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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的观天者 第10章

    直到第二天睡醒时,这场来历可疑的暴雨仍未停歇,而且按照这个趋势,或许它在接下来的几天也不会停。

    对于已经搬进上城区的帕贝尔来说,这场暴雨暂时没什么值得担忧的,但很显然,对于那些仍在下城区挣扎的人来说,这简直称得上是一场灾难。

    早餐是一种裹着青酱的小面团,有浓浓的奶香味和少许咸味,面团本身也富有韧性,而且不会随着咀嚼而粘在牙齿上,口感作为早餐来说恰到好处,能让人吃得心旷神怡,为接下来的活动提供能量,同时也不会感到太腻。

    吃完早餐后,即使帕贝尔已经明确拒绝去上课,艾琳和特雷希娅仍然把他架到了教室,然后才离开前往自己的训练场。

    不过没关系,帕贝尔全然无视其他人的眼神,确认艾琳已经离开后,他才大摇大摆地离开教室。

    讲台上的导师欲言又止,但是新任继承者的画像已经传遍了芬西,考虑到这特殊的身份,他最终决定不要阻挠这种身份显赫的大人物。

    今天有两件事情要做,第一件是前往教廷,上交昨天的工作成果,同时换取报酬。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刚一离开学院,帕贝尔就感到一种发自本能的不适。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雨幕,但除了他以外,街道上空无一人,没有谁愿意在这种天气下出行,偶尔见到的几位过客也乘坐着速度极快的马车。

    但这不可能是错觉,他对这种遭到监视的感觉再熟悉不过。

    为了查清源头,他没有像前两天一样进入毗邻上城区的教堂西侧大门,而是绕道进入下城区,在第五大道上也有一个教堂的入口,而且同样开放。

    和帕贝尔预料的一样,下城区的情况很糟糕,这里不仅没有排水通道,就连一层石子都没有,两天的暴雨已经把整个下城区浸泡成一座泥塘,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如果不是还有一条由废木板和木箱组成的桥,或许连安全通过这条街道都是奢望。

    这是个坏消息,一方面,他熟悉的那个下城区恐怕已经找不到了,连带着他埋起来的金布朗一起消失在这场黑暗的洪流里,试图利用下城区找出窥视者的计划宣告破产,另一方面,他不知道自己下城区那个小窝是否还完好。

    原本帕贝尔打算先前往教堂,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把珍贵的工作结果塞进腋下夹紧,他艰难地沿着下城区居民们布设的道路一路走到第六大道。

    亨利一家的大宅依然灯火通明,这座屋子有两层高,宽度也是寻常小屋的数倍,要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顶着冷风照亮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肯定很难,但这也侧面说明他们的处境还好。

    犹豫了一下,帕贝尔最终没有敲响亨利一家的房门,而绕过拐角,走进大宅的阴影中就能抵达他和艾琳的家。

    有人给他的破屋加上了铁制的围栏,或许它们前两天看起来还很光鲜,不难想象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在下城区耀武扬威的样子,但现在,这些象征威严的钢条却只是和它们保护的东西一起变成了沾满泥泞的垃圾,凯尔王子和他的手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并不奇怪,养尊处优的贵族怎么受得了这样肮脏的环境呢?连那些试图监视他的人,在他走进第三大道以后也不再跟随,虽然过程和帕贝尔的计划有些出入,但至少结果走向了正轨。

    那个丑陋的笼子让帕贝尔失去了进入小窝的欲望,他越过这段已遭亵渎的美好回忆,敲响了隔壁家的房门。

    为了触及两旁的民居,就不得不离开矮桥的庇护,帕贝尔能感到他的小腿已经开始失温,加重,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艾伦!开门!”

    他的声音似乎完全不能突破雨幕的封锁,和这寂静的世界相比,他显得那么渺小,帕贝尔不得不越发用力地拍门。

    “艾伦——开门!”

    比起被人忽视,他最害怕得到那个最坏的结果,也许他被凯尔王子的手下带走了?那也不是——

    嘎吱,已经伤痕累累的铰链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嚎,一阵冰冷的风迎面吹来,在微弱的烛光里,帕贝尔看见了举着烛台的艾伦。

    他看起来很憔悴,身上沾着泥点,头发也乱糟糟,看清帕贝尔的时候,他畏缩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有些惊喜地让开了道路:

    “快进来,你怎么在这?我还以为你——”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而帕贝尔也显然不打算追究。

    门后的状况并不比门外更好,这里同样是一片泥泞,艾伦的母亲只能赤着脚出来迎接他,几面不太完整的围墙中间形成了对流,导致这里的温度甚至比外面更低,好在因为上一次下雨,艾伦家刚修缮过屋顶,否则现在的环境只会更差。

    毫无疑问,这里的许多东西都发了霉,和那些被洪流掘出的排泄物混杂在一起,散发出的味道让人永生难忘,帕贝尔不知道艾伦一家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坚持了两天,但好在他第二天就意识到危险,急忙赶回了下城区。

    和住在第六大道的其他人一样,艾伦的工作还算体面,本来他应该有钱把房子修补一下,或许现在的环境可以更好一些,但也和第六大道的其他人一样,艾伦无时不刻都希望能离开下城区,为此他需要一大笔钱,不论是在上城区购置住所,还是给他的弟弟妹妹找到优秀的工匠导师都需要钱,何况还要考虑平时的吃穿用度。

    帕贝尔叹了口气,看着欲言又止的艾伦,他大概猜到对方想要说些什么,但两人有过约定,不会在各自的家人面前谈论帮派的事务。

    更何况,失去了作为核心的大法师海姆达尔,那个小小的帮派怎么有能力抵抗王子的天军呢?他们现在一定已经连灰都不剩了:

    “我知道,别管那些东西了,我来这里是为了其他事情,艾伦,尼菈阿姨,如果还有值得收敛的行礼,那就尽快打包好,你们要和我一起去上城区。”

    “上城区?”

    艾伦的音调有些尖锐,他的语气慌张,结结巴巴,帕贝尔从未见过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可——可是我的钱还不....”

    “总会够的,我昨天才看过,在上城区的边缘有一套民居出售,只需要七十三枚金布朗,虽然和下城区只隔着城门,但里面有石子街道,又排水系统,有巡逻队,还有数之不尽的裁缝和木匠。”

    “正巧我走了大运,帮了主教的忙,所以主教给了我一笔丰厚的赏钱,我愿意用这笔钱帮你买下那座房子,我们发誓要逃出这个垃圾堆,我们努力了那么久,我的运气更好,所以我先做到了,现在该我来帮你了。”

    艾伦的表情一变再变,从兴奋到挣扎,再由痛苦到沮丧,他最终痛苦地说:“我知道了。”

    帕贝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安慰:“我知道你只差一点就攒够钱了,假如不是这场大雨,你一定能做到,这些钱不是白送给你,等你还我的时候,我要看到九十金布朗。”

    “....嗯。”

    这些年来,为了筹措离开下城区的资金,艾伦几乎存起了所有从帮派和码头得到的报酬,但代价就是,除了这些冰冷的金币以外,艾伦一家竟然没有携带任何东西离开。

    按理说,他们应该还有些艾伦父亲的遗物,舍弃这样极具纪念价值,而且独一无二的物品不是明确的决定,但帕贝尔不打算干涉艾伦一家的决定。

    艾伦带走的金布朗一共只有五十八个,不管怎么说,只要拥有一座房子,这些钱足够在上城区开展一段新的人生了。

    终于离开了下城区,摆脱了那片污泥和恶臭的地狱,但帕贝尔却不感到开心。

    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带着艾伦完成交割手续,继承者的脸让这场交易完成地很顺利,继承者阴沉的表情更让工作人员的效率自行加倍,本来按照规定,在上城区进行的一切地产交易都需要一位德高望重,有权有势的公证人进行监督,但帕贝尔的存在直接省略了这一步,还省下了十二枚金布朗的公证费和一枚金布朗的中介费。

    天空永远的阴沉的灰黑色,让人无从分辨时间,但教廷的午钟还没响,说明他至少还能有一个完整的下午。

    他的裤腿和鞋子已经湿透了,还泡着烂泥,外套也变得有些沉重,但比起这些,更令人感到不快的是返回上城区以后,那种遭到窥视的感觉也立马再次出现。

    在教堂顺利拿到了报酬和新的委托,这让帕贝尔的心情稍好了些,考虑到随着资料的上交次数增加,教廷对汉语的了解也逐渐加深,帕贝尔最终没有要求增加报酬,所以这次委托的价格仍是三百枚金布朗。

    但这些已经够了,只要把这单做完,不仅能给艾琳买一把好的武器,还能给他们都买些合身好看的新衣服。

    拖着疲惫而狼狈的身体回到学院宿舍,帕贝尔正打算开始工作的时候,突然有人按下了门铃,有个自称是宰相管家的人送来了一张请柬,希望他可以参加明天下午的私人茶会。

    这还不算完,在吃完晚饭以后,特雷希娅也给了他一张请柬,是爱德蒙王的私人茶会邀请,同样是明天下午,甚至连时段都一模一样。

    盯着这张表面上刻着持矛狮鹫的卡片看了看,又盯着特雷希娅看了几秒后,帕贝尔走回书房,从垃圾堆里捡回本来已经被他丢掉的请柬,最后把这两张废纸并排摆在特雷希娅面前,却什么也没说。

    特雷希娅同样保持着沉默,敏捷又优雅地伸手拿走了那张刻着玫瑰十字长矛的请柬,她面无表情,背还是挺得和以前一样直,丝毫看不出她刚刚做了什么事。

    帕贝尔对此不置可否,虽然多米尼兹宰相先到,但对于帕贝尔来说,他和爱德蒙王一样都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不论接受哪一方的邀请,又或是同时拒绝双方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一般三阶的魔力给予了他俯瞰克洛希安的底气,在这个国家里,已知的最强者不过只有一般一阶,虽然对未来的人生目标还有迷茫,但和艾伦不同,至少他现在有了选择的权力。

    考虑到特雷希娅给他介绍过教廷的工作,让他得以赚取大笔金币,那么这次遵循她的意愿接受爱德蒙王的邀请也无所谓。

    但在那之前,他还是希望知道这封请柬的目的。

    “是很重要的事情,”

    特雷希娅眉头微皱,看起来心事重重:“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去。”

    “真令人期待,希望不是因为你出卖了我才导致国王陛下这样急切,”帕贝尔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讽,表情也不太友善:“我必须警告你,如果有人想要我的命,那就得做好承担代价的准备。”

    “有些魔法我从没用过,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它们有多强,希望我永远不要有机会知道。”

    特雷希娅语气平静地质问:“你昨天才说你不能施法。”

    “是啊,我不能施法,但又可以施法,这是怎么回事呢?”

    帕贝尔一脸满不在乎地表情:“也许你可以告诉我答案?或者渊博的教师们?还是睿智的国王陛下?”

    特雷希娅沉默了一会,最终她叹了口气:“别这样,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挑衅你,帕贝尔。”

    “明天的茶会是有关....”

    她的话戛然而止,最终再次叹气,紧抿着嘴,满脸愁绪,或许她想以这种办法来吸引帕贝尔提问,但只要她不肯自己说,帕贝尔也绝对不会问,他的自制力可远比小女孩的表现欲更强。

    “总而言之....我希望你明天可以赴约,帕贝尔,这对你和艾琳来说都很重要。”

    在谈话结束的时候,帕贝尔在特雷希娅的表情里看见了愧疚和怜悯。

    沉默着站起来,帕贝尔带着一阵呼啸的狂风返回了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