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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易改 第30章 遥远的家

    这一天早上徐来好不容易可以睡一个懒觉。

    平日里苏文用功的声音并没有响起,等到吃早饭的时候,才从六婶儿的口中得知了苏文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

    听到这个的徐来此时的火气也消的差不多了。

    最开始对于苏文的僭越,徐来可谓是恼怒异常!

    他太清楚这个家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对于一个功利性极强的他来说,刘明可是他现在最好的跳板!

    科举正途出身,同样的寒窗苦读,同样的从社会底层平步青云!

    他相信拥有类似经历的刘明一定能和他产生共情,从而帮他一把,让他出仕做官。即便希望渺茫,并且风险极大,苏文依旧毅然决然的想要搏上一把!

    因为在他的一生中,能有搏一把的机会就已经非常难得了。病急乱投医虽然很危险,可如果不投医的话,那他一定会死。他不搏一把怎么知道会没有出路呢?

    至于得罪徐家父子?

    他本来就一无所有,再回到身无分文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同时他对徐老太爷太了解了。

    对旁人可以心狠手辣,可是一旦是面对自己人的时候,往昔的经历会使他下意识的做出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选择。类似的事情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不在乎多这一次。

    不过这次却失算了,徐老爷子直接将他赶回到了老家。美其名曰是放假,可实际上呢~

    钦差大臣要来这边巡视,蒲夫子自然是要好好的表现一番才行。学堂的清洁卫生自然是要好好打扫一番才行。

    就算钦差不是来检查卫生的,可你要是连卫生都不做的话,这不就是深深的打别人脸吗?

    于是乎为了保证将最好的一面展现在钦差面前,蒲夫子十分大方的给学院的所有学生放了整整一个半月的长假。

    反正该收的钱都收了,这帮人又不是来学东西的,放点假怎么了?

    唯一不高兴的也就只有苏文了。

    又不是衣锦还乡,他在外面可还没有混出任何名堂,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我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呢?”

    看到熟悉的道路,熟悉的麦田,以及那熟悉的牛粪堆,苏文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不过可悲的是具体的时间他也记不清楚了。

    他是几岁开的蒙,差不多就是几岁离的家。

    突然间一种陌生感充满了他的内心,他知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可随即他也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这是哪门子的故乡?”

    “这位小先生,您是来找谁的?”

    一个面色黝黑皮肤粗糙的瘦小汉子走到了苏文面前,恭敬且卑微的询问着。

    “小先生?你是在说我吗?”苏文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家伙,越看越觉得眼熟,试探性的问道,“李狗儿?”

    “ 诶!你是~苏文?”仔细打量了之后李狗儿才敢确认,眼前这家伙居然是自己的发小。

    “哎呀!这么多年没见了,我都没有认出来!”

    “是啊,你这些年也变了不少。长的~挺着急的!”苏文想了半天才纠结出这么个词语,要知道他们两人可是同一年出生,相较于苏文的白嫩的皮肤,李狗儿那黝黑粗糙的脸哪是一个不到18岁的少年郎应该拥有的。

    说出去他30都有人信!

    可李狗儿却没有过多的心思,也没有在意初吻那奇怪的目光和语气,反倒是兴奋的问道。

    “听说你在外面读书了,还考进了咱们方圆几十里最好的学堂。将来是要做官吗?”

    “应该是吧。”苏文言词闪烁,不敢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李狗儿却像听到了什么重大消息一样,激动的一把拉住了苏文的手。

    “哎呀!苏家的祖坟真是冒了青烟了!你知道吗,咱们村子有好几户人家,都找到你爹,想问一下你们家的祖坟到底埋在了哪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位置,等到了时候,他们好像自己家去世的长辈埋进那里,沾沾福气~”

    “啥?我们家的祖坟?”李狗儿一连串的询问可把苏文给问懵逼了。他家哪有祖坟这一说?

    只有富贵人家,才会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漫山遍野找祖宗,像他们家这样的数辈贫农,能找到他爷爷的墓就已经很不错了。

    原本以为这样就已经结束了,可没想到接下来李狗儿的一句话立刻让他陷入了社死。

    “听说你要当内阁大臣!说是比咱们的县令要高不知道多少!是不是真的?”

    “你们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啊!”消息刚刚得到了确认,李狗儿立刻就要下跪行礼,嘴里还不住的高喊,官老爷官老爷的~

    这礼哪是他苏文受得起的?

    连忙将李狗儿扶助,一个劲儿的解释着:“现在还不是,还不是啊!”

    “什么不是!”李狗儿依旧不管不顾的要跪了下去,“你爹天天都在跟我们说,你在外面混的有多好,什么学堂第一啊!徐老爷看中了!将来还要做内阁首辅。我们这些乡下人谁懂得这些啊~”

    眼见自己被逼入了绝境,苏文只能卖力的吼道:“现在我什么都不是啊!我现在只是一个学生,连功名都还没有考到!”

    还是这句话有效果。李狗儿一听消停了,原本他想的是要巴结巴结苏文,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这注下的对,他李狗儿难道就不能升天吗?

    可没想到的是苏文这家伙不争气呀!那现在问题来了,他到底是跪,还是不跪呢?

    场面就很尴尬~

    不过最后苏文还是止住了他的动作,客套了几句之后,便遵循着自己模糊的记忆回到了他的家。

    说是家,其实就是四面泥巴加一个草顶。

    相较于高宅深院,青砖绿瓦的徐府,这里可不是“简陋”二字可以说明的。

    还没有进门,苏文就听见了他爹哀求的声音。

    “王保长,求求您了,再宽限些时日吧。家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财了~”

    “什么没有?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那道蛮横的声音丝毫不留情面,无论苏父如何的哀求,都丝毫不做退让,“别以为我不知道,上两个月你才在卖了几头猪,钱呢?”

    可在苏父将要老老实实回答他之前,王奋就已经抢先说出了答案。

    “你别告诉我你又将钱交给了你儿子,一个臭小子在城里读书而已,能花得了那么多钱吗?要知道我叔叔家的小子在四民书院读书,不仅每个月一分钱不花,就连食宿都是学校垫付的。”

    说到这里王奋不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蒲大仙的学堂也是你这样的家庭能进去的吗?虽说他顶着一个咱们方圆几十里最好学堂的名堂,可实际上懂的都懂。正经人谁会去那里读书?进那里的人是正经的读书人?当时就劝过你不要将儿子送到那里去,那个圈子你进不去的。”

    “你如果早把苏文送到四民书院去的话,凭着他的刻苦努力和聪明才华估计早就得到了巡抚大人的赏识,出仕为官的也说不定~”

    后面的话苏文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王奋的话虽然难听,可事实上如果当初真的到四民书院就读的话,说不定现在苏文还真有可能是王奋口中的那样。

    房内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苏文在房外偷听,王奋也只能不住的说道。

    “朝廷要派钦差下来巡视,县衙摊派的众多指标给我。也不是我王奋要为难你,而是实实在在的我也难啊!”

    “你想想,这些年朝廷征税的时候,我什么时候多征过乡亲们一粒米?我什么时候踢过斗?这一次我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整个村子就只有你家最为宽裕,你就一个儿子,其他人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好几个小子,平日里连开火做饭都是一天一次。都已经这样了,我还要从他们的牙缝里抠粮食出来,那乡亲们可就真的要饿死了~”

    这些道理苏父也是知道的。

    都是一个村子的人,谁还不了解谁似的。要放到好多年前,他们家的日子不也是这样吗?只不过他走了大运,救了徐老太爷,得到了一些优待,日子才慢慢的好过了起来。

    可是其他人可不一样啊,许多人家甚至连像样的衣裳都凑不齐,全家人就只有一条裤子。即便如此,无论朝廷每年征税的数目有多么的离谱,村民们也都咬着牙拿了出来。也得亏是这两年年景还算不错,每家每户能多收三五斗,要不然就朝廷这种征税的政策,这个村子的人活不下几个了!

    一想到这里苏父也只能满脸无奈的说道。

    “要不这样吧,王保长,我圈里还有一头猪,等我卖了之后给朝廷交摊派怎么样?”

    “可这也不够啊!哎~算了吧,猪你也别卖了。”王奋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反正都是凑不齐,多一点少一点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我这个保长不做了,每年银子没几个不说,还总得罪乡亲们。真tm不是人干的活儿!”

    哪知苏父听完之后却急了,连忙拉住王奋的手急切的劝到:“王保长,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啊!咱们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如果不是您的话这些年咱们村子早就饿死人了。”

    “咱们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您的为人。要是您真的像隔壁张保长那样黑心的话,您的日子也就不会过得这么苦了。要是您真的撂挑子不干了,那将来咱们村子还不得完蛋了!”

    王奋也无奈呀。

    从小父母身体就不好,那几年全靠乡里乡亲的接济他。机缘巧合之下成了村子的保长之后,做人做事也是恪守底线,绝不逾越的那种。

    像他这样的基层小吏要想贪点钱太容易了。只要每年完成县衙分配的目标就行,其中水分你想掺多少县衙都不会管。

    这也是朝廷现在最普遍的现象,也是做官的所有人的认知。既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好草,至于这个钱从哪里出~反正只要不是县衙出就行了。

    原本能照常收粮都很艰难了,可好死不死的钦差居然要来这里。哪怕脾气一向很好的王奋都忍不住要骂一句。

    “狗官!”

    可骂过之后呢,还不是该找辙的要找辙。县衙的态度也很明确,只要你能找回来钱,你别说骂县太爷了,就是你把巡抚以下骂个遍,都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可你要是找不回来~哼哼~这活儿你也就别干了!

    王奋是真的想不干保长这活儿吗?

    肯定不是啊!

    但凡是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他都不会选择辞职不干。不说别的,单单一个稳定的属性就足以让所有人趋之若鹜。

    正经保长只要稍微心狠那么一点点,他的日子就不会过得像王奋一样凄惨。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除了辞职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就算他厚着脸皮留在这里,县太爷也不会让他这样“无能”的人待在这个位置上。

    十年寒窗苦读,加上不知道跑了多少的关系,好不容易考上了编制,混上了品级,不在上面领导面前好好表现表现,争取在致仕之前爬到更高的位置之上,那他们做这个官还有什么意思?

    小吏那是升不上去,像保长、司库一类的官职除了稳定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有。想要升迁混上品级这辈子都别想!

    可县太爷可不一样啊。他既有上进心,也有上进的可能。不说名流清史,就说三年清知府10万雪花银,这白花花的银子啊谁能不爱呢?

    这一点王奋早就看明白了。他不止一次的想要改变这个局面,想要为曾经帮过自己,救过自己的乡亲们好好的做一点事。

    奈何位卑言轻,实在是无可奈何。县太爷又是一个只知道收钱,不知道干事儿的东西。他就是有心杀贼,也无力回天。

    更何况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这次摊派来的确实太突然了,他连挪用税收的时间都没有。如此死局之下,他就算是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了。

    正当此时想清楚一切的苏文立刻推门而入。

    “王保长您别着急,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