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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小饭堂 第四百六十三章 萝卜丝墩子(十)

    这一句话说的面前的茜娘三人面面相觑,可眼下,对陆夫人口中的吃苦,他们犹自如坠云雾之中,听不懂也看不明白。

    看着眼前三人不解且依旧心虚着的表情,陆夫人暗自摇头,忍不住感慨面前这三人还是太愚钝了,不懂其中的门道。

    当然,她能懂亦不是因为自己有多聪明,不过是这些年的经历,迫使她真切的体会到了其中的艰辛罢了。

    “我说的这些话,你们现在不会懂,往后哪怕吃了一通苦头也未必会懂。”陆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无妨,待那时,你们定会好好珍惜那一间半的铺子的!”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怅然与怀念,“我父母当初起家时也不过一间铺子而已,有这一间半的铺子,你等往后是自己经营铺子博个往后的生计,还是省着花销靠租钱过活都成!”

    这一番话,茜娘等人依旧没有听懂,只是本能的对陆夫人说出这话时淡漠的语气有些害怕。

    茜娘看着披着一件外裳的陆夫人,试探着开口喊了句:“娘……”

    陆夫人并未理会茜娘这一声“娘”,也未看一眼出声的茜娘,而是目光盯着门外那空空荡荡的客院空地看着,似是在发呆,又似是在回忆着过往的事,她开口的声音淡漠而疏离:“我那狼子表兄一家将我父母的铺宅生意经营成这般,不过是因为这一切于他们而言来的太过容易了,便大手大脚的挥霍,轻易便买卖来去,不珍惜罢了!”

    “所以,即便是靠骗、靠偷、靠算计抢了过来,也守不住!”陆夫人摇头叹道,“真真吃了大苦头,费了大力气得来的,自会好好珍惜,不舍得轻易浪费的!”

    说罢这话,她便转身自茜娘女婿手里抽走了那张嫁妆单子,拿捏在自己手里,淡淡的说道:“你等将我送至衙门门口,便自己回来吧!”

    这幅凉薄、淡漠仿佛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听的几人心里一阵心惊,对着面前能独自走动,面色却依旧苍白的陆夫人,几人心头不安。

    “娘!”茜娘动了动唇,虽说知晓陆夫人身中蛊毒,药石无医,可看着眼下如同回光返照般起身立在哪里的陆夫人,她还是自心头生出了一股惧怕之感。

    这模样看的陆夫人忍不住再次摇头:事到临头,竟还磨磨蹭蹭的……罢了,她也本非如何惊才绝艳之人,又如何能要求面前的茜娘、刑有涯能如二小姐所出的那位二公子那般扛得起事呢?

    再者,这件事本就当是由她来做的。当年父母惨死自己面前,这些旧事本就是该由她来了结的,又怎能让自己膝下的子孙后辈来扛事呢?

    陆夫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眼角的褶皱:年岁大了,老了什么的从来不是借口。于自己的父母而言,不论自己多大年岁,哪怕做了曾外祖母,那也是他们的女儿,也该为他们的死做一个了结的。

    杀害父母的直接凶手屠夫当年便已经死了,逃走的童五等人也已死在了刘三青等人的刀下,而后刘三青等人又死了,那些官银真真是烫手的山芋,谁接手,便为谁带来不幸。

    当然,童五也好,刘三青也罢,都只是权贵争夺权势用到的工具罢了,她自己亦是。

    看着被自己这副样子吓到,连将她送至衙门门口都有些害怕的茜娘女婿,陆夫人摇了摇头,慢慢出了门,待走出客院,看到在客院门前蹲着的那个名唤“平安”的小厮时,陆夫人笑了,她开口,问道:“你家公子让你来的?”

    那名唤“平安”的小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操着一口带着长安县郊方言的官话,说道:“是呢!公子说了,陆夫人若想去报官的话,因着同夫人的这层关系,为避嫌,大理寺衙门便不合适了。公子请陆夫人去京兆府报官,拿回当年那笔嫁妆!”

    陆夫人点头“嗯”了一声,看着面前这个名唤“平安”的小厮,试图在他略微黑瘦的脸上寻出他真正的身份。

    似是明白了陆夫人的举动一般,平安笑了笑,说道:“家父姓刘,为我取名‘平安’二字便是为了让我能平安的自事情中脱离开来。他在县郊为我留了几间宅院同一笔银钱。待此事了了,我便能告别公子,自己开始谋划生计了!”

    说到“自己开始谋划生计”这句话时,平安的眼睛发亮,显然是对自己往后的人生显得颇为期待。

    看着面前眼睛发亮的平安,再想到自己身陷囹圄的儿子,在客院中算计几间铺宅的女儿,陆夫人叹了口气,点头道:“能脱离此事便好啊!”说着顿了顿,又道,“你家公子可有什么要交待我的?”

    “公子确实有事情要交待,”平安点头,说道,“陆夫人只管将自己的事告官便成!那常大人、国公爷背后之事与陆夫人牵扯不大,公子道陆夫人不必理会,只记得将咸阳之事了结了便成!”

    陆夫人点头,看着面前的平安,又问:“咸阳之事可包括新事?”

    这旧事指的自然是陆夫人父母之事,事隔已近一甲子了,新事便指的是为查旧事,年前咸阳县衙放火之事。

    “自然包括其中。”平安说道,“这事一了,我等都能平安了!”

    平安话中的“平安”二字显然指的就是他们这等被牵扯入那笔官银案中的普通人了。

    一席话说的陆夫人眼眶瞬间红了,她点头,叹道:“如此,甚好!”

    那笔官银本就是伴着当年那些宫中辛密之事出现的,本与他们这些普通人无关,她的父母因为“本分”二字被选中牵扯入这些本不属于他们的权贵纷争之中。不比握有权势的权贵,普通人牵扯入这些事中之后,其后果往往便是万劫不复。

    “家父也说如此甚好!”平安叹了一声,一边将陆夫人扶上马车,一边说道,“他告诫我好不容易离开了,便不要再回来了!”

    这话更令陆夫人对平安的身份生出了几分好奇,闻言忍不住问道:“你父亲究竟是何人?”说到这里,自觉自己问的有些多了的陆夫人又摆手道,“若是不便多提那便不要说了!”

    原以为平安不会回答自己了,没成想,那厢的平安只略略思索了片刻,便咧嘴露出了一口白牙,笑着回她道:“家父姓刘,名三青!他说他被卷入其中已是迫不得已,盼我能平安脱离这些贵人的权势纷争之中,再也不要牵扯入其中了!”

    刘三青啊!陆夫人顿时恍然,终于明白了过来:难怪这小厮同自己一行人一样,来侯府的时机来的如此凑巧呢!原是早已定好了。

    “家父还说了,牵扯其中的贵人倒也不尽是恶人,有些是贪图权势,有些却是握有权势的同时心里还是有些大义同理想的。”平安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道,“可这些,我等的脑子不够用,握不住的东西便不要去瞎掺和了,不能帮忙不说,反而还尽是添乱!”

    “家父生有过目不忘之能,一直自觉自己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可他不慎牵扯入其中,只是站在潭边往里头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费尽全力谋划,也只能为我等谋划一个平安脱离罢了!”平安说道,“所以,他将我送至公子这里,待咸阳新旧事一了,便让我即刻离开,剩余的,交给公子便好了!”

    听他提到了“公子”二字,又想起偏执的儿子有涯耿耿于怀的天赋,陆夫人叹了一声,道:“二小姐家这位公子确实是人中龙凤啊!”

    听陆夫人这般说来,平安再次咧嘴一笑,点头道:“家父也说公子不凡,不知他能不能把握的住。不过这些,便不是我等该操心的了!”说着手里的马鞭一扬,甩手一鞭子甩了出去:“走!报官去!”

    比起茜娘等人的种种谋划,这里即将报官的二人面上的表情是喜悦的,不知是不是被平安快乐的情绪所影响了,连带陆夫人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报官去!拿回最后属于自己的那三间宅子,而后……便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

    于大理寺众人而言,陆夫人的突然报官显得猝不及防,甚至连牢里的邢师傅一时间也都未完全回神,待回过神来之后,他惊的一下从牢床上坐了起来:“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让娘去?她……”

    话还未说完,便被前来告知他这一消息的刘元打断了。

    “她怎么不敢?你看这么多年,你那便宜阿秭几时出过头?顶过事?”刘元没好气的说道,看着面前发牢骚的邢师傅,他越发觉得这茜娘同邢师傅二人真真是只有在对方的口中才是最真切的模样了。

    “本是懒得来了,既正巧经过了,便来告知你一声,”刘元说着,不等面前的邢师傅开口,便又继续说道,“不过你那推崇备至的常大人也不能算是算错了!”

    “告官的是陆夫人不假,”刘元说道,“不过茜娘连同她那女儿女婿,除了最小的一对外孙外孙女之外,尽数都被官府带走了!”

    一席话说的邢师傅完全懵了,看着眼前被常式当成棋子下了这么久的邢师傅全然摸不透其中的状况,刘元忍不住再次摇头:这般不明白的人,怎会妄想着想如常式一般掌控权势的呢?

    “陆夫人到京兆府告官是想要拿回嫁妆的,”刘元说道,“她选在正午时分敲了京兆府前那只鸣冤鼓,又只道是拿回嫁妆这等小案子。”

    “你当知晓,正午时分,闲着无事的百姓最多,杀人放火这等案子虽说惊人,可于百姓而言,这等谋夺嫁妆的家长里短之事才是他们最听的明白,也最感兴趣的。”刘元说道,“京兆府尹那里一开始不知其中底细,便开门公开审了这桩案子!”

    其实京兆府会开门审案也不是料不到的。静太妃一系列举动即将引来集市轰动之事京兆府早有预料,到时少不得冲击京兆府尹的政绩。是以,此时京兆府尹正为了即将到来的麻烦多积累些政绩垫底,近段时日,当着百姓的面开门审案,树立“清官”形象之事京兆府尹可没少做。

    这次面对陆夫人的嫁妆案,京兆府尹本也是打算树立一番“清官”形象,助人拿回嫁妆的,却没想到这大门一开,竟引来如此轰动。

    “午时开的衙,不到半个时辰,京兆府衙门前便已连下脚的地都没有了!”大理寺办公大堂中几个奔出去看了一番热闹回来的差役对大堂中的众人描述着当时的情形,“那京兆府尹全然没想到陆夫人竟给他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脸色当即就变了,可家长里短的小事百姓听得多了,似这等放火烧衙,甚至还牵扯到’人肉包子‘这等市井传闻出处的案子还是头一回听说!在场的人多的京兆府那些个差役又怎么驱逐得掉?”

    “那京兆府尹当时全然是弓被架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另一个差役说道,“没想到那位陆夫人越说越是惊人,连放火烧衙的幕后主使是昔日南衙的张家长子同兴康县公府那位小县公的事都说了出来!”

    “我等看了一番,周围百姓确实不少,但各个衙门的同僚,各家的探子之流更多!”差役说起这些来,还在不住啧嘴,“当然,看陆夫人要嫁妆这等事在如此大事面前反而显得不值一提了!”

    “京兆府尹当时那脸色哟,啧啧啧!”差役说到这里忍不住啧嘴,“我都没见过那位大人脸色这般难看之时!”

    “哪个衙门的官员突然碰到这等事脸色能好得起来?”白诸听到这里,摇了摇头,转向一旁的魏服,问道,“刘元呢?”

    “去牢里通知刑有涯了!”魏服说道,“不过这不是他自作主张,是林少卿的意思,说是告知他一声,这官确实告了,却不是他以为的茜娘告的官,而是陆夫人亲自出面告的官。”

    “还真好意思!”白诸叹了一句,问魏服,“那茜娘等人呢?”

    魏服看了他一眼,道:“被刑部带走了!”顿了顿,不等白诸开口,又摇头道,“这么大的事,张家同兴康县公府怎么可能放任他们在外头乱晃?那一对五六岁的孩子还是看在靖云侯府的面子上没有带走的,算是给侯府一个交待了。”

    “那这几人的境遇怕是还不如告官的陆夫人呢!”白诸说道,“至少她在京兆府告的官,便是收监也只能在京兆府大牢。且众目睽睽之下,她露了面,那么多人见到了,京兆府尹哪敢乱来?况且就陆夫人那药石无医的身子骨……她此时又站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在京兆府尹手里出了事,那京兆府便是生十张嘴也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