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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槐惹人爱 第五十七章 弥空

    幽深的黑暗里,眼前出现一个光点,怀瑾盯着那光点慢慢靠近。她刚迈步,光点忽然开始放大,变亮。但很快她就发现,那光点并不是在放大,而在正朝自己光速飞来。随着点光越来越近,她依稀能看到在光点中藏着一副画。这感觉,好像影院里的巨大幕布,突然落下来砸在自己的脑门上。

    她本能的向后退去,下一刻,一座树茂林深的山出现在自己的脚下。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反应,画面调转,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山崖边。

    脚下就是她方才看到的那座山,山色青葱,并不算太高。站在这里能遥望京都城,看到得巍峨宫殿的一角。

    一声低沉悠远的钟声自身后响起,她惊了一跳,慌忙回头。只见一座漆色新亮的钟楼下,挂着一口澄黄的梵钟。映着后面布满半边天的火烧云,她只觉得那梵钟折射出的光,晃得人双眼刺痛。

    一位身形瘦高修长,着灰旧僧服的和尚正在缓慢有序的撞着梵钟。

    钟响十八下,倦鸟归巢。

    山外,远处的宫殿也响起十八声钟响,并着街鼓,万家灯火逐一点亮。

    怀瑾待钟声停下后,才放下捂住耳朵的手。离得太近,她甚至觉得自己被余音震得有些耳鸣头晕。

    负责撞钟的和尚从梵钟后走出,看着三十上下的年龄,略显宽大的灰色陈旧的僧服罩在他身上,被晚间的山风吹得紧贴在胸前,凸显得她有些形消骨立。怀瑾看得出他神色极为憔悴,像是走了极远的路,又像是刚才撞钟耗尽他所有气力,所以他疲惫不堪,脚步蹒跚。但她也能看得出这和尚长得很俊,剑眉星目,五官立挺,苍白的薄唇紧抿成一条逢。浑身散着孤傲冷寂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苍白得毫无血气的肤色,将眉心那颗朱砂痣衬得尤其红艳如血。

    怀瑾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目光肆意的将人家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看他这般憔悴疲惫,又营养不良的模样,她自发将他归为苦行僧一类的得道高僧。

    因为,他瘦得有些过分了,简直就是个会行走的骷髅。

    和尚擦过她身旁,缓缓走到山崖边,晚霞落下的火光将他拢住,似乎是想给他带上一抹温色,缓和他身上的寒凉。

    他神色平静的望向远处的宫殿,但怀瑾却看到原本冷寂的目光迅速凝聚出光点。

    灰旧的僧袍在山风里翻飞,让她联想到身轻如燕,被风吹入水中的赵飞燕。此刻,她有些担心,他会被晚风吹落山崖。

    直到夕阳落尽,他才转身才离开,消失在林深茂密的山阶下。

    怀瑾犹豫了下,抬脚跟上他。

    此刻她应该是进入了姥姥的回忆里,眼前所看到的,正是姥姥昔日看到,并记录在脑海里的场景。

    虽然不明白她分明是想在姥姥冗长的回忆里,搜索出可以分神的咒法,结果莫名其妙的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山里,还看到一个长得俊俏,却极度营养不良的帅和尚。

    能在姥姥的回忆里留下深刻的印记,想来,他对姥姥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人。

    既然她暂时出不去,不如就跟着他四处闲逛一下吧。

    下山的路上遇到两个小沙弥,他们仰头站在一颗高大的松树下,满脸无助和慌乱。听到脚步声,两人双双侧身,在看到来人后,急急退避到路边,双手合十,恭敬的对来人喊了一声:“弥空大师。”

    弥空,显然就是前面这个俊和尚的法名,只是,这名字听上去有些奇怪。

    不过她的思绪很快就被前面这两个奶声奶气的小纱弥给吸引了,他们白白圆圆的,像两个团子,好可爱。

    怀瑾依仗别人看不到自己,她凑上前,恶作剧似的抬手虚虚的摸着两个小沙弥光溜溜的脑袋。

    “天色已黑,你二人为何还在山里逗留不回?”

    清冷的声音,好似穿过万年冰山的风,带着极寒冲进她心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们午后在这棵大树下捡到一只带着伤的山雀,师傅给山雀抹了药后,让我们送它回巢里。”

    小纱弥边解释,边从怀里将山雀取出,双手捧到面前。

    师傅没想到这树有多高,两个不及大腿高的不豆丁又怎么能有本事将这只不能飞的山雀送回到高悬在树杈间的鸟巢里。所以,两个小豆丁站在树下苦恼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天擦黑,急得团团转。

    “这两个小豆丁也太可爱了,将山雀带回去等伤养好了,不就能自己飞回去了。”

    弥空拧眉看了一眼,山雀的翅膀上还沾着血迹,一动不动的躺在掌心里,一双黑豆似的眼惶恐的望着周边。

    他将山雀接过来,放在掌心端详片刻,抬手一扔,在两个小豆丁的惊呼声里,他用掌风将山雀托送进鸟巢里。

    小豆丁亲眼看到自己救下的山雀被安然无恙的送回鸟巢里,拍手欢笑。辞别弥空大师后,他们开心的跑下山找师傅去了。

    弥空立在山阶上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山阶后,才转身离开。他没有顺着山阶继续往下走,而是转入一旁的小路。怀瑾觉得有句恰好可以形容这条小路,那就是:世上本无路,走多了,就形成了路。

    小路很窄,弥空的僧服擦着旁边高及膝盖的野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最后一缕天光尽收时,弥空推开一扇斑驳的小门,低头走了进去。怀瑾伸手摸了下长满苔藓的墙壁,还在思索着自己要怎么进去时,却看到弥空并未将门合上。

    她心头一喜,闪身跟了进去。

    可当她跟在弥空身后往里走时,发现眼前的庭院竟然有几分熟悉,心底有一种感觉,她此前来过。直到看见那成排的竹林,与竹下那株迎风摇曳的夕颜时,才猛然惊觉,这里是兰若寺。

    弥空走到一处平地上,脱下灰旧的僧服,露出精瘦的背脊。

    怀瑾长在新世代,夏日里最喜欢去家附近的游泳馆,因此,在她的意识里并没有非礼勿视的观念。她睁大双眼,将弥空的背脊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看清他浑身上下密密麻麻,还有血迹在隐隐渗出的鞭痕。

    “这……”怀瑾目瞪口呆,差一点咬到舌尖。

    弥空将灰旧的僧服整齐叠好,与手腕上戴着的一串念珠,小心的放在草地上,在退回原处站定。

    山风猛然刮过,带起地面一层尘土,他在风里伸开双手,仰头看向天空。与此同时,一道刺目的亮光闪过,旋即,一道紫电落下,狠狠打在他的身上。

    “原来,他的伤是这么来的。”

    怀瑾从落下的紫电里感觉到一股天道之威,她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忽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划过,低头一瞧,是一棵长得有些歪斜的野草。再看向弥空的附近,地上只有裂痕,有些地方甚至还能在黄土里见到点点血痕。尤为可怕的是,弥空脚下那圈地面的颜色,比别处暗沉许多。也不知那土里掩埋了多少的血,才能将地面都染成暗红色。

    从上空落下的紫电,一下比一下狠,尽数落在弥空身上。

    不多时,他的后面便是旧伤叠新伤,血痕累累,触目惊心。

    怀瑾在后面仔细数着,一共十八道紫电。

    她忽然联想到后山听到的那十八声钟响,心里有有什么在隐隐躁动,她知道这两处一定有关联,可思来想去,她也无法在姥姥繁杂冗长的回忆里,找出一丝关联的信息。

    而正在低头冥思苦想的她没发现弥空已经穿上灰旧的僧服,转过身来,唇色近乎白得透明,朱砂痣艳约得吓人。他目光灼灼,却是在直视着她。

    “我知道,无论过去多久,你总是要来的。”

    怀瑾闻声抬头看向弥空,只见他一个立在原处,身旁并未有除她外的第三人出现,那么,方才那句话,他是对谁说的。

    她疑惑的目光看向弥空,意外的与他的视线撞上,他的眼眸盈蓝得如一汪冰泉,她竟在他寒气逼人的眼底,看到自己的一抹倒影。

    仿佛似有所感,她微微打了个冷颤。

    “你、你能看得到我?”怀瑾大惊失色,这里难道不是姥姥的回忆吗?

    回忆里的人,怎么会看得到自己呢?

    弥空的腕上套着一串念珠,他取下放在手心里慢慢转动,那念珠一共九颗,龙眼大小呈乳白色,下面坠着一颗稍小些,暗金色的石头。

    怀瑾的目光被那串念珠吸引住,弥空还想对她说些什么,可周边的景色突然间开始扭曲,旋转,她看向弥空,他先是一愣,而后淡淡一笑,那笑里有着苦涩与悔意。

    弥空最后说了一句话,但怀瑾只看到他慢慢张合的嘴唇,声音却像是被真空世界隔绝掉了一般。

    眼前的画面疾速流转,从一个黑暗,到另一个黑暗。

    脚下一软,她重重跌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反应过来。从乾坤袋里取出两颗掌心大小的夜照石,抛向头顶。

    夜照石是一种比夜明珠更大更明亮的宝石,悬在头灯就像两个灯笼,照亮眼前的世界。

    怀瑾扶着腰站起来,看到周围有许多又细又高的树,这些树向上完全将夜空遮挡住,向下,数不清的树根拥挤在两旁,留下中心一处圆形的空地。地面是整块的石板,上面画着繁复的纹路。怀瑾顺着纹路走了一圏,用脚步丈量出这空地直径在二十米以上,脚下的纹路她看不懂,觉得应是古文字一类的东西。她正打算一笔一划强行记下来时,身体忽然失控,轻飘飘的往上浮起。

    她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并不能控制上浮的身体,于是干脆的放弃挣扎,在心里默默的记着时间。不过,做为一个理科从来都游走在及格边缘的文科生,她习惯性数着数着,就不自学的恍神了,再反应过来时,也忘了自己究竟数到了几。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看到了夜空的尽头,看到片片荷叶,朵朵莲花,以及那皎洁的月华。

    原来方才,她竟是在莲池的池底。

    耳边传来小十四的焦急的叫喊声,怀瑾睁开双眼,看到月下莲花朵朵,红粉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