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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宗 第111章 干净利落

    将军一马当先,尤其还是位年轻的女将,心高气傲的施蒂利亚团战士更不可能甘心落于人后。

    军令如山,法罗身为经年的宿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严格遵守上下级命令不一定是最优解,但长远来看一定最不差。听命令的军队不一定是百战百胜的强军,但不遵守命令的军队根本无法使用。

    就像猎人无法接受失控的猎犬,纵然法罗一百个不信任让娜的决策,他也只好打碎银牙往肚子里咽,心里不断埋怨着盖里乌斯的胡乱拍板,琢磨着之后怎么在诺贝尔面前参他一本。

    废墟,还有尸体。

    进入城堡的一瞬间,让娜的眼帘被人类的累累罪行填满,再也容不下湛蓝的天空与翱翔的飞鸟。

    连空气都是血腥的味道,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秃鹫群在天空盘旋,地面上已经有不少它们的同伴在享用,哪怕畜生也懂得先来后到的规矩。

    他们分不清哪具尸体是友军,哪具尸体的敌人,哪具尸体的平民,无论他们生前有着怎样的身份,现在他们都只是尸体而已,没人希望死后暴尸郊野,但死人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由生者替他们挑选体面或不体面的姿态。

    显然,克莱沃人对这些曾经的家乡父老没有太多同情,而匆匆赶来的让娜一行人也没有帮他们体面的闲心。

    让娜已经见过无数次类似的场面,上万人的混战,乱葬岗,万人坑……放在身不由己的乱世,这些都不过小打小闹。

    但施蒂利亚团的战士中不乏生活平静的维也纳人,自从多年前的内战结束后,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这样惨烈的场合。曾经随罗贝尔大人南征北讨的老兵油们自然见怪不怪,但那些十字军东征后才招募的新兵,有的人已经开始趴在地上干呕。

    之前还打心眼里看不起让娜的老兵们开始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面对尸骸面不改色的让娜,萌生了“她或许是合格的军人”的想法。

    但让娜现在没有闲心考虑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她堆在地上,伸手揉搓地上的柔软泥水,放在嘴边闻了闻,有一股马尿的味道。

    马是欧洲人珍贵的牲畜,欧洲人世代习惯用马力耕作,马匹之于欧洲人,就如同牛羊对亚洲人一样的重要。但适逢如此兵灾,朝不保夕,谁家农夫会有心情驱马耕作?

    她曾经见过英格兰人烧毁畜牧栏,屠杀法国人的小镇,驱赶被他们夺去牲畜。恐怕,克莱沃人也在对他们曾经的国人犯下同样的暴行。

    杜伊斯堡原本是克莱沃公国的领土,只不过被鲁尔河和克莱沃与马克隔开,乡土人情相对孤立,就被如此对待。他们的保家卫国,保的是老爷们的国,卫的是领主家的粮,就像曾经天真愚钝的她一样。

    她为之高呼的法兰西人民利用完她的才华,毫不犹豫地抛弃,再在她死后假惺惺地平反。有朝一日,或许人们为她恢复名誉,说,过去的异端审判,是被教皇马丁五世错误发动,被瓦卢瓦家族集团利用,给人民造成深重伤害。这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耶稣从来没说错,所有人都有罪,只是他们自己无自知之明。

    “让娜将军。”见她似乎陷入悠远的思绪,一名百夫长老兵贴心提醒道,“兵贵神速,我们该出发了,您在这里蹲了这么久,有想到什么吗?”

    “没。”

    让娜站起身,飒爽地甩动头发,依旧是那副开朗的笑容。

    “我在确认,确认我的敌人是否是罪人,”

    “您的结论是?”

    “罪孽昭彰,已不能容许他们继续活在世上。”少女将十字长剑笔直地举在胸前,目光炯炯,“我,让娜·达尔克,立誓不令任何无辜者蒙冤,不令任何罪人逃脱审判,不令悲剧重演。这是敌人的战马留下的痕迹,他们就在此地,就让我为你们先斩下一枚头颅,跟我来。”

    她骑上战马,循着地上的马蹄印,率领几百人的部队,渐渐逼近城堡内克莱沃军的位置。

    格纳德·霍金斯的心里万分不是滋味。

    被公爵大人委以重任,这本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从籍籍无名的士兵到统领大军的将军,这条路,他走了三十多年。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年过五旬的老将,他用了一辈子,终于站到了贵族军官一出生便所在的位置上。

    杜伊斯堡一战惨败后,约翰公爵下达紧急动员令,将原本守备国内的地方军全部调入重组后的野战军。当时,唯有格纳德和另一位男爵强烈反对,却无法说服将一切推上赌桌而赌红了眼的公爵殿下。

    而入城后,悲剧果然如他所料那般发生了。

    贫穷的地方军罕有劫掠的机会,一下子便杀红了眼。即便他再怎么约束部下也无法阻止屠城惨剧的发生,除了被守军带去西城的少量居民,其余死者十之七八,而他们原本都是克莱沃的人民,是和曾经的格哈德一样朴素的百姓。

    服从是军人的天职,这是三十多年的军旅生活教会格哈德的唯一道理。他已经见惯了悲剧,不至于如此便心灰意冷。然而,假如当时公爵殿下没有发动入侵科隆的战争,悲剧是否都可以避免?

    侵略者、受害者、受害的加害者、加害的受害者,大义彼此交错,漩涡中央的军人随波逐流,究竟何处才是人间的天国?他已经五十出头,昨晚,他的死兆星在天空闪烁,他有种预感,说不定,他快要死了。

    在约定的时间,老将军按照命令率本部准备攻城,正当格纳德·霍金斯以为今天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侦察兵的消息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城堡的东城,有不明来路的军队进入……嘿,不明来历。”

    格纳德·霍金斯呵呵一笑,“这种日子,除了敌人的援军,谁还会来战场上找不痛快?不,或许从一开始,那道裂口就是陷阱,好手段啊,出卖一整座城池,换来对我军的合围……不,老夫也没资格评价是谁的错。”

    “请别打哑谜了,霍金斯将军。”看不下去他颓丧心情的青年贵族军官厉声喝道,“大敌当前,我愿意作先锋,请下命令吧!”

    “好,年轻人的风采总是夺目,恩佐阁下的父亲是雷斯伯爵殿下吧?殿下真是生了个出色的儿子啊。”老人依旧和煦地笑着,“我素来不爱夺人之美,既然你主动请缨,就由你的队伍打头阵吧!去品一品,这股敌军究竟成色几何。”

    “本就该如此!”

    恩佐冷哼一声,调转马头,带着本队三百余人脱离了大部队。

    他离开后不久,又有人忍不住询问格纳德:“老将军,我们现在就干等着吗?是否应当应该攻城?”

    “不。”格纳德平静地说道,“敌人已经进城,命令长枪队面东列阵,轻装者躲入附近房屋,弩手登上房顶。敌人守军弹尽粮绝,不足为虑。”

    “那您,为何还令恩佐大人独自出战……”

    格纳德眼中唯有冷漠:“是他主动请缨,和老夫有什么关系。年轻人喜欢喊打喊杀,能战胜敌人是他的本事,就算战死沙场,也是他咎由自取,悖逆老夫的命令,死有余辜而已。”

    对上他暴戾冰冷的视线,询问之人只觉毛骨悚然,后背发凉。心里暗暗发誓,日后绝不得罪这位城府深厚的老将军。

    如果还有日后的话。

    恩佐率军经过拥挤的房屋和街道,最终与来袭的让娜军在城中心的市场广场对峙。

    往日人声喧哗的市场,如今只剩散架的推车与空荡荡的平地,腐烂的苹果宛如风滚草一般沿街滚动,被刀剑戳破的茶色装饰布无力地耷拉着,任由大风舞动自己的躯体。

    马背上的恩佐立刻发现了马背上的让娜,不由得昂首大笑:

    “格哈德那个老匹夫,居然被女人吓破了胆,哈哈哈哈!这是神明要我在这里建功立业,今日之后,我看谁还敢说我是只会继承家业的无能小辈,驾!”

    带刺的马鞭刺痛爱马的屁股,战马啼鸣着向让娜的所在发起冲锋。扈从们担忧少主安危,纷纷在他之后拍马跟上,征召兵顿时失去了指挥,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在叫嚷中冲向了奥军。

    十数名骑兵向仅有让娜一人骑马的奥军发起冲锋,后者的气势一时间被压倒。

    让娜面无惧色,抬起左臂,重重压下,藏在人群缝隙间的火枪手扣动扳机,随着数十声巨响与黑烟,来袭的骑士中便有两人摔下马匹,当时便没了生息。

    火枪火炮,她都不陌生。这是法军中的常配武器,只是查理从来不让她指挥有火枪的部队,第一次尝试,还有些生疏。

    “康拉德!布鲁诺!”

    恩佐睚眦欲裂,朝着破口大骂:“居然打黑枪,没有骑士精神的小人!”

    “打黑枪确实没有骑士精神,但我是女人,这是你说的。”让娜微笑着环抱手臂,“怎么了,被我这个女人吓破胆了吗?可爱的小男人?”

    “我杀了你!”

    青年拍马狂奔,数息之间便已来到近前。而这时,奥军火枪手还没来得及拔出铁通条,装填速度始终是火枪的硬伤,但已经足够了。

    至不到三米的距离,恩佐高高举起骑枪,动作大开大合,胸前毫无防备,俨然没把让娜放在眼里。

    虽说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他同样身经百战,已经观察过了,对方女将的武器不过是一柄常规的长剑。兵器之间,寸长寸强,在他这长达两米五的骑枪面前,刀剑就如玩具一般。

    拿下了!

    在骑枪即将撞在对方喉咙的前一刻,恩佐狰狞地睁大眼睛。

    让娜遗憾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总是有些观察力不足的蠢货,聪明到一半,做出的决定反倒比傻子更愚蠢。

    她放下右手的长剑,举起左手的“旗杆”——绑在长杆上的旗帜,遮盖了锐利的枪头。寸长寸强,确实如此,这是一柄两米八的硬杆长槊。

    而此时,恩佐已经来不及躲闪。

    他被一槊刺中面门,枪尖洞穿面甲,搅烂了他的面部和大脑,当场毙命。

    让娜拽动马头,从容躲开了凭惯性冲来的长枪,又借着惯性,一刹那挥剑砍断了他的脖子。

    随着恩佐的人头闶铛落地,一时万籁俱寂。

    她施施然跳下马,捡起那枚大好头颅,歪头看着手足无措的克莱沃士兵。

    “你们的小少爷被我砍了哎。”她依然是那副开朗的笑容,“投降吧,不投降的话,我可要把你们全杀光了。”

    就在这寂静的空闲,火枪手装填完毕,随后再次扣动了扳机,又是一阵黑雾与巨响,又是三具尸体的诞生,她再度开口,只不过这次语气里便没了笑意,只有无穷无尽的肃杀。

    “这是替枉死的可怜人们报仇,不算滥杀无辜。最后警告,无条件投降,或者全都去死,没有第三条路。三、二……”

    啪嗒。

    一名马背上的扈从扔掉了长矛,连滚带爬地摔了下来,五体投地,伏在地面,一言不发。

    随后,不少士兵跟着他扔掉了武器。

    “呃啊!”

    突然,一名扈从愤怒地提枪冲来,不出意外地被让娜躲过刺击,一枪刺下马。倒在地上仅吊着一口气,正要大骂,旋即被一拥而上的奥地利士兵乱枪戳死。

    第三轮火枪齐射,又五个可怜虫倒在地上,没有被一击毙命,只得不断发出哀嚎。

    扈从的死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人丢下武器,失魂落魄地趴在地上,几位与恩佐关系较好的扈从不禁痛哭流涕,却都没有为主报仇的胆量,被让娜干净利索地杀戮吓破了胆。

    战斗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