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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智子 第2章 逝去的繁华

    有一种感觉叫万念俱灰,拿到父亲骨灰盒之后,谢昭认为他感觉到的就是万念俱灰,仿佛世间一切都失去意义。尽管妈妈和姐姐就在身旁,但他还是感到一种空前的无助,爸爸走了,仿佛把他的魂儿也抽走了,谢昭盯着骨灰盒上父亲的照片,双手冰冷,眼神木然,任母亲如何哭着责怪,他都一言不发。

    和今天死去的所有人一样,谢昭的父亲也没能得到一块墓地,这年头,甚至连庙里也没有地方了。人类有史以来,遭受过无数次病毒的打击。黑死病杀死了欧洲三分之一的人口,疟疾和天花曾经肆虐全球,再早些时候甚至感冒发烧都有可能送命,进入现代以来,除了几次有惊无险的病毒,人类并没有遭遇真正意义上具有毁灭性的流行性病毒,直到雷米兹的出现。

    谢昭捧着父亲的骨灰盒,木着身子,走过场般地跟来参加父亲遗体告别的亲朋道别,来的都是女的,二婶来了,并未被病毒感染的二叔却没来,但谢昭丝毫不怪二叔,谁不想多活几天。

    抬眼看了看雾蒙蒙的天空,谢昭手上血迹未干,粘粘的,他忽然冒出个念头: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天空?会不会今天晚上我就死了?他看了看身旁眼睛红肿的妈妈,有些后悔刚才把妈妈推开,其实他只是想离爸爸近一些,那怕是立刻死去也要这么干。再说,说不定谢昭在此之前早被感染了,最长三年的潜伏期,毫无征兆,几乎无从检验——按新闻里的说法,这病毒就像是思维一样,只能看到症状,却无法看到本身。

    一家三口上了一辆出租车,开车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女人。谢昭家里是有一辆车的,平时开车的都是谢昭或者谢昭的爸爸,谢昭的姐姐谢菲技术很差,停车都要停半个月,所以平时不不怎么开,情绪差的时候更不敢开,所以这次她也没敢开出来。

    出租车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新闻,雷米兹这个名字反复进入谢昭的耳朵。谢昭看着窗外,不由陷入了回忆之中:其实在最起初,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雷米兹大爆发之前,谢昭在五星的湖城大酒店每天努力工作,偶尔还能在市里或省里的厨艺大赛中得几个奖。电视上第一次报到雷米兹病毒的时候,谢昭没当回事——事实上谁也没当回事。这年头,动不动就爆发出个或这样或那样的病毒,SARS,禽流感,艾滋,以及传说中恐怖至极的埃博拉病毒,听起来一个比一个可怕,但这些东西要么威力有限,要么很快过去,要么就是存在于遥不可及的地方,对普通民众,并不能引起足够大的恐慌。

    但雷米兹显然有所不同,随着时间的推移,电视里对雷米兹病毒的报道渐渐多了起来,谢昭记得很清楚,那次他在省里的一个厨艺比赛中得了银奖,高兴地给全家人做了他的银奖作品,席间电视新闻里播放了发生在中国的第一例雷米兹病毒案例——那是一个从俄罗斯回来的年轻留学生,那位留学生母亲绝望的眼神让谢昭至今难忘。

    那个时候,雷米兹在欧洲已经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定的恐慌,最主要是因为最早发现的病例发病前都没有明显的征兆,而从病发到致命只需要非常短的时间。更叫人紧张的是参与尸体解剖的医学专家也并没能很快找出病因,只得到了几个模棱两可的推论。

    再后来,国内陆续又有几起相同的案例,恐慌也渐渐在社会中蔓延开来,而与之前所有关于病毒的恐慌有所不同的是,这次恐慌以男性为主体。因为在已经发生的几千例雷米兹病毒致死的案例中,竟然只有两名女性!而经过查实,这两名因雷米兹致死的所谓‘女性’,其中一名是变性人,一名是极为罕见的双性人。

    也就是说,这种病毒,只袭击男性!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种病毒似乎无处不在,难以预防。因为在很多交通相对不便的小镇和村落也陆续发生了雷米兹病毒的案例。

    也就是那个时候,谢昭也逐渐有些恐慌,他戴口罩上班,每次花三分钟时间洗手,每天开窗通风,每周晒被子。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有关雷米兹病毒的更多信息被披露出来。

    出租车停在了十字路口,谢昭侧了侧脑袋,闻到了出租车靠背上带着一股消毒水味。窗外一个写字楼楼体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公益广告,广告中人人表情严峻,目光坚毅,发誓抗击雷米兹。

    公益广告并没能完全打断谢昭的回忆,谢昭想起他第一次得知雷米兹来源时的愤怒和震惊:雷米兹并非来自自然界,而是来自人类!只因为德国一家医药公司名叫西蒙的实习生突发奇想要制作一种完美的无副作用的壮阳药,但公司并未同意,这位西蒙同学就私自动用了公司大量的资源进行研究,最终不但没能成功,反而搞出了一场事故,弄伤了好几个同事,公司愤怒的将西蒙开除。

    但西蒙被公司开除后仍不死心,坚信自己的天才创想,辗转到法国找到他的一个富二代同学,巧舌如簧说服了这位富二代给他投资。西蒙总算不是个骗子,不久之后,他的试验终于取得了巨大进展:他研制出了一种壮阳功效极其优良且没什么副作用的药物——至少这西蒙认为没副作用,因为他自己做了第一个吃这种药的人,感觉非常好。西蒙给这种药起名雷米兹,并跟他的富二代同学共同勾画了未来他们壮阳帝国的蓝图。

    也许西蒙注定是个倒霉蛋,在这种药刚要投产的时候,他因为过于沉醉于药物实验,很不巧染上了性病。性病未完全痊愈,西蒙又因一次过敏诱发了严重的皮疹,身上的一个伤口又意外感染,引发的高烧诱发了肺炎,西蒙因为这些交叉的症状险些死掉。

    谢昭无法记得有关雷米兹产生的全部信息,很多医学名词太难记,他只记得这个叫西蒙的人所遭遇的这一切,使雷米兹在他的体内诞生了。壮阳药无毒,性病不致命,过敏性皮疹、肺炎也都不可怕,但是凑到了一起,雷米兹就诞生了。

    出租车遇到红灯,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谢昭把头转回去,看到妈妈捧着爸爸的骨灰盒,表情木然,姐姐望着窗外,一言不发。谢昭转过头看了看前面,街上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回想雷米兹爆发之前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谢昭有些怅然,雷米兹爆发有两年多了,谢昭从起初的恐慌到恐惧,再到惶惶不可终日,已经发展到有些麻木了。电视新闻里有关雷米兹病毒报道的时间也不像以前那么长了。也许整个人类都麻木了。

    谢昭的嗓子有些发痒,咳嗽了几声。这引得妈妈无比紧张地看着他,谢昭只好硬生生把咳嗽忍住了,整个身子被憋得一颤一颤的,像是在抽搐。

    谢昭意思到这是雷米兹发作的初期症状,心想:也许我的死期到了,死掉……死掉就死掉吧,与其整天提心吊胆的活着,死掉也是另一种解脱,如果真有灵魂,死后还可以再见到爸爸……爸爸一个人在那边感到会很孤单。妈妈还有姐姐照顾,我也没什么牵挂了。想到这里,谢昭鼻子一酸,险些又哭了出来。

    不知是因为出租车里有点热还是怎么的,谢昭的额头开始冒汗,谢昭不动声色的擦了擦,心想也许真的是病毒发作了,如果真的是病毒发作,那么可以确认的一点就是:肯定不是被爸爸传染的。因为雷米兹一般都会有三个月到三年的潜伏期,潜伏期没有任何症状。

    迎面一辆由江淮全顺改装的灵车驶过,尽管车前巨大的白花被风吹得走了形,但依旧白得刺眼。在雷米兹爆发之前,受传统观念影响,每次谢昭看到灵车都会隐隐感觉有些晦气,但现在不会了,现在谢昭看到灵车就像看到路灯一样坦然,不会给他的心带来一丝涟漪。仅仅不到三年时间,地球丧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口,或者说地球上丧失了超过四分之三男性人口,而令人不安的是这一切并没有停止的迹象,每天,每天都在继续。

    谢昭吸了口气,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身后的家人说了句话:“要不然,我也去打个疫苗吧。”

    妈妈没有做声,姐姐也没有做声,车厢里只剩收音机的声音在作响。谢昭按着手上的伤口,按了很久,手有些发凉,好在血已经止住了。

    出租车司机发出一声长叹,听起来仿佛一个苍老男人的叹息,但她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司机看了谢昭一眼,又把脑袋转向前方:“我老公也打了疫苗。”她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哽咽:“人就没了。”

    姐姐在后面狠狠地朝谢昭的肩膀拍了一下:“打什么疫苗,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