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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念成诗忆锦年 第二十三章 九死一生万骨枯(8)

    可是这种逃生的庆幸并没持续多久,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周围渐渐变热的空气,而那轰隆隆的声音也渐渐由远及近,好像那岩浆终于从那洞顶涌来了。

    难道他终究是逃不过了吗?

    渐渐地,他感觉到了脸上烧灼的痛感,岩浆滴在他脸上、身上,渐渐地将他包裹。他终于落地,是一片清凉。当烧灼渐渐退却,他已经再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双腿也不能动弹,全身只要稍微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痛。他想呼救,却发现喉咙里再发不出声音,这滚烫的岩浆不仅烧坏了身子,而且还烧毁了他的喉咙……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位白衣女子,渐渐地向他走近。最后她竟然蹲了下来,撩起面纱看向朱枫。

    是薛瑛,是他心中永远的少女薛瑛啊。

    他是死了吗?小时候听街上的大婶们说,人死了就会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此刻的餮山,就像一口大鼎,内烧外煮。那岩浆从里面喷涌而上,浇在地面上,又从地面涌入那岩洞,周而复始,再不停歇。而那岩洞里的千千万万荒月族人,就这样淹没在了明月高照的夜晚里。

    直到很多年之后,一切大白于天下之时,也没有人知道那一夜这里到底埋葬了多少生命。史书上只是一笔带过,“六界之外有饕餮,太平一万八千九百二十七年,烟火冲天,其声如雷,昼夜不绝,声闻五六十里。荒月一族,始绝。”

    华钰带着众人还没有走多远,远处的餮山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突然,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众人皆看向那远处的餮山。因为经受不住那烈火高温的摧残,加上山体内部的崩裂,餮山开始崩塌。不过一瞬,原本高高在上的餮山,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宾客有唏嘘的,有流泪的,也有咬牙恨恨的,可他们也仅仅是小声议论,或是沉默不语。

    华钰停下了脚步,看着那餮山方向腾起的黑色的浓烟,那里升起了一团巨大的黑色的云,将那些好的、不好的都掩藏了起来。

    餮山塌了,辛玥儿不在了。

    他是哀伤的,可是却并没有和自己想象中一样留下流泪。

    而华琮,看着那倒下的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呆呆地看着那黑云地方向,一副痴傻的模样。

    母亲、菡儿都埋葬在那里了。他希望依靠的,他希望被依靠的那两个人,都被埋在那山下……

    慢慢地,他眼中的哀伤化作了仇恨,他看向华钰——他的父亲,再看向绿盈和兰牙,还有那些已经完全不相信母亲的宾客们,为什么他们的脸会变得那么快……

    是他们,是他们逼死母亲,是他们破坏了这婚礼!今日,本该是他华琮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却成了他这辈子最痛的一天。

    他看看父亲,他怀中抱着跟他们并无关系的女子,他身边站着大长老,身上背着自己的弟弟华璎。华琮无法从他们身上看到哀伤,就连绿盈,也未曾流过半滴泪……就是这群人,害死了他最爱的两个人,也将他抛下了人生谷底。他看着那黑云升起的地方,默默在心中起誓,他华琮,一定要替母亲、替吴菡、替自己讨回公道。

    华钰这时才看向华琮。即使自己的孩子已经成人,但在父母的眼中他依旧是个孩子。他知道,辛玥儿最后的决绝,是为了给他一个交待,更加是为了给琮儿留一条后路。他心中恨铁不成钢,但是看着眼前失去母亲和爱人的华琮,却无从责怪起。

    心中唯有怜惜——他做错了很多事,但是他依旧是自己的孩子。可是,他的身份注定让他像普通溺爱孩子的父亲那样不顾原则的护短,他首先是一界之主,然后才是一个父亲。他看了看绿盈,绿盈会意走向了华琮。

    而他自己,却只能头也不回的迈开步,朝着那妖界圣地皋深山奔去。逃离了这个漩涡,奔向了另外一个牢笼……

    虞槿他们终于出了海面,他第一次在海上看到了真正的餮山。一半山,一半火。到最后如巨雷一般响彻这天地,山倒塌了,火灭了,只剩那蘑菇一样的巨大的黑色云彩,遮住了这海上的天空。

    夜晚是夜晚,白天也是夜晚。黑云所在之地,都是暗夜。

    虞槿一行人坐在那礁石上休整,虞槿清点着人数。经此一折腾,活下来的人不足十五。大家脸上都没有获得重生的喜悦,反而笼罩着无尽的哀伤。他们之中有的失去了同伴,有的亲眼见到小坤为救大家埋葬在熔岩中,有的看着身边的人经过万难逃出了餮山,却在海中坚持不下去,不知道此时漂向了何处……

    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此时的大家,内心都有个疑问。

    张开坐在礁石上并未说话,虞槿在离得不远的地方偷偷看向他,他好像睡着了一般,好几次差点歪倒在海里。还好,他身后坐着一位瘦骨嶙峋的年轻人,他的腿脚虽然不好,但是总能及时扶住张开。虞槿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张开,因为他连自己也安慰不了。

    就在几天前,他从这里出发,才有了之后跟小坤的际遇。虽然,后来知道他年纪并不小,但是他知道他们会是很好的朋友。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这种心情和欣赏告知小坤,却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机会。

    如今,他能做好的,就是将张开送到安全的地方安顿好,这恐怕也是小坤最想看到的。

    也是素楝最想看到的。

    当生死危机解除之后,那些短暂失去的记忆马上就像潮水一般来势汹汹。他看看张开,想起他说的话。

    素楝就是玉英神君岑恽子养在灵岛的女儿。

    他再三回忆,直到确认张开亲口说过“信云”二字。这天上地下,唯一知晓的“信云”就是花家小女信云,他无法心存侥幸。

    原来,他竟和素楝是兄妹!

    似乎有无数把尖刀插向他胸口,那种痛,他无法形容。

    那些曾经属于他们最美好的回忆,那留心崖的夜晚,那烟霞岭的落日,那芙蓉楼的月亮,那令他悸动的温柔,那令他惊叹的美丽,那属于他们俩的怦然心动……一切美好突然间变成了难以启齿的……。

    他实在不忍心也不愿意用那些不好的字眼来形容他和素楝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