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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墙之下 第一百二十章 豪赌

    送走了岳晓雨,周自行打发闫峰、闫岭二人继续收拾外屋的杂物。他自己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空房之中。这间房子是他们昨天刚刚打扫出来的地方,现在已经是他个人的卧房了。

    周自行掩上门,解下背后的行囊,取出行囊里的一个青蓝色布袋。解开布袋里面是数个更小的布袋,分别装着一颗颗的魂石。他数了一下一共十八个,确认一个不少。然后掀开床榻上的被褥和床板,将布袋塞进里面,又重新铺平,周自行才长舒一口气,躺了下来。

    离开洛轮港时,杜萧为了感谢周自行的救女之恩,又是送他金银,又是送他仆从丫鬟。周自行哪里受的起这般大礼,一再推辞。最后不得以就只收杜萧的二十个银丸作为谢礼,彼此给了个台阶。这些钱也够他回贸河城花费一阵子。

    他本打算在贸河城购置间小屋,开个医馆。当年在南清寺里,他跟随师父正合大师学习过一段时间医术。虽然造诣不及师兄善通,但治疗些常见病痛还是绰绰有余的。无奈城内的房子价格太高,他想着就先在城外寻摸一间,把医馆先开起来。恰好岳步云提供了城里的这间房,地段欠佳可租金尚可承受,周边尽是穷苦百姓,算是很符合周自行需要的位置了。

    想到这里,他借着窗纸透回的微弱光亮,环顾了一圈简陋的房间,嘴角不经意的上扬,可就一瞬间,他的思绪又恢复了惆怅。

    刚才对岳晓雨欲言又止,其实是因为周自行从码头归来,有个问题想问。老鱼骨不见了。

    从洛轮港回来的头一天,周自行就去了岳府与岳步云请辞。待岳步云将他们三人安置在了这旧宅之中后,他今天一早就去了码头寻找老鱼骨,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和老鱼骨问清楚。

    可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算计,老鱼骨偏偏失踪了。

    周自行问遍了码头上熟悉老鱼骨的船工、伙计和水手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真正下落。奇怪的是对于老鱼骨的去向,众说纷纭,充满疑惑。有人说是老鱼骨有天夜里在江边上解手,失了足掉到水里淹死了。也有人说老鱼骨欠了钱,被债主砍去了手脚,整个人丢到江里喂了鱼。这个说法遭到了很多人的嘲笑与不齿。老鱼骨不嫖不赌,唯独好酒,收入虽然不高,但是从来没有听说欠哪个债主这么多钱还不上的。还有人说看到老鱼骨驾着船离开了贸河城,至于是去了哪里就无从知晓。

    周自行更愿意相信这第三个说法,老鱼骨肯定不是死了,他只是离开了贸河城。

    这真是一个让周自行琢磨不透的人。他和南境、海州似乎都有着一种潜在的联系,甚至在周自行前往洛轮港调查旺生门的这间事情上,都有着不可或缺的推动作用。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再发财船上的那个细思极恐的想法来:老鱼骨不仅能给岳晓雨易容变声,他自己那副又老又丑的模样,以及他粗哑的声线,都是伪装出来的?那么他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岳晓雨和老鱼骨相熟,却不像是摸得清老鱼骨底细的人。如果老鱼骨身份不那么简单,那他接近岳晓雨,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还能和他周自行有关?老鱼骨还能未卜先知,或者看透人心?

    这一层层剥离出来的想法,令周自行的全身皮肤刺痒,汗毛倒竖。他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经意间,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一个月前他

    在洛轮港杜萧大当家的客堂中,主动请求釜钓帮协助他加入旺生门。

    当时话一出口,就得到了杜萧的极力反对:“杜某知道周师父对抗旺生门心切,可此卧底成为他们教众这招,没有应援,没有退路,一旦出现闪失,后果不堪设想。从张功、周奎他们那帮人的行为来看,他们可都是能为了旺生门而舍弃一切的。”

    岳步云也力劝周自行:“延年汤的危害远远大于旺生门对教众在精神上的支配。如果周师父在旺生门中误饮了延年汤,恐怕是一辈子也戒不掉了。”

    杜萧一巴掌在茶桌上,连茶盏盖子都崩的弹起,悔恨的说道:“若不是我大意,就应该早早的看出何享饮用延年汤之后的变化。若不是我对他放任不管,他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小何也算是追随你的老人了,旺生门用家人的生死相逼,他也只能选择背叛你和帮派。”岳步云似乎也很了解何享,眼神中透着惋惜之意,“何况他在最后的危急时刻,拼死阻拦周奎,也算是对你尽忠了,节哀吧。”

    杜萧忍不住地连连叹息,待他怨怒平息,周自行才开口道:“如此看来,延年汤就是迷幻药,让人饮后上瘾,丝毫没有延年功效,不过是他们操控教徒的工具与手段罢了。小僧入旺生门,并不是简单的想要了解这个教派的教义,而是想知道他们对于尚离将军即将平定的乱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威胁。绝对不能让他们再去迷惑与祸害更多的百姓。”

    杜萧向脚边的痰盂猛啐了一口,愤愤道:“旺生门所供奉的岁神,就是个伪神,是根本不存在与世间的东西。不过是用一个巨大的谎话诓骗那些妄图长寿无疆的教徒。”

    “如果杜大当家和岳老能够联合陆城尉,在洛轮港全面禁止延年汤的售卖和使用呢?至少不要再让更多无辜的人陷进去了。”周自行问道,可话一出口,就立马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这件事情恐怕不能一蹴而就。”岳步云愁云满面,“延年汤背后的利益链条太长,全面禁令,保不齐会动到哪根重要筋脉,可能会出大问题。更何况现在洛轮港旺生门教徒众多,一旦全面断了延年汤的供应,海祭日的那种混战场面也许就还会继续出现。”

    “云兄说的不假,这件事情要缓做,不能急。”杜萧也非常认可岳步云的说法,道:“恰好各帮派现在又在和陆城尉他们官府的人交接渔业货业,紧盯我们动作的人还不仅仅是旺生门,一下子树敌太多可不算明智。”

    周自行点点头,杜萧忽然又道:“不过周师父的主意倒是提醒了我。想要瓦解旺生门,可不仅仅是周师父加入他们作为内线这么简单。我们不仅要去争取陆城尉的支持,帮助周师父进入旺生门卧底,更是要官府出面对旺生门做一定的压制,才能让他们的影响慢慢在洛轮港绝迹。毕竟也是事关王朝和尚离将军当下的局势。”

    “恐怕仅仅是陆城尉的支持还不够。”岳步云笑笑,似乎有了更好的主意,“周师父在海祭日对抗旺生门的事件之中的表现,想必陆城尉是看在眼里的。不如请陆城尉上书盛岚将军,请求他动用些关系,让周师父在贸河城混入旺生门更内部的组织中。再加上周师父是董默将军的发小至交,盛将军一定会全力支持的。”

    “这个主意好!”杜萧点头道:“而且洛轮港不少人都见过了周师父,在这里想要混入他们的教派恐怕也是有点困难。”

    周自行当时琢磨着杜萧的话,明白自己在洛轮港不宜再高调行事。可只有洛轮港的旺生门才与海州的联系最为紧密,去了贸河城到底能不能打听到关于魂石的消息,他的心里没有一点点的把握。

    “这本都该是通过洛轮港城守黄良军向向盛将军去汇报。”岳步云刚浮现的笑容又随着一阵阵的摇头散去,“只可惜他被旺生门腐蚀心智,真是一个可怕的信号。不知道还有多少个黄良军,被旺生门送到眼前的利益所困,被旺生门迷惑,做的事情都与他们当初为官、为将前的理想抱负背道而驰。五年前尚离将军击败滨州定宁侯之后,据说定宁侯的小儿子逃去了海州。”

    “哼!就是那个淫后的弟弟吧!”杜萧非常的不屑,忍不住插了一嘴。

    “没错,是他的三儿子。他们姜氏一家也确实可笑,生了个女儿在朝为后,本该母仪天下,却是红颜祸水,淫乱后宫。定宁侯死后,他的大儿子刚刚继了侯位还没几年,就被二儿子弑杀。尚离将军这才助木丸贵帝得了整个滨州。”岳步云所说的,也不过是数年之前在霸州、滨州皇室与各州诸侯间发生的一些事情,却也对当今的北陆产生了改朝换代的深远影响,“即使滨海两州已经禁止了通航,依旧有传言说肖永鑫也逃到了海州,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些勾连。如今丰州、东州初平定,东南各地百废待兴。西南还有南腾侯的一方势力尚未平定统一。如果真的是定宁侯的小儿子联合着海州卫海侯,想借着旺生门的力量想对贵帝的王朝不利,待这一番扰乱之后,卫海侯再忽然大军南下,不仅仅是滨州危矣,霸州亦危矣,更是王朝危矣!”

    “尚离将军的全部精力都会放在南方,确实不能让尚离将军在这个关键时刻分心。”杜萧附和道,“乱世刚刚才要可能接近尾声,千万不要被旺生门再次掀起各地的乱战……”

    岳步云仿佛豁然大悟:“周师父,岳某有个想法。既然周师父是禅隐宗的门徒,我们向盛将军谏言,以周师父为首,在滨州大力推广禅隐宗,以禅宗之’真义’去对抗旺生门的‘伪神’,这不是更好吗?“

    杜萧点头认可:“此法甚好,若是能够以禅隐宗驱离了旺生门的势力,周师父也可借机得个官爵,未来仕途兴许也是不可限量。”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道法自然!”周自行一惊,没有料到两位大当家竟然想到这个办法,“我禅宗道义本就不应与仕途相连,小僧不可能带着这样的目的性去传宗布道的。小僧所做一切,皆为一方百姓着想,更不可能只为自己谋求官职。董默将军与小僧是至交,若真是贪图荣华富贵,早已直接追随董将军去疆场建功立业,那岂不是比在这里研究各教派教义来的更划算吗?”

    “是岳某小瞧了周师父的格局,惭愧惭愧!”岳步云听罢起身便要道歉,被周自行一个箭步上前搀扶住。

    “岳老您可别这样,晚辈承受不起。我不过……”当周自行说到这里的时候,内心又一次踌躇了。他提出加入旺生门,确实一方面想要深入了解这个教派背后的支配力量,并协同洛轮港帮派甚至官府的力量,为滨州百姓解除这道“紧箍”。而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只有他自己内心才真正知道的那个秘密,他要通过旺生门了解海州,了解魂石换魂与复生的秘密。他说道,“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所有关于当时在洛轮港的回忆戛然而止,周自行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空洞黯然的房间里,他猛地从床榻上坐起,一身的冷汗。

    这么走下去,到底是对还是错?他思索着。以卧底身份推动对旺生门的打压的事情,已经从岳步云、杜萧的帮派上升到官府的层面。并且在岳步云与杜萧的推荐下,洛轮港城尉陆景华和滨州边将盛岚对他寄予了厚望。周自行甚至不清楚现在所做的事情,与他在前往南境之前的初心相比,是否已经出现了偏离。

    这不过是一场对赌罢了。赌赢了,就可以距离自己的研究魂石的目标更进一步,而输了,自己不过就是他人的棋子,不确定在什么时候就会被丢弃。

    他环抱着双膝,耳边传来外屋闫峰闫岭打闹嬉笑的声音。似乎也在提醒着他,你并不是一个人。

    是啊,不光是这两个孩子,还有小灵、默子、师父、南清寺的一众师兄弟们,以及自己从南境带回的那个虎人孩子。

    “我不是一个人。”周自行默默自语道,“这条路值的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