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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墙之下 第三十章 本心

    禧虎杵在原地,丝毫不在意即将击中自己的厚重虎爪。

    这一扑若中,恶虎顷刻间就能够死死咬住禧虎的脖颈。只需扭头撕扯,禧虎就会血喷当场。可就在这时,禧虎不顾已然流血的伤口,挥起双手竟然迎着恶虎而去。他的全身肌肉就像充了气一样,迅速鼓胀,连身僧袍衣领和衣袖都被撑破了。双手如同两杆铁钳,死死的掐住了恶虎的两只前爪。

    禧虎大吼一声,气势更比这恶虎刚才的咆哮更加震撼。张大的口中,露出尖利的剑齿,惊的恶虎双眼圆瞪,似乎露出一丝恐惧。

    禧虎转身弓腰,双臂前甩。恶虎庞大的身躯在他手中就像一个沙包,掀翻了个,被重重的砸在地上。它的后脊着地,着实摔的不轻,全身拼了命的扭动着。

    可狂怒的禧虎还尚未罢休,他松开右手,仅用左手抓住恶虎的右前爪,反手一拖又将它拉回了身前。恶虎飞在空中,四肢都无法着地,脸上结结实实又受了禧虎右手飞来的一巴掌。禧虎变身后的双手与恶虎的利爪无异,恶虎除了被打的晕头转向外,脸上还留下了五道血痕,连眼睛也被划伤,鲜血汩汩涌出。

    它抽动着想要挣脱禧虎抓住的前爪,可禧虎哪里肯让步,翻身一跃,已压在这恶虎的脊背上。这恶虎的前臂纵然强壮,依旧不是此时禧虎的对手。它的右前爪以极其扭曲的姿态被翻折到自己的后背之上,发出骨骼和筋脉折断的“咔咔”声。

    恶虎的咆哮已经变成了哀嚎,坨冈上人见人怕的庞然巨兽,此时却在禧虎手中任由他宰割。禧虎用左手将变了形的前爪压在恶虎的后颈之上,让它动弹不得,右手对着恶虎的面门再次挥起、砸下、挥起、砸下……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恶虎早已没有了气息。原本覆满金、黑、白三色的毛发,统统染成了鲜红。飞溅的血液沾满了禧虎双手、脸庞和全身。让人无法分辨到底是谁受了伤。

    禧虎的每一拳的挥出,都伴随着咬牙切齿的怒喝,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否意识清晰,全凭下意识的反应,报复性的捶打着。连日以来的压抑、愤恨,都在此时此刻宣泄出来。

    禧虎感到自己的上下颚一阵酸胀,一股无法抑制的张口撕咬的欲望直袭脑海。他一口死死咬住恶虎的脖颈,鲜腥的味道让他更加疯狂,他狠命的咬的更深,扭动着撕扯着,竟将一大块颈肉扯了下来。

    禧虎用力咀嚼着,却不知怎的,眼眶涨热,留下两行泪水。划过齿间的碎肉以及搅拌着流入喉中温热鲜血,猛然一呛,让他倍感腥臭恶心。早已空无一物的胃囊中一阵绞痛,连带着口中的秽物与酸水吐了一地。

    他从虎尸上爬下来,冲到溪流边,不断的捧起清水冲灌面庞,瞬间染红了一大片溪流。连续的咳嗽与漱口,终于让禧虎的大脑从血腥中摆脱出来。

    禧虎慢慢平静下来,就像溪流也慢慢恢复平静一样。他从水中倒影中看到一个衣衫褴褛、满身血迹污秽的怪胎。他狂吼大叫着,一直吼到脑壳嗡嗡,双眼发黑,一头栽倒在地,昏昏睡去。

    恍惚中,禧虎看见自己走在一条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路上。这条路遥无尽头,越向前走越是灼热。无数个面无表情的人们站在火焰里对着他指指点点。这些人似乎对灼热的火焰毫无感知,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禧虎想要停下自己的脚步仔细看清这些人的面庞,双脚却不听使唤的不断前迈,越走越快,逐渐变成了奔跑,并且是手脚并用的兽型奔跑。身边的一切都在他的两边快速退去,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只有熊熊的火焰。道路上突然一道巨墙拔地而起,拦住了去路。墙面漆黑,高无边界,仿佛吞噬了世界上的全部光亮。而禧虎即便是竭尽全力也无法让自己停下,一头扎向了黑墙。

    他猛然惊醒,发现刚才那一切都是梦境。他再次借着溪水看了看自己,充满力量的兽形态已经褪去,恢复到平日的状态。恶虎的尸体依旧躺在他的身边,血肉模糊一动不动。

    禧虎费了很久,才缓缓从地上爬起,强忍着全身的剧痛与虚弱,用砍柴刀在山冈上看了几根老藤,从虎尸的腋下、脖颈绕了数圈,紧紧绑住。留了一根藤头拉扯在肩膀上,就这么一路拖行,向山冈下走去。

    尸体的重量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不得不走走停停,让自己喘息几口气。自从上午常城尉和赵家来寺里闹事起,他就没再沾过食物,这一阵大战之后更是饥饿难耐。

    一想到师父为了大师兄自断臂膀,他的心中更感焦虑。现在还不知道师父的伤势怎么样了。禧虎不由得加快脚步,使出全力拖行虎尸往回走去。

    天色尚早,太阳才刚刚向西偏去,可毕竟是接近傍晚,坨冈上已无行人。大家都因恶虎闹灾,不敢在这个时候过冈。禧虎一直把这虎尸拖到了那几个守道人的面前。

    “那是什么?”守道人中的一个青年率先看见了血污满身的禧虎。惊诧间,他根本就分不清禧虎和虎尸哪个是人,哪个是虎。

    其他几人被他一喊也随即望去,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是虎妖吃了人吧!快跑!”惊得其他几人连滚带爬向后退去。

    唯独那年岁较长的老汉,多少见过些世面,退了几步后又仔细观瞧,“什么虎妖吃人,那不是南清寺的虎娃子吗?中午时候溜进冈子上的,会不会就是他?”

    大家纷纷表示没有看清。一个畏畏缩缩的躲在老汉的身后的年轻守道人,胆怯的问道,“他身后拖得可是那恶虎?我可是听说那老虎是就是他招来的。”

    “我还听过小孩传的歌谣:

    南兴城胖南清寺,

    一群禅僧一个孩……中间有段不记得了,最后一句好像是虎哪来,南清寺里找怪孩!”其他人附和道。

    “那说的他就是虎妖吧,长的这么怪……”

    “怎么满身都是血,难不成刚又吃了人!”

    “刚蹿上冈子的人肯定是被他们吃了!”

    守道人议论纷纷,随着禧虎慢慢向他们靠近,他们也不自觉的向后退去。几个年轻人簇拥着老汉等着他决断。

    “还等什么,赶紧回城里报官去!”老汉也被他们说的没了自己的主意,一拍大腿,带着他们就向南兴城的方向跑去。

    禧虎刚想喊这些守道人来帮忙,见他们一个个却吓的屁滚尿流的逃窜而去。他心里纳闷,明明是一个被打死的死虎,这些人为什么都还那么害怕?

    他只好继续拖着尸体缓缓向城里走去。他想着把虎尸丢到城门口,总有守城的卫兵看到。

    越靠近南兴城,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所有人看到禧虎都没有一个主动前来帮忙的。他们和守道人一样,都惊恐着向远处躲避。还有些孩子、妇女竟然被禧虎和虎尸的模样吓的大声尖叫或者哭泣。

    禧虎尝试着边走边向行人解释着,恶虎已经被自己打死了,坨冈的虎灾消除了。但似乎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说话,更有些激动的人破口大骂让他滚远点。

    禧虎内心充满了纠结与痛苦,再也无法继续走下去。他无法理解周围人对他的反应。自己明明是去冒着危险为民消灾,怎么就成了众矢之的,遭人唾弃?

    “我不是虎妖……我……我……是去打虎的!”禧虎感到眼眶湿润,满心委屈感像一把尖刀反复刺捅他的腹部,“你们仔细看看,我把老虎打死了!”

    他把虎尸向身前猛的一拉扯,然后松开了手中的藤蔓。虎尸重重的摔在地上。禧虎瞥了一眼尸体,上面尽是干涸的血迹和污泥,他有些担心自己那狂野的力量会被这血肉模糊的尸体激发出来。仔细一琢磨,却毫无感觉。

    更多人的人被丢在地上的虎尸吓坏了。惊慌失措的人群里竟有人拾起地上的碎石、沙土丢向禧虎,口中大骂着“虎妖快滚”之类的话语。

    更多不清楚形势的民众跟随着一起。碎石、烂菜叶子、树枝……他们手边能拾起什么就向禧虎丢去什么。就像是一群勇士在挑战一个真正的怪物一样勇敢。

    一个背着行囊的瘸子突然从人群中摇摇晃晃的走出来,他腿脚不便,速度却是极快。他不顾误伤到自己的投掷物,拉起禧虎的手就向人群外跑去。禧虎已经丧失了思考和意识,随着他有力的大手拖着自己一路跑去。

    人群见禧虎逃去,还有发出欢呼的声音。紧跟着就有人上前试探虎尸,当发现是早已死亡的恶虎时,领着人群当场就开始鞭笞它的尸体。而禧虎和瘸子早已蹿入路旁的树林里,从人群的视野里消失而去。

    “喂喂喂,你倒是清醒清醒!”他拉着禧虎来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找了个土堆,一把将禧虎按在上面坐着。然后才顾得上去清理自己身上被投掷到的沙土和其他杂物。

    禧虎满脸委屈与疑惑,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瘸子,认出就是上午常城尉身边顶撞赵家少爷的刘边士,此时他身着便装带着行囊,一副要离开南兴城的模样。

    “每次想要离开南兴城,都被你们禅隐宗的僧徒搞点事情拦下来。上次是禧勇,这次是你。真是的……”刘宗抹抹胡子,抱怨道,“你师父才受了重伤,你不在寺里照顾,去山冈子上打什么虎?”

    “我……不是虎妖。”禧虎无力的说道。

    “哎!”刘宗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你这模样生的确实怪。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般长相的。你又弄的一身血污,背个死老虎,也难怪老百姓怕你。不过,你一个人就打死了那老虎?”

    刘宗想起禧勇一拳就打晕了自己的事情,还有上午在南清寺看见善光大师一掌就自断臂膀,心中暗忖这禅隐宗不仅是功夫厉害,人心人胆更是凡人不可及的。

    禧虎沉默不语,微微点头。他用手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可汗水弄湿了手臂上的血污,又蹭了自己一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有吃的吗?”

    刘宗瞪大眼睛,真是好气又好笑。只好解开行囊,掏出了个油纸包,拿出一块干饼递到禧虎手中。

    禧虎一把夺来大口吞咽,饼渣包满了整个嘴巴。但干饼难嚼,他还没有吃两口就给噎住了。

    “慢点,你倒是慢点啊!”刘宗一边拍着禧虎的后背一边又解下腰上的水壶递到他手中。

    几口水的冲刷,终于让禧虎顺利的把干饼吃进肚中。他一边努力把剩余的干饼吃完一边感激的望着刘宗。

    “吃完就说说吧。怎么一个人上坨冈打的虎。”刘宗也找了快土堆,坐在地上,“真是还嫌你们寺里的事情少啊?”

    “我师父怎么样了?”禧虎没有回应刘宗的问题,抓紧打听师父的情况。

    “我也不知道,散了之后我没有去寺里看望善光大师。”刘宗突然一脸愧疚,“我要离开这里了。所以你才会在城外见到我。”

    “你还没把我师兄找到呢?我听善通师叔说你下山让衙门的人帮忙去找他去了。”

    刘宗又一次的一脸无奈,他揉了揉裴勇在他脸颊上留下的伤痕,满脸的嫌弃。突然间他脸色大变,压低声音到:“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