。

    如果伊瑞丝因为他的“交代”就对他产生信任,那么就正中他的下怀。从厄尼斯特的角度来说,他要“真的杀了伊瑞丝”与他“把杀她的计划告诉她”并无冲突,在确定要实行前者的基础上,后者不仅能为他降低伊瑞丝的警惕,在今天——他让火焰箭矢高高悬浮在半空的今天——对于箭矢对具体目标的锁定也并无影响。

    他告诉伊瑞丝他杀的会是克隆体,和他最终把箭对准伊瑞丝并不会产生冲突。因为他才是那个执箭的人。

    而如果他真正要履行的是与伊瑞丝的约定,那么就在这最后一刻,瞄准克隆体——格拉西亚不会发现他的反叛,伊瑞丝则按约定履行接下来的交易。

    换而言之,不到箭矢破空而去、击中目标的那一刻,没有人能确定他真正的意图。

    这是他留给自己的余地。

    同时,让伊瑞丝得知事情的全部,是对“小娃娃”限制的避开。没有欺瞒、逼迫,就没有“非自愿”,就不会触及最终的“死亡”。如果他不想让她死,或者还没决定好要不要让她死,就需要告知她事情的真相。

    如果最后他决定让她去死,箭矢会自动对准她的方向。如果他不想,那么事情就会变成他告知她的那副模样,也就不存在欺瞒与逼迫。

    这样,所有人的命运都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里,哪怕高高在上的裁决者在执行判决之前产生了犹豫,这些提前布好的局也会提高裁决者执行最终判决时的容错率,使得只要他选择了其中一方,这一方对他的价值就能得到最大的发挥,而遭受背离的另一方给他带来的消极影响会被降到最低。

    这么多年来,他都是这样进行“裁决”的。

    虽然犹豫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但他仍能通过一系列手段去降低这份犹豫对他可能造成的不利影响。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他作出最终的决定——

    箭,应该指向谁?

    塔楼与城墙在萧瑟的秋风中静默伫立,长发与衣袍皆在身后猎猎作响,时间在无声流逝。

    厄尼斯特抬起手。

    不知他在内心经历了怎样的踌躇,至少在外表上,他拉弓、搭箭、射击的动作,一气呵成、并无犹豫。

    箭矢朝着鬼屋的出口飞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