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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无主 第10章 《暗斗》

    暖阳渐烈,虽已偏西,却依旧如火赤白令人无法直视。

    微风来,风中夹杂着淡淡腐味。阳光重散大地尚不足半日,便已让洪水裹挟而来的杂物开始变质,赤红江水亦无法掩去气温升高而带的沼汽泡。

    仓库斜影人声沸,川南一地能说得上话的人,除了几个值勤的,剩下的全都集中于此商议怎么处理洪灾,怎么应对乱局。

    人情冷暖会中现。有人提议置之不理,任由占领区内的月国人自生自灭,还直言不讳道‘死得越多越方便管理!国内有的是人,咱缺的是土地资源!’。有人建议施恩布道,主打怀柔收买人心,放粮不但能救命,还能宣传同盟,让占领区的民众知道新主和旧主的区别。

    乱世人如草,参会人员虽意见相左,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没人真正把占领区内的月国人当自己人看。虽句句不离灾情乱象,却都以同盟的利益为出发点,议来论去无非打发时间想点对策,真正要做决定的是长老院,真要落实的政策的人99.9%不会是自己。

    别看场面你争我吵比嗓门大,真正头痛的却只有黄家虎、张扬、王昭、迎风四人。

    冀州属于黄家虎统管的战区,灾情会对战事产生影响,不管都不行,问题在于怎么管,怎么利益最大化。

    张扬身神盾局的话事人,该部负责战场情报收集,负责各战区的通讯协调,任何一地的动乱都在职权范围内,管是管不管,但他得给出相应的应对方法。

    王昭和迎风这对旧日主仆,两人都在外籍兵团挂了名,一个是将军,一个是统领。兵团的组建他们参与了,兵团内部更是充斥着鸿洲人,一旦出事,谁都脱不了身。而最让两人担忧的是‘私离’两字,同盟的老粗们都没敢直说‘逃兵’一词,说明情况很不乐观,说明擅自离营的人数多到不敢以逃兵论处了,已经不是杀几个就能镇场了。

    墙边躺椅上黄家虎皱眉不语,年月留下的痕迹随着眉头的皱起越发突显。身为场中最年长者的他环顾一周,看着身边这群乱七八糟站没站像坐没坐相,又精力旺盛的的后辈既头痛又无奈也欣慰。

    张扬半瘫于椅子上,一身清凉配拖鞋,乱糟糟的头发,嘴上半长不短的胡须,及眼角上明显的眼屎,无一不在说,说他像猪一样睡了半天,还没洗脸就出门了。

    陆良自带小板凳混在人堆中,别人往阴凉处躲,他却反着来,一个劲往阳光下挪,位置从最初的墙边一直挪来了场边,此时,正和石景、李连等人吞云吐雾。

    王昭早没了以前的贵族讲究,不再是衣着光鲜整洁,如今的他,一头寸发,下巴一一撮小胡子,也是一身清凉配拖鞋。论战过程,王昭几乎没参与,扲着板凳到会场后,便拉着迎风躲在边角窃窃私语。

    陆虎还是那样子,圆脸,圆肚皮,让其自带喜感,不管怎么穿着都引不起注意,半天过去了,就没几个真正注意到他今天穿着很合身,不但穿了长袖长裤还带上了统领纹章。

    黄图一本正经做记录,像个机器人般坐在叔父身旁,不出声不发言,一个劲记下会上提出的方案。这与,场中乱七八糟你动我跑形成了鲜明对比。

    ‘会议’听着很正式,但得看地方。军中,长老院,同盟各城的会场都很规整,讲究位置和辈分分布。而张镇的人一个比一个没讲究,在张峰张扬叔侄俩十年如一日的不懈努力下,镇上的人都受了影响,从上至下都对会议都没了应有的重视,在他们看到‘会议’就是一次碰头,就是大伙凑一起商量一下顺便吹吹牛拌拌嘴。

    斜影下,黄家虎背靠躺椅,张镇的风气不知何时影响了他。而他对面的人,就更别说了,会议连统一的椅凳都没有,参会者全靠自带或就近钻屋钻仓库借,有几个因为来得晚没抢到凳子,就只能苦哈哈或站或蹲或靠墙。而靠墙者还被黄家虎用友善的眼神提醒了一下,只得苦脸加入蹲站队列。

    吵架嬉戏无终止,该讨,该争,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会上只剩你不服我不忿的拌嘴。

    黄家虎没精力和一帮年轻人折腾,清了清嗓子,待场面静下便发声:“救是肯定要救的,我们可以不在意月国人的生死,却得顾及局势。眼下,战事未定,占领区是军队后方不论如何都不能乱,放纵流民,不管他们的生死只会壮大乱局,切不能因小利而放任。”

    黄家虎说完便侧头瞪了一眼左边躺尸的人。

    张扬无奈坐直,屁股一正后,瞧了瞧一堆朝自己看来的人,好气又好笑道:“看屁看!黄老大都发话!我能怎样?你们还想领工资的话,就赶紧给我干活!”

    众笑中,张扬对场面正冒烟的人吩咐道:“陆良!你和冀州周边的城池驻军联系一下,能借粮就便借粮,能借人就借人!就算借不到,也要提醒他们做好应对乱象的准备,让他们盯紧辖区内的动乱因素。”

    陆良无回话,而是把烟高举过头摇了了几下,用行动表示自己听到了。

    张扬侧头看向刚挤进来的旧日主仆,带着几分歉意说道:“王昭、迎风、兵团的事辛苦你们了。你们准备准备,把私事处理好就南下,城中除了我、陆良、黄图、陆虎四个不能动,剩下的人任由调动,死营也会有二百人随行充当卫队。”

    王昭叹气点头说知道了,脸上无奈尽现。

    迎风却苦闷一淡眼一亮,带着幸灾乐祸看向了老朋友李连,看向了一直和他互侃对方长得像豆芽的陆飞。

    李连脸一僵随之骂街:“姓迎的!你生儿子没有小几几!”

    陆飞是闲不住的人,坐班对他而言是煎熬,以前走南闯北敌营生活才是他怀念的。眼下,被迎风点名,陆飞明明高兴,却还是嘴上不爽骂了几句。

    骂声中,张扬大手一甩如同赶苍蝇。

    人声淡去,脚步远,斜影下仅剩三人。

    陆良一笑:“南面的乱了起得莫名其妙,照常理,我军南下至今就未曾从民间征收过钱粮。一年时间,该饿死的早就饿死,没饿死的口袋中应该有余粮。”

    张扬无精打采附声:“有人不服,有人没听话呗。估计是领主大人们晚上睡不着思来想去,结果,越想越觉得亏越想越气,想着想着就变态了,非要搞点事情出来刷存在感。”

    黄家虎气道:“你就不能正经点?身为一员副将得讲点气度规矩,总像个流氓好玩?”

    张扬满脸无所谓,耸肩转头看太阳,就是不搭腔。

    陆良瞧了瞧置气中的两人,无奈又想笑,忿话提醒道:“楚氏和冀州的乱象脱不了干系。是提醒下,让他们收敛收敛别太过分?还是直接动刀,把他们伸出的手全都砍掉?”

    张扬回头看向舅舅,一副好奇样又有点幸灾乐祸的样。

    黄家虎对这免费的外甥无计可施只得摇头,对着陆良吩咐道:“传令冀州驻军,就一个字‘杀’!我的要求是杀光闹事者,让驻军放胆施为。”

    陆良点头并提议道:“我会通知南边的探子主动配合,双方联合应该能清除不少隐患。‘将军’,我的意见是清剿中,若发现楚氏关联者可留一命,多死一个和少死一个的区别很大。”

    黄家虎眉皱数息无力叹道:“这事听你,局势没彻底稳定前,的确得留点回旋余地。”

    陆良松气时。黄家虎头一摇盯着张扬说道:“有时间就是去警告下使团,别一天到晚想着偷懒,有时越想闲越下得闲。”

    张扬听进去了,点头回应:“等会就去,会以我和陆良的个人名义通知青云方,不出意外的话,二天后,楚雄的案头上会多出一封信。”

    ……

    夕阳半没,映山红。

    江风吹动衣角抚过发梢。水声,鸟鸣,山红,炊烟,人声,交杂编织,江畔却有两人面江私语,风不管忧愁,不分场合,吹动着他们束起的长发。

    楚辞看了看鞋上沾着的红泥,身疲气短道:“同盟人太难打交通了。”

    程勇带笑:“我早点提醒过,收集的信报也无一不在说同盟人认死理记仇,是你们非要搞事。要是他们南下时,咱们守约定,并表现出足够诚意,现在就没那么多事了。”

    楚辞对身旁的老粗无能为力,即谈不通又教不会,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同盟和青云的联手,不是两人的协手,而是集团联合。利益是双方合作前提,是矛盾的起源,也是唯一的真理。这场交易中,青云一方本就弱势!而实力决定一切!从开始到结束,青云方不管做什么在别人眼中都是错,唯一,即正确的方式就是想方设法保住己身,用尽一切壮大实力。楚氏在战事中吞下的土地,扩充的战力,前者成了谈判筹码,后者成了谈判的保证。

    楚辞没解释,没回嘴,低声问道:“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理?”

    程勇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认怂,服从,让地,尽可能把身段放低。”

    楚辞气笑瞪眼,

    程勇耸肩:“闹太久没好处,恶心人是小事,同盟咬咬牙就能忍下去。拖后腿就不一样了,拖得越久同盟死的人就越多,积下的怨气也会越多,现在,他们没办法,不代表以后。以我之见,处处立敌,还不如干脆点一边倒,免得将来前后左右都是敌人。”

    楚辞呆看身边人久久无言,许久才承认程勇的话才理,青云如令的境地的确是爸不亲娘不爱,月国人对他们恨之入骨,同盟人对他们又爱又恨又恶心。

    幕落朝升,三天后,雾气未散鼓号起,混编而成的千人队在角号声中伴着朝霞离城而去。

    前队已远,后队未发。队未,黄家虎玩兴大发,几十岁的人却像个顽童一般,众目睽睽之下赏了张扬一脚,踹得侄子一个站不稳。

    张扬臭脸拍灰。迎风突然凑近来了一句:“老大,帮李连看好婆娘,他不喜欢绿帽子!”

    还没等张扬动手揍人,迎风便跑了,李连跟在身后口吐芬芳。

    送行队伍中,楚辞带笑,程勇骂人。当后队从视野中消失时,他们成了难兄难弟,成了被押的质子,使团成员大部都随队离开了,只余四人充当他们的卫士随从。

    –

    日挂山端,光线洒落。

    山如林,树如草密的大地上一城立山间,而这座立于万山中的城池,其名‘青云’。

    青云不复往年祥和,城外没了农田耕地,没了早起晚归的田园气息。旧日农田变成了壕沟,变成了墙垛,变成了拒马,变成了护城河,变成千帐万帐相连的军营。营中不绝的号角声,取替这片土地上曾经的欢声笑语。

    城墙上,楚雄带笑观营,在其身后有六个发已斑白的汉子。

    楚雄回身一笑,摸着脑袋调侃道:“每次看到你们的头发,就感觉自己年纪了不少。谁想剃头就吭声,我给自己剃了几次,如令的技术还算不错。”

    汉子们你看我瞧,就是没人吭声说试试,他们有胆有魂力,却还是放不下日积月累的旧习俗,没几人真敢像楚雄般把长发剪了,还把自己剃成光头。

    楚雄不甘心又怂恿一番,效果一点没有,任他说得天花乱坠,就是没人接芷。

    口舌无用,坑不到人的楚雄这才说话起把人召来的原由:“由于使团被洪水困住没能过江,所以同盟长老院那边还没有任何回应。今天叫你们来是因为川南来信了,信上直晃晃说让咱们手脚干净点,少干伤情分的事。署名的是同盟副将张扬,老朋友陆良。”

    “除此之外,还有二封信,一封算半公文,一封是楚辞他们发的。公文那封是神盾局发的,提了三件事,第一件是请我们帮忙镇灾维稳,第二件是传达黄家虎南下,第三件是使团部分成员南返的消息。楚辞那封没什么好说的,一帮毛头能想到的,在场诸位都想过,并讨论过了。”

    楚雄掏兜把信一递,众人传阅时,他沉声道:“和同盟人的关系不能再拖了,黄家虎不是善芷,得尽快定下基调,该让的就让,和气才能生财,争执对我们没好处。正在。赈灾一事能办就办,各部各家能多捞人就多捞人,充实领地人口是首要任务。除此之外,对外的手脚收一收,但也不能全收,各家尽快把重要成员撤回,要是他们被抓,咱们就会气短,和同盟人讨价还价时会吃亏。”

    楚雄话落,城墙上便欢声笑语。楚雄面色平静,其他人也是如此,言语间没有紧迫感,也听不出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