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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之不负流年 番外 17,这不是病,是劫(下)

    第二日下午,他换上新衣,带着从轵邑买的礼物,满心期待的去了医馆。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在轵邑的所见所闻都悉数说与小六听。云雾缭绕的神农山峰,喧闹繁华的街道,还有长街上形形色色,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

    他更想听小六说说那个日日在前堂坐着,纠缠不休的公子,听小六是怎么批判那个人的。

    医馆的门紧闭,这是急着回大娘家里吃饭?他不禁扬起嘴角笑了笑,又往酒铺子去。

    他想着,定是个异常热闹的夜,大家一起围坐在桌前,喝酒嬉笑。大叔肯定是啜着酒,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大娘会在一旁专注的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而小六,定是一边饶有兴致地听,一边又嘲笑他乡野村夫没见识。他们彼此间,会有说不完的话。

    酒铺子正是下午生意最忙碌的时候,大叔在前堂忙着招呼客人,大娘在柜台后坐着理账。

    他走进酒铺子,大娘最先见着他,起身与他招呼。

    “大娘好,六姑娘来了吗?”

    “在后院忙呢。”大娘笑说,“小六还带了朋友,说今晚她下厨。”

    小六的朋友?之前从未听她提过,最近新认识的吗?他不禁有些好奇,什么样的朋友,能让她相识没多久就带回家里来。

    他走到后院,见小六倚在门柱上,正与什么人说着话。与小六说话的人正巧被围墙挡住,不见身形。

    因着恬淡的笑意,小六整张脸都显得柔和明媚,他明显地感觉到小六看起来与之前不一样了。

    “六姑娘。”他朗声叫唤。

    小六循声向他看来,脸颊上还有淡淡的红晕,好似春日最艳的桃花,比轵邑城的街上,那些涂了胭脂的女子还要好看,他一时有些失神,只觉心口扑通扑通地一阵快跳。

    锦衣公子自围墙后走出,站在小六身旁淡淡地看着他。

    男子一袭藕色的锦袍,高束的马尾用一只银白的发冠利落地拢着,面容俊美,一双眼如覆薄冰,是他平生从未见过的冷冽。

    小六侧仰着脸看着男子,眉目晶莹,皆是少女的娇俏。

    许久,小六才依依不舍地移开视线,对他说道,“王公子,你先坐一下。今日邶买了鱼,晚上有鱼汤。”

    这就是小厮昨日跟他提到的锦衣公子吗?她叫了他三年王公子,一个才相识一月的男子,小六就亲热地唤男子——邶。

    小六笑笑,与男子进了后厨。

    “邶,加点这个。”

    “邶,不行不行,火候太大了。”

    “邶,快让我尝一口…唔!烫烫烫!”

    小六在后厨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人的声音也可以有如此明艳动人的生命力。

    天色渐渐暗下来,酒铺子打烊后,大叔拿了坛酒进来。小六已在桌上摆好了碗筷,招呼他去坐。

    他忍不住问小六,“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还叫你小六吧?”

    “你可以叫我小夭,桃之夭夭的夭。”小夭笑答,眼睛亮晶晶的,笑的时候弯弯的,像月牙一样好看。

    大叔给那个叫“邶”的男子倒酒,“小夭姑娘失散这么些年,家中父母定是着急了吧?”

    邶啜了口酒,淡淡地说,“小夭父母早逝,现今家里就还有位兄长和一个小妹。”

    大娘一阵唏嘘,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小夭却不在意地笑笑,一把抱住邶的胳膊,自豪地说,“大娘,他叫防风邶,是我的夫君。”

    夫君?他诧异地看向防风邶,邶亦看着他,眉目间带着几分慵懒笑意,唇畔却含着一丝冷意。

    他取来锦盒,这本是在轵邑买来送给小六的,他还有一肚子的见闻想要与小六分享,但现在看来,应是不需要了。

    “大娘,前些日子我随家父家母去了趟轵邑城,看到些新奇玩意儿,就随便买了些送给您。”他将锦盒推到大娘面前,一脸诚恳地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这孩子…今日怎如此客气。”

    “一直来您家吃饭喝酒,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大娘笑着,打开锦盒,盒中赫然可见,小巧精致的胭脂,雕花小瓷罐装的香膏,还有一支荷花纹的金丝发簪…

    大娘脸上的笑容凝固,一时不知该收下还是退回去,她看向小夭,只见小夭正与防风邶低声耳语着什么,对王公子带回的锦盒丝毫不感兴趣。

    似是怕大娘揭穿他的心思,他又看向小夭,问道,“小夭姑娘,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已成亲了?”

    防风邶凝视着他。

    他感觉在那样的眼神注视下,心中的不信不愿与不甘都要被这男子看透。

    只闻防风邶淡淡地说,“小夭可远比你想象的要年长许多。她是神族,神族寿命漫长,恐怕等你老了,她还是现在的模样。”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神族?你也是神族?”

    “我是妖族。”防风邶说。

    屋内瞬间一片寂静。

    神族?妖族?这男子真是满口胡话,和镇上的疯老头一样。

    一瞬后,他哈哈大笑,说道,“防风公子真会开玩笑。”

    大娘看着大叔,一时不知该不该笑。

    大叔淡然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防风邶笑睨着他,并不反驳,只是随手将酥饼的外皮撕去,留了中间最软糯的部分放在小夭碗中。

    他盯着那张饼子,想起第一次买饼子给小夭时,小夭自然而然地就将撕下的外皮放在碗中,推到他面前,那时他还觉得特别高兴,小夭竟如此热情主动地与他分一块饼吃。

    现在他明白了,这只是另一个男子留在小夭骨子里的习惯。

    他已经不记得那日自己是怎么结束这顿饭,回到自己府上的。

    多年之后再回想起那日的场景,只余橘黄色的昏暗灯光,两个被街灯拉得很长很长的紧紧相拥的影子,烙印在他记忆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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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三个月后,听闻小夭关了医馆,卖了宅邸,所得金币悉数赠予了酒铺的大娘和大叔,她与防风邶一同离开了小镇。

    小夭离开那日,她没有带任何行囊,仿佛只是与防风邶去山里踏个青。随他们一起的,还有一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之后,小夭仿佛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音讯杳无。偶尔经过酒铺子,他依然会习惯进去买两坛酒,与大叔大娘攀谈几句家常。渐渐的,他明白,小夭并不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是从他的生命里走出去了。

    三年后,他应了家里的安排,与成衣铺子老板的女儿缔结连理。

    那年他已二十五岁。

    对夫人,他谈不上有多欢喜,但也能相敬如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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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叔去世的那年,小夭回来过一次。

    那时他已成了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他的孩儿,十九岁,刚成亲不久。

    十九岁,正是他遇见小夭时的年纪。一个男子最好的风华与如火的赤诚,他都曾献祭般想要奉给她,可是她不要。

    岁月丝毫没有在小夭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顿晚饭,防风邶同他说,小夭是神族,哪怕等你老了,她还是现在的模样。

    原来,防风邶没有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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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岁那年,他的妻儿跪在他榻前泣不成声,他望着窗台外的绿树成荫,微风中,阳光泛着星星点点的白,好像那年冬天昏黄路灯下的大雪。

    他这才想起,自他二十二岁之后,镇上再也没下过雪。

    四季如春,草木繁盛。

    原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