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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凤吟 第168章 江州

    上京茶楼,座无虚席。

    “恭喜恭喜,各位有幸在小店喝过茶,不妨题诗一首,今日不为比文采,只为庆贺!”

    茶楼掌柜是个人精,他托人把来过茶楼的考生都邀请来,让高中的进士及第、进士出身以及同进士出身都为自己题字。

    今日这满座的学子既有高中春风得意的,也有名落孙山心中郁结的。

    不少人也在暗暗观察,来的人里并不包括一甲。倒是有几个二甲的进士,他们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云牧舟站起来,右手扶酒壶抬手给酒杯倒满,他接受着众多人的称赞,有认识的人,有眼熟的人,但大部分都是没有陌生面孔。他喝得多,脑袋有些晕乎乎,一张脸红得不像话。

    “牧舟!就知道你这小子行!”同乡梁奉带着笑,还没走近便大声吆喝着,“这可是我们青州远近闻名的大才子!”

    旁人皆举杯祝贺:“云进士往后要是平步青云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青州同乡。”

    云牧舟笑道:“各位同窗同乡,昔日牧舟得了诸位恩情,牧舟由衷希望大家都能一朝金榜题名,往后共登天子堂。”

    众人皆大笑,举杯痛饮。

    饮酒作乐,怎么能没有歌舞呢?

    不少文人借来茶楼里的琴和箫演奏,弹唱出丝竹管弦之乐,红烛摇曳阴影重重,不时传来年轻男子起哄吟诗作乐的声音。

    夜深人静的街边,一名素衫看起来像个读书人的男子卧倒在路上。直到一名夜香妇经过,抬眼看见推车轧了一个人,吓得半死。她上前摇了摇那人毫无反应,也不管手上有没有沾到什么东西,将手伸到那人鼻下,竟没气了。夜香妇忙伸回手,包鼻的毛巾掉了下来,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晨光熹微。衙门接到报案,一名青州读书人被冻死在街头。仵作检查了一下断言是喝了酒之后摔在地上被冻死。此等小案件直接入了档,也不劳烦柳拘过问。

    殿试前三甲的才俊文采飞扬,赫连谖抽到的政论题目偏难,可他们三人的回答简直是「风容闲雅,应答如流」。

    状元燕宫尤其出彩,赫连谖面带欣慰的笑看了眼念劭,这么多年以来,能和念太傅当年有的一比的新秀屈指可数。他原本想把探花划给燕宫,可是状元郎的称号赫连谖实在是不忍心夺了,便保留燕宫的状元。

    榜眼柳相如对答如流,才学渊博,也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探花燕商年方十六,少年意气,才华横溢,风度翩翩。探花之名实至名归。

    赫连谖让人近身授予牌匾之时,才把人看仔细。他眸色微动,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一脸阴沉的念劭,似乎想到了好笑的事情,在赐匾的时候在状元和探花两人脸上来回看,差点把榜眼柳相如给忘了。

    殿试结束,百官退场。还未出殿门口就有不少百官凑到燕乐云跟前来。

    “燕大人好福气啊。”

    “燕大人你这两个儿子可真是才貌双全,下官的犬子要有他们一半的水平,我做梦都要笑醒。”

    “燕大人教子有方,我等汗颜。”

    燕乐云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今日展颜露出笑来,他回眸看殿上的燕宫和燕商,眼角不自觉上扬。

    “各位大人客气了,犬子木讷只会在家中念书,其他的不会,就只会写写文章,只是运气好。”燕乐云声音洪亮,爽朗大笑起来。

    “哎呀,燕大人可真是谦虚了。虎父无犬子,燕大人当年也是状元及第,文采斐然,下官可都还记得呐!”

    百官们又接着说了不少好话来道喜。

    另一头的柳尚书前几日才被革职查办,虽说官复原职,他的侄子考上榜眼,然而现下没人愿意过来和他寒暄几句。他摘下官帽,掂在手里,一脸严肃的独自出了宫。

    所有进士都退下了,赫连谖给念劭使了个眼色,把他留了下来。

    赫连谖低声笑着,侧过身看念劭:“你的嘴巴还真是挺严的。”

    念劭面色不改,语气不善:“皇上何时管起家务事来了。”

    “朕自然不管,不过看你方才的眼神,想必对你家小子不考仕途还是遗憾的吧。”赫连谖捏着玉扳指,眼睛扫到手指上,他半天没听到动静,转眼看去,又说,“好了,不提他。朕要走了,留在宫里喝一杯?”

    念劭双眼清亮,温润的脸上带着一丝警惕:“皇上想要做什么?”

    赫连谖挑眉,笑而不语。

    念劭眯起双眼,此刻在他面前的人一脸算计,他很久没在这个上位的君主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皇上若是想在科考上做文章,岂不是要寒了天下学子的心?”他失声叫喊着,双手握拳。

    赫连谖笑个不停,从龙椅上下来,他每走一步,压迫感就越靠近。他勾起一抹笑,冷冷地说:“那还不是因为太傅不愿插手?朕别无办法。还是说,你替你的姻亲开脱?”

    念劭面色晦暗不明,他眼底透着隐忍的痛苦,他说:“皇上,他们何罪之有?”

    “无罪,时之所需,势之所需。多亏了他们,否则朕也找不到破题之法。”赫连谖轻叹,“章贤,你就是太明白,所以一直不愿踏进这浑水不是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终要有人牺牲。”

    三月初一,草长莺飞,春暖花开。

    叶倾冉的临华殿有几枝白玉兰花苞偷偷绽放开,她每日闲得无聊就在树下看。

    蓝蛇传来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撼。

    叶震被送回叶府了。

    赫连政被立太子。

    左贵妃得了失心疯。

    赫连谖头疾日益严重,已经记不清人和事。

    卓天师接走赫连谖,在临安寺修养。皇帝职位保留。

    赫连政太子监国。

    叶倾冉听完,没注意将手上的茶水抖了抖,袖子被打湿。

    她只在乎一件事,抬着头望向墙头上单脚曲起的蓝蛇:“我什么时候能出宫?”

    蓝蛇嘴里叼着一片叶子,听见叶倾冉问自己,一脚踩在墙头,笑了笑:“哦,我忘记说了,叶小姐前两日便可以走。太子查明叶将军并未通敌,替叶将军平反了。”

    叶倾冉将右手的茶杯重重扔过去,想砸烂蓝蛇那张假惺惺的脸,她骂了一句:“王八蛋!”

    随后叶倾冉急忙站起回屋,把从宫外带来的东西收拾出来全部打包,她经过梳妆台时,又扫过银华镜,晦涩难懂的铭文就像是不可探究的符号。叶倾冉眼尖地看到那支烟木簪,其实烟木簪比不上金玉翡翠的首饰,出现在这里本就很不寻常,或许是原来的主人钟爱,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叶倾冉回过神,临华殿她以后怕是不会再来,她举起烟木簪收了起来。

    她就是拿了根不值钱的簪子,不算窃取宫中财物吧。

    她兴冲冲走出殿门,蓝蛇背对站在前头,脚底下是踩烂的玉兰花。

    叶倾冉一抬头,树上开了花苞的白玉兰全被打下来了,她疼惜地说:“这花开起来多好看,你真是个变态。”

    蓝蛇侧身,细长的眼里皆是鄙夷:“这殿里没人了,花开给谁看。反正迟早要败了,早烂和晚烂有什么区别。”

    叶倾冉抬腿就要走,被蓝蛇一个箭步挡在前面。她不爽地推开蓝蛇,双手抓住包袱抱在胸前。

    “干嘛?”叶倾冉斜眼看过去。

    蓝蛇拍了下脑门,似笑非笑道:“出宫还得回来一趟,何必呢?”

    叶倾冉好奇地看着他,想了许多可能。

    蓝蛇手肘弯曲搡了她一把,叶倾冉身子被往回推。

    他两手搭在叶倾冉的肩头,拖着她回屋:“今日状元骑马游街,皇宫摆宴。百官前来祝贺,而且——”

    蓝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官员的家眷也都要来。”

    叶倾冉转过头,没想通:“为何?我不想来,先让我回去。”

    蓝蛇顿住,右手摸起下巴:“也对,叶小姐已经许配给主子了,对新科状元毫无兴趣也是常理之中。”

    “还有叶公子也已经在宫中当差了。”

    叶倾冉怔住,不再挣扎。她语气沉重地问:“二皇子呢?”

    蓝蛇像见了鬼一样,一脸嫌弃,他说:“你还关心起别人来了?左贵妃都失心疯被锁在未央宫了,他还能好到哪里去。大概再也没底气跳出来和主子做对。”

    叶倾冉沉思片刻。树散猕猴倒,左国公的势力一夜间倾倒,多数大臣如履薄冰,左派风光不再。

    其实这个局面早就可以预料到。也许是从左国公权倾朝野开始,也许是从养心殿那夜无端闯宫开始,亦或是从赫连政自临安寺回宫开始。

    如今太子监国,清流上台主政,以左国公马首是瞻的礼部、工部、兵部、户部都夹起尾巴做人。

    庄相则直接告病假连着好几日不上朝。右相刘道接手诸多事宜。

    至于赫连赦,大概已经拟好诏书给了封地。

    叶倾冉低着头问:“你主子呢?”

    蓝蛇说:“不在宫里,想他了?”

    “当我没问。”

    酉时未到。宫门口陆陆续续进来无数衣服华贵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赫连政监国不久,他也想在宫宴上多认识下朝廷重臣。新科状元与榜眼探花一起,也都进宫参宴。

    燕乐云领着燕宫和燕商,一路上众人纷纷上前询问,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稍小的孩子。

    燕宫是燕家大哥,性子稳重,面对众人的殷勤微笑点头示意。燕商少年恣意洒脱,对着外人一个劲的夸耀脸红的像桃子一样,不好意思地挠头。

    燕徵上前两步扯住燕乐云的袖子,他的声音小小的:“爹爹,为何这些人都像见了骨头的狗抱着哥哥们不放?”

    燕乐云停住,一只大手捂着他的嘴,半弯下腰来,佯怒道:“燕老四,爹怎么教你的?在外面不许乱说话。”

    “哦,徵儿错了。”燕徵撇了撇嘴巴,一脸委屈巴巴。

    燕乐云倒也不是真生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转向燕角,将燕徵的手交到燕角手上:“带着弟弟,管住他的嘴。”

    燕角年纪八九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很漂亮,他牵起弟弟的手,故作严肃地说:“老四,跟着哥哥不许捣乱。”

    燕徵冲他做鬼脸,视线投向别处。

    今日的宫宴摆在大明宫。叶倾冉被蓝蛇催促着到时,在场的基本落座了。

    她伸出头逡巡四周,看见叶震在最前面的角落。叶夫人也来了,许久不见,丰腴的脸上瘦了不少。

    她倒是没有想去找他们,就近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蓝蛇在她身侧,一身的太监宫服,他微微垂下头,双眼却忙着打量全部人。

    赫连政在主座,叶倾冉看不清他的脸,隔了好远,她眯起眼看了又看,只能大约看到赫连政的面部线条柔和,看着挺儒雅的。

    突然叶倾冉的腰上一阵狠力。她被蓝蛇踢了一脚。

    叶倾冉不悦地转过头盯他的脸,冲他龇牙咧嘴。

    蓝蛇用腹语说:“你的头再伸长点,不知道的以为是上吊的女鬼前来索命。”

    人群里发出喟叹。大部分都是女人的声音。

    叶倾冉回过头,居然是一个身穿红色状元服的少年。

    好吧,她还是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为了防止被蓝蛇踢,这一回她就随意看了一眼,一心放在桌上的水果点心上。

    耳边传来脚步声,在叶倾冉左侧停住了。她正嘴里塞着一块甜酥,两腮鼓起像只小松鼠,抬眸看见念来生。

    “小冉。”念来生声音轻柔,带着令人平静的气息。他就像是天上的月亮落在人间的碎片,散发柔和光芒。

    叶倾冉弯起眼睛笑,嘴巴还在嚼着甜酥,给念来生腾出一块空位。

    不料她正笑着,又被蓝蛇踢了一脚。

    叶倾冉拧着眉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做口型:“你干嘛!”

    念来生看她头朝着另一边望向身后的太监,疑惑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席地而坐,和叶倾冉靠在一起。

    叶倾冉的位置偏,左右都是些品级低的官员,有些都没有带家眷,只是在喝酒。念来生和她在这也少了许多顾虑,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

    “这是科考的状元吗?小念是不是没有参加科考?”

    “嗯。”

    “我可以出宫了。”

    “嗯。”

    “到时候出去泛舟游湖啊,最近天气不错。”

    “嗯。”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叶倾冉双眼茫然,她见念来生只知道应一句“嗯”,别的话一句不说,根本就不像他。

    念来生的桃花眼水光潋滟,眉目如画,五官长得十分漂亮,他淡淡抬眸笑了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皇上出宫前拟诏封赫连赦为离王,封地在江州。”他眸光流转,长睫在白皙的肤色上好像鸦羽,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叶倾冉脑子里全是问号,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江州好远。”她感慨了一下。

    念来生偷看她,视线接触到叶倾冉的双眼时立马移开,他扭捏了半天,声音温润细腻,还带着一些欣喜:“你不用去。”

    叶倾冉瞬间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歪过头,正打算问话,腰上又被踢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