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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重山 第103章 宣都觐王

    永泽宫,宣都大淄城的王宫。

    统领、辖治着这片黎王畿以南,被六国拱绕的中域宣国千里江山的,宣国境内首要人物的宣王,及其后妃、子嗣、内侍与宗室们,便皆居住在这座永泽宫中。宫内外排列满许多腰佩大剑、手持长戈的御林军侍卫,一座座殿阁楼宇林立,相较其它六国的王宫,同样颇具一番气派。

    穿过空旷的前广场,“炎王使者”范远、“墨家使者”屈杉与他们的“随身侍卫”来到了最是高大与尊贵的主殿“阐昌殿”前。

    一路步上长阶,三人来到大殿正厅门前,停下了脚步。

    放眼望去,透过长厅、可见殿内各处装饰摆设是雕琢精美,闻炉烟飘香。大殿深处尽头的高座上,那位头戴九旒王冠、身披深青长氅、须发黑白相间的中年男子——宣王“杨呈”是正襟危坐。

    此时并非朝会,殿内没有其他随侍听候的文华武英,仅寥寥几名太监与侍女而已。

    三人遵照礼仪,大手一摆、躬身作揖了一道。

    随后,范远与屈杉先后开口:

    “炎王使者,范云风,见过宣王!”

    “墨家使者,屈杉,见过宣王!”

    “两位,长途跋涉,辛苦了。”

    宣王开口以应道,“请两位不必客气,进殿上前来说话。”

    “答宣王!”

    屈杉开口应道,“我等远道而来,是有事关宣国国家危急的大事需禀报!请宣王屏退左右,我等才方便上前说话!”

    “这…”

    宣王听罢,登时眉头蹙起。

    “宣王如不放心,我等可以除去身上兵器。”

    范远看出宣王顾虑、于是接着说罢,主动卸下了腰间长剑,而后转身,也从一旁的屈兄与杨公子身上取来他们同时也卸下了的机关护臂与宝剑,一并交给了殿门前的侍卫去。

    “…可以。”

    宣王见来使这般恭敬,便也点头放行,随后抬手高声道,“殿外侍卫听命,立即退身到百步之外!”

    接着,也转头对殿内左右纷纷挥手示意。

    “是!”

    一众侍卫转向殿内作揖应罢,带走三人兵器、便纷纷沿百级长阶走了下去。

    殿内太监与侍女们也沿两侧退入殿后,逐渐远离。

    此时范远、屈杉与杨郜三人见状,才终于抬脚跨过门槛,迈入殿内。

    ……

    三人一路躬身趍着小步、走向深处,很快来到了高座下,止住了步子。

    接着,三人便抬身、向宣王恭敬作揖一道,宣王点头以应。

    “宣王,且容我等直言。”

    随后,却见范远开口道,“王座屏风后仍有人在垂帘侧听,还请宣王下令,屏退干净,我等才好说话。”

    以他功力,察觉到如此距离之内的凡俗气息,实是再简单不过!

    “这!”

    宣王听罢、惊讶刹那,便也顿时明白了为何炎国使者穿的一身道士装扮,于是垂首长叹,转过头去、挥了挥手道:“好吧,你…且退下吧。”

    “…是。”

    应声的话音落毕,众人便听到了明显渐小的脚步声,范远也察觉到了那道气息的远离。

    尽管都未能见其真容,不知是谁藏在屏风后,但这些已不再重要。

    作为一国君王,为防止行刺,如上种种都是十分必要、且也是再基本不过的防范措施…

    可若是有如范远这样的使者、以如此请言,那么,或许除未国外、凭任何一国的君王来都清楚,真要行刺,收缴兵器与否…其实都无甚所谓。

    若来使所言为真,的确有言相告,那么…牺牲些必要的保护,提升安全隐患,便是也无可避免了。

    “看样子,来使是…颇有番功力呀。”

    宣王轻叹一声罢、便抬手示意道,“现在干净了,请来使…直抒来意吧。”

    于是,范远与屈杉相约而同的转过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杨郜去。

    这一转头,当然也吸引了宣王的目光…

    随后,便见杨郜抬起先前一直弓着的身子,两手伸往脸上,拨开挡着面庞的乱发,又不断擦拭掉故意涂抹了许多在脸上的尘秽…

    最终,即便还有些许脏污,但那张与高座上宣王有九分神似的脸孔,还是展露了个一清二楚:

    “儿臣,见过父王!”

    “这、这…”

    见到此人,宣王当即是震惊的站了起来。

    眼前是自己的儿子,加上前不久才从江国传出了震惊天下的消息,此时的他,当然不可能会认错。

    “你这逆子!”

    然而,却见这位君王、在认出王子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怒目圆睁、抓起面前条案上硕大的方印,投掷了过去——

    啪!

    此时,站在中间的范远与站另一侧的屈杉虽都反应了过来,但却是屈杉更快一步,伸手接住了差些要砸中杨郜的方印。

    身为外使,屈杉不得随意执拿王印,于是在接住后的下一刻,便趋步上前、轻轻放回了宣王面前的条案上。

    而后,又再退回了台下。

    “父王…这是何意?”

    杨郜疑惑道,“儿臣能从江都全身而退、安然返回大淄,父王…难道不该高兴吗?”

    “高兴什么?!”

    宣王仍是气愤无比、但不至于再度掷印,于是只有气急再问道,“寡人问你,江都之事究竟是怎么情况?你小子,你…派你去便是要与江国建交结盟的,你为何引兵作乱?”

    “请父王稍安勿躁。”

    杨郜则是在回来几日的路上、早已揣测到了父王的反应,对此并不意外,只作揖以应道,“且先安坐,容儿臣解释一番。此事…并非父王所探听到的这般简单,事关宣国国运,也与两位来使的目的…紧密相关。”

    “你两位?”

    宣王转看向两位来使去,“莫非是你二人撺掇我儿作乱的?”

    此刻,只见正弓着身的两人中,屈杉是直截了当的摇头否认,范远则是目露迟疑、并未第一时间摇头,也并未开口。

    “且容儿臣解释…”

    ……

    随即,杨郜开始了在父王面前,以他所知的全貌,解释起了一切的前因后果来。

    追根溯源的往上,到了从五月,乐国寅侯被削爵邘意为伯的事件开始。

    邘意是战争狂人,又野心勃勃,其所处的位置更无时无刻不“催动”着他去谋反,此事是天下皆知,座上宣王也一样认同。

    被削爵为伯,便是开了一个自古以来的先例,并完全敲定了邘意的反心。

    自那时起,邘意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他先在乐南散布谣言,迫使修豫离离任巨子后,又故意在禽阳城会见来自乐、未两国的十余路权贵,坦白自己政变计划、向众人请援的同时,探听墨家的态度。

    得知墨家态度后,就在当天,便派人刺杀了接替修豫离的高丹,巨子换成了龚尚。

    此时,根本无需再说到什么太师的“三十二言”,只说到会见了来自未国的权贵,宣王便已眉头渐蹙、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接着说到,参与了禽阳会盟的、来自未国安氏的海卢侯兼大庶长安邴,在七月初,领使去了一趟江都郢郸,面见虔公。

    此事宣王也知,也曾怀疑或许与前一天到过郢郸的安邴有关,而非是终日颓废堕落的郜儿…

    而当时在郢郸朝堂上真正发生的事,杨郜才是通过自己在郢郸朝堂结识的文臣好友,清楚了解了到的:

    当时是安邴直言,前来郢郸探听江国态度,以决定他们未国动向,是否支持邘意政变及合作攻宣。虔公看在与宣国秘密建交半年、已互派质子的情况下,只得表面拒绝了安邴。

    实际上,他的盘算却是要除掉王弟与宣质子,使自己得位安稳,使得可以不错失这一共同入侵宣国、瓜分利益之机会!

    幸在当时就在郢郸的范兄提前掌握到情报,才联合他杨郜,先发制人,作乱以自保,看似是失败,实则是从郢郸全身而退。

    这就是为何,他杨郜会在这位炎王使者的护卫下回到大淄。

    解释完毕,宣王已理解了来使所言的“国家危急大事”,简单地说,便是诸国又要同时起兵攻宣了,省去了屈杉再呈信或告密的功夫,也让范远更是无需再赘言些什么。

    当然,上述半真半假内容,也少不了杨郜在郢郸时、两位炎国执事对他的指教。

    为自己及国家的安全与未来考虑,杨郜只得如此禀报。

    屈杉则与范远对视,刹那间,两人皆蹙了蹙眉,心照不宣,是看破而不说破。

    “好哇…”

    而此刻,听罢儿子的解释,宣王却是轻嗤一声罢,便开始不断摇头、无奈的苦笑了出来,“先发制人,你们倒是自以为聪明了,可你们这帮小娃岂知,事情…哪有如此顺遂简单?”

    “父王此话怎讲?”

    杨郜开口询问,连同在旁的范屈二人是皆目露疑惑。

    “你等是否以为,助那江王暗中归位了,或念在他儿子姜夷录又在大淄,他就不会进攻宣国?”

    “诸国合兵攻宣,已是百年惯例,他江王又怎会因区区一点寡恩,放过这一回的机会?”

    “寡人就实话告诉尔等吧!”

    宣王瞪圆两眼,怒不可遏的向台下三人答说道,“早在你三人回到的几日前,郢郸兵变消息刚刚传到大淄的当日,江质子姜夷录,就已躲过我宣军严密监视,逃出大淄去了!”

    “什么?!”

    听到这一消息,三人顿时都一同抬头、如实震惊错愕住了。

    “呵…郜儿,你是否以为,个个质子都如你一样?”

    宣王接着充满自嘲意味的嗤笑起来道,“凡是有心念国、报国、强国者,纵然是去当质子,又岂会不明白是带着任务去,而非真是去当个抵押之物的?郜儿,你若是有心,这半年你早就传回无数郢郸情报来了,又何必…等到范道长出现,你才振作?”

    “这…”

    突然听到这样大的变数,又在外人面前被父王如此数落,王子杨郜通过成功兵变、逃回大淄而在心中建立起的自信,瞬间受到是极大的冲击,几乎是突然跌落谷底…

    然而想起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底牌与势力,他的自尊还不至于如此便溃败!

    “回禀父王!”

    正当范屈二人目露担忧之际,杨郜眼神很快回归坚决,抱拳厉声道,“父王无需绝望,如今宣国不同于十九年前,尚有许多筹码与助力,足够与六国周旋!”

    “说!”

    宣王直视着郜儿,同样厉喝。

    “首先,即便姜夷录逃离大淄,但其妹、江国公主姜元夕尚在宣国,就在湫阴!姜元夕虽非王储,但她当前身份也已不仅限于公主,其早在半年前、便与炎国王子苍禹订立过婚约,已多了一重炎国王子妃的身份!”

    “江国因虔公作乱,导致姜元夕与苍禹同时失踪之事,已导致与炎国断交。在这一节骨眼上,江国必不敢再触犯炎国。”

    “如此,只要姜元夕控制在宣国,有姜元夕在,炎、江两国便不会轻易攻宣。”

    “其次,炎国对我宣国并无大恨,三年前的炎国是曾被乐国邘意突袭、进兵至炎都城外的。若是这回邘意政变夺位,我们再西进抵抗,炎国必将趁势南下,以复仇之名,联合我宣军进攻乐国!”

    “若是我宣、炎两国皆在攻乐,江国又并未攻宣,那见风使舵的未国,还会帮助那刚刚政变过,内政不平、资源匮乏的乐国吗?”

    “至于启国与渊国就更不必说,渊国与宣国不接壤,若南下,要么穿越王畿、被启国直袭渊都,要么往南调兵,引起启国警觉、集结抵抗,再算上,江国此时也盯着启国南部。到时,就只会是渊、启、江三国在东边互相防范,我们炎、宣两国攻乐,就无所谓那未国如何做了。”

    “再者,这回我宣国,也是得道者多助之。”

    杨郜情绪高昂的禀告着、还伸手示意了下一旁的屈杉道,“父王应该已经得知,墨家二弟子芈筠就在青城县尹申正则门下作县师,只要父王屈尊,一纸王命,重新启用并提拔申县尹,整个墨家便会前来帮助我们宣国、度过这次难关!接着再由申县尹出面,去请退休下野的仲将军出山,有仲将军来,任由他几国来攻宣,又能奈我们何?”

    探讨着救国图存的大事,此时的杨郜是无法不这般激动。

    “这…”

    而宣王听了郜儿的诸般列举,每一个字听在耳里,是虽都听了明白,但却又在台下三人面前,陷入了纠结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