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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心散记 第234章 开诚布公

    鸣山退下后,苏瑾仍没有打开手中的信。

    不知为何,她有些胆怯。

    她中午没有回去,而下午楚云琛便已经起身,他们之间的纠缠,好像无形之中被命运拨开。

    一整日刻意忽略的的疲惫与焦虑在此刻袭来,强烈的不安全感包裹住了她。

    她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答案告诉他。

    她甚至忍不住想,他还是否对她的答案有所期待。

    爱与期待,是多么珍贵的东西,苏瑾曾拼命地想拥有,后来又拼命地想远离,如今命运似乎帮她做出了选择,她竟又不甘心认命。

    彼时没想明白的事,如今想明白了,却无法亲口说出来。

    也许,只有等到无法亲口说出来的那一刻,才会有想要把它说出来的冲动。

    瞻前顾后的人总是在错过,遗憾,缅怀中蹉跎着时光。

    没有人会愿意等一个永远只在原地打转的人。

    更何况这个人是去奔赴战场,刀剑无眼,苏瑾看到过他意气风发斩杀敌军的模样,但也看见过他脊背上和胸口处蜿蜒的疤痕。

    苏瑾神色怔忡,看着自己手中的信不知所措,她的思维开始发散,又想起当时师父不告而别的那一天,那一次连一封告别信都没有。

    这样说来,现在似乎还不错,不至于让她如此猝不及防。

    “苏姐姐,那三个人!那三个人有一个人退烧了!”

    苏瑾的手停留在封口处的火漆上,猛地抬起头来。

    比起儿女情长,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苏瑾把信迅速装进自己的柜中锁上,而后赶去了那三人所在的帐篷。

    另外两人仍在昏迷中,但肉眼可见的潮红褪去,体征平稳下来,而先前那个醒来同意苏瑾用药的汉子如今正艰难地转动着眼珠 意图寻找着什么。

    苏瑾走上前,听见他喃喃道:“我是活过来了,还是死了?”

    “目前还活着。”

    苏瑾语气平平,看向四周围着的人,她先前叮嘱过,这里要保证基本的干净卫生,最好不要有太多人出入以免传播病情,但如今看来,似乎并没有做到。

    “苏医女用药大胆,秦某自愧不如。”

    齐珉走上前来,苏瑾注意到他用来蒙面的布巾系得很牢,不再像从前那样看起来松松垮垮。

    苏瑾眉心微蹙,下意识把自己的面巾往上拉了拉,不想与他说话。

    “抱歉,眼下情况特殊,我们保持距离。”

    简直把“你是病源”这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苏瑾是为人冷淡,但还从未对秦知焕之外的人有这样明显的疏离与敌对。

    对旁人,她一般都是视若无睹的。

    偏偏这个秦知焕还总是往上凑,京城来的太医竟也如此肤浅,轻易被美色迷了眼。

    一些医者心中不屑。

    宋维脸一黑,好歹秦知焕也是太医院年轻有为的太医,又是张太医的弟子,旁人可以看笑话,他却不能置之不理。

    这个苏瑾,怎么每次看见秦知焕都这么不待见!

    宋维示意秦知焕退后,苏瑾上前检查了汉子的体温,烧确实退下来了,但脉搏仍然很快,苏瑾想了想,把药方又进行了一次删减。

    “苏医女,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不敢这么没了啊!”

    汉子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我会尽力的。”

    苏瑾只能这么说。

    出来之后,那群乌泱泱的人终于开始各自做各自的事,而齐珉没走,他默不作声地跟着苏瑾来到一处山坡上。

    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白桥镇,也可以看见之前安置病人的赤霞村,还有人群密集的义诊帐篷。

    上一次救出五月时,苏瑾就站在这里,那时她的身边站着的人是楚云琛。

    比起上一次,义诊帐篷里的人,多了不知道多少。

    有人目光呆滞,有人面露惊恐,有人不知生死。

    疾病是很可怕的,但比疾病更可怕的是人心。

    苏瑾的沉默让齐珉本来镇定的情绪有些浮躁起来,或者说自从从城西来到城东,他一直被这种淡淡的浮躁笼罩着,只是在这一刻化为实质。

    他是多么敏感的人,一眼就能感受到苏瑾对他的不喜,这种不喜和之前在京城时的疏离不同,这是不屑,厌恶,甚至鄙夷。

    但这又和他在齐宫里受到的冷遇不一样,那些人轻视他,侮辱他,践踏并踩碎他的尊严,而苏瑾对他的不喜,却让他自惭形秽。

    苏瑾什么都知道。

    齐珉闭了闭眼,“为何不揭穿我?”

    他说的是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苏瑾能顶着压力说出疫病的真实来源,没理由不把背后的始作俑者公之于众。

    除非,她是为了掩盖卫衍的存在。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早晚会从齐珉身上牵扯出卫衍的存在,到时候卫衍在楚国下的这一盘棋就尽数被毁了。

    齐珉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为什么连卫衍这样的人她都能原谅。

    难道在她的心里,他连卫衍这个伪君子都不如吗?

    苏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你看到这些人了吗?”

    齐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些蚂蚁一样的人在帐篷里进进出出,匆匆忙忙。

    “他们中,有的人已经年逾古稀,有的人正值壮年,有的人才牙牙学语。这几个月里,我看见还没出月子的母亲,抱着孩子跪在我面前,跟我说她快保不住她的孩子了;我看见有的老人被全家拖着来看病,悄悄问我,能不能挑着便宜的药开;我还看见把一天干活挣来的钱全塞在我手里,只希望我能不像城西的大夫们一样,拒绝给他的妻子治病。”

    “我还看见......”

    “别说了。”齐珉打断了苏瑾。

    苏瑾平缓的、不疾不徐的语调,让他心悸不已。

    他在城西也总是看到这样的景象。

    疫病来临时,不会管你是贫是富,是贵是贱。

    而他深知,这一切都来自于他,尽管这并非他本意,因为眼下的情况,显然已超出了他的预料,更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不知道疫病为何会出现变种。

    无数次梦里,他都在承受这些死去的人,或是正在被病痛折磨的人的叩问,惊醒后,冷汗淋漓。

    而天亮之后,他又要戴上那副人皮面具,伪装出温和的笑容去应对那些把他当成救命稻草的人,还有那群盘算着利润盘算着收益的药贩子。

    尽管人皮面具已经薄如蝉翼,可站在这片没有生机的土地上,他仍觉得透不过气来。

    “你问我为何不揭穿你。揭穿你能解决问题吗?”苏瑾转身看他,“揭穿你,这场疫病就能消失吗?那些死去的人就能活过来吗?你说我试药的行为不妥,那赤霞村的人又凭什么被你们拿去试药?我不试药对方就死了,可若你不拿他们试药,他们都能好好地活。”

    比如五月,如果赤霞村始终没有被人发现,五月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你是配有解药的吧,别告诉我你没有,你不是做事不留后路的人。疫病初期明明可以拿出你的解药去控制,你为何迟迟不动?用医术收买人心不就是你们的目的吗?”

    苏瑾的质问掷地有声,她上前一步,“是因为你在这个游戏里尝到了甜头对吗?你看到旁人视你若神明的样子,不舍得让这种感觉如昙花一现,所以你加大了投放毒药的剂量,也拉长了疫病延续的时间。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告诉卫衍,拖得越久,百姓就越感激你,越能为他所用,所以他也被你说动了,你们冷眼看着这些人发病,求医,问药,沉浸在自我满足中,不可自拔。”

    苏瑾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了齐珉的心上,而她猜得也与事实半分不错。

    “可是,苏瑾,我有我的不得已。”

    这是齐珉第一次这么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