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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念成诗忆锦年 第二十九章 不信人间别离苦(2)

    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吧,待她找到阿婆,回归此处,该相聚自会相聚。

    “那我们悄悄走走。”虞瑾看着素楝微笑。他知道,近乡情怯,也知道素楝心里的矛盾。拉起素楝的手,丢给卖帷帽的铺子几个银钱,虞瑾顺手拿了两个帷帽,先给素楝戴上,再给自己戴上。因着这归岛人员复杂,外来人多,这街上戴帷帽者竟不在少数,这样的装扮是再好不过的了。于是素楝在前,顺着从前在灵岛的路线,径直朝琼花殿方向走去。可是,所到之处,竟是一片荒原,杂草荆棘丛生,间或有几棵树,萧萧索索,再也不是曾经绿树掩映、典雅安静的小院儿了。

    但是这琼花殿旧址上有几个人,拿着图纸在那里晃悠。虞瑾眼尖,那其中一人便是阿梓。而另外一人却让二人大吃一惊,竟然是华璎。

    虞瑾赶紧拉着素楝躲到了树丛后。华璎似乎听到了响动,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很快又转过头去,和虞梓讨论着什么。

    即使在这杂草丛生的荒地,华璎亦不失其风华,长身玉立、器宇轩昂,只是那张脸却苍白得吓人,连带着唇色也是红得不正常。但是和他这略显病态的脸色不一样,他的笑声却很开怀。笑声很大,以至于连素楝和虞瑾也能听得很清楚。他大声的跟阿梓在说着什么,对着远处指指画画。

    风将断断续续的声音传送过来。

    “这里,不是这样的,这里有一棵大树。”

    “你到底知道……琼花殿……前面有个院子……”

    素楝心头一热,原来自己避而不见的这些人,正在商量着怎么重建琼花殿。她远远地看着虞梓、华璎,还有似乎是猗猗的身影,眼前浮现了从前和珠珠、大熊一起在琼花殿门口的大树下乘凉的趣事。三人曾经约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也不分离,而如今树不在了,人也不知去向何处。只是时移事转,她在失去了一些的同时,也得到了许多。

    这么多好友,这么多亲人,在她看的到看不到的地方关心她、支持她,她岑素楝何德何能值得他们如此相待,又有何面目消沉?花家如今遭逢巨难,她作为花家的长孙,理当担起责任。既要找到阿婆,也要保此地平安。她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她的阿婆一定还会在此等她。而总有一天,珠珠和大熊也会再归来。那时,一大家子欢聚一堂的时候,此时此地的伤心彷徨大概也可以当做玩笑话讲出来吧。

    所以,“岑素楝,你要坚强!”素楝在心里对自己说。

    “真的不去见见吗?三殿下也来了。”虞瑾轻声说。

    “不了,”素楝道。说罢快速转身离开,虞瑾紧随其后,只留下那荒原上的几个人影忙忙碌碌。

    华璎看着那双离去的背影,一对璧人。他微微一笑,看着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只有清爽的湛蓝色。他从来没像现在那样觉得这澄澈的蓝色难看,默默的叹了口气。

    他因为担心素楝,拖着伤病的身体前来归岛。虽然他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果真见到了。如他所料,虞瑾把素楝保护的很好,这样他也就安心了。

    那天素楝走后,他晕过去了。本来只是行拖延之计,但是没想到自己在下落时感到一阵目眩,竟真的晕了过去。醒来时,父亲就在身边。而站在父亲身边的一人,便是华琮母家亲戚曹秉玉。这人的名字自己甚为熟悉,却怎么也不想起在哪里听过。父亲、大哥和这位曹长老,一脸严肃,告诉了自己如今的病情。

    看来自己是时日无多了,华璎心想。可是,这位曹长老,却说可以起死回生。华璎听到笑了,以他这不长的一生所积攒的经验,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能堪破生死劫,那必然是要付出相当代价的。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便是辛玥儿想要成仙的代价。不知道这次的代价是什么,他不想知道,但是他要将这种悲剧在自己这里结束。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父亲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于是他久违的获得了自由,说要出来走走,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妹妹。父亲很快便同意了。

    今生剩下的日子,他想找回他最向往的自由。要说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便是从前和虞瑾在氓山的那几日,偷得浮生半日闲。自己的遭遇,固然是辛玥儿一手造成,但是又何尝能和自己内心的迷失摆脱干系呢?怨恨?无奈?不甘?他不想把自己最后的日子过成这样。

    于是,他带着希望来到了归岛,看到了好友虞瑾,看到了妹妹素楝,还碰到了让他人生不会无趣结束的阿梓。

    “哎,华公子,你咋的了?”虞梓也学着华璎的样子,抬头看天,却被那渐渐强烈的阳光刺痛了双眼。

    “天上有啥?”,虞梓揉了揉眼睛,“你看啥呢?”

    “看仙女。”华璎低下头,戏谑道,眼底有星光闪烁,

    “什么仙女那么好看,都把你看哭了。”虞梓笑着,想要凑近看。

    华璎一把推开他,“不要乱说话,你什么时候见本公子哭过,是太阳太刺眼了。”

    “那你说,仙女在哪,我咋没看到,在哪在哪?”虞梓嘟囔,拽着华璎,非要他指出来。正当打打闹闹乱成一团时,远远地,一个小小的身影,大大的嗓门朝他们几个喊着。

    “吃饭啦,吃饭啦!”

    猗猗擦干脸上的汗水,大步流星朝那个小小的身影跑去……

    而在这归岛的另外一边、隔海相望的熔金崖上,有一人独酌。她喝一口,再倒一口在海里,“云儿,这可是好酒,贺儇那小子孝敬我的。你可要好好品尝。”她身着白衣,脸颊微红,神情迷离,虽然是笑着,却让人感到哀伤。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尔朱林樰。

    她从皋深山和素楝分开,想到素楝大概会回此地看看。而就在今早,她再次翻看贺儇的来信,这才发现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一晃她别过灵岛已经仙年一千六百多年。她离开多少年,记忆中笑笑跳跳的小姑娘就离开她多少年。她惊觉,连他们的下一代也已经到了他们母亲的年纪。她将自己禁锢在姑射山,不去想这些往事,没想到真的忘记了这么多年。但命运从来不让她轻松过,恰好就在今日,让她来到了此地。她看着贺儇的字体,不知道他署着这个日期,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有这一壶酒,尔朱会心的笑了笑。

    她原本想将这一杯烈酒洒在故友最喜欢的地方,但是灵岛不再,只有这熔金崖还是原来的样子。在这仅能勉强站立的地方,尔朱看着远远可见的归岛,想着从前和师姐还有信云一起在这里的悠闲时光,感慨不已。

    尔朱飞跃海面,到达归岛。这里恢复了从前的生机,连那街道、店铺甚至树的位置都和从前别无二致,可见重建此地的人有心了。对于外人来讲,灵岛不过是换了个名字,还是那个天下人都可到此避居、自由生活的圣地,只是对于曾经在真正的灵岛留下过记忆的人来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她和信云,在这街上游荡、闲逛、吃吃喝喝、吵吵闹闹。

    一阵风吹过,吹起其中一人的帷帽,她似乎真的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鬼使神差,她竟追着那人而去,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却被她的同伴制止。

    “林姨?”

    “念念。”

    冥冥之中,她竟这样找到了素楝。

    不知是不是宿命,素楝身边竟也有了那样一个人,如当年的她,如当年的信云。而这人,隔着帷帽,竟有三分像华钰。尔朱向来不是什么道德模范,即使她知道不应对素未谋面的人有成见,但是她对这相似的年轻人并无好感。

    虞瑾摘下帷帽,拱手示意,尔朱只略点点头。

    “在下氓山虞瑾,家师秦囊。前日从皋深山带走楝楝,情势所逼,未曾秉明前辈,还请见谅。”虞瑾是知道面前之人的,关于尔朱的身份,素楝在跟他将皋深山遭遇时也略带提了一下。

    尔朱不由心惊,原来这便是那只五彩凤凰。别人不知,她是知道的——年纪大就有这点好处。她小时候曾听叔叔讲过,很久之前狐族出了一个能人,竟能化身为凤,成为上神。叔叔对于这种来历不明却能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异类甚是唾弃,因为真正的凤凰一族式微,在多年前的大战之中陨灭,唯一的后人下落不明。这只“凤凰”不是真的凤凰,而是“仙蚩”。仙蚩虽然地位高、法力强,但是心性不定,亦正亦邪。因而也有人认为这仙蚩不祥,将其视为异类。

    而这只狐狸,最终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法力无边、无上尊崇,自尽于皋深山。狐族也因为这件事被贬为妖。

    少年的尔朱还是有些好奇心的,她曾经问过叔叔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死?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可是叔叔没有回答她。而在她看来,这也许就是默认。

    尔朱盯着虞瑾看了又看,她想看出来这人到底是正是邪。可是,无论怎么看,她都无法将眼前光风霁月、风度翩翩的这人和那闻之变色的仙蚩联系起来?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哦?高叶鸾是你什么人?”尔朱抬眼看了一眼,氓山弟子,那高叶鸾那老家伙自然知道底细。

    “正是师祖。”虞瑾微笑,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

    尔朱没再看他,她原本不在意别人是人是鬼,但是这人在素楝身边,且看这情形,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她第一次瞧着素楝这丫头就喜欢,难得有入她眼的人,又是故友之女,她不得不帮忙照看一二。

    抛开这一层关系不说,这人摘下帷帽,竟有五分像华钰年轻的时候,这使得尔朱更为不悦了。但看到素楝期待的眼神,她不便说什么,只拉着素楝,快步向前。

    “林姨,我们去哪里?”素楝问道,她被尔朱这急性子拉的踉跄,又着急虞瑾没跟上,一边问尔朱,一边朝后望。

    “自然是去找你阿婆。”尔朱答道。

    “你知道阿婆在哪里?”素楝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满是欣喜。她原本打算去南海寻师尊,因为她无法上天,自然也见不到母亲。可是这个才刚刚见面没多久的林姨竟然知道,真是太好了。

    她看着尔朱,心想,要是她是我的母亲该多好啊。

    可能是因为从来没见过母亲,才在这种无助的时候,对这样照顾她的长辈生出更多的依恋。可是这种想法也就在素楝的心中闪了闪,她看向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母亲今天没出来布云施雨吗?——她为自己刚刚的想法而内疚,母亲一定在天上看着她。

    “那是自然。”尔朱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天会在晚辈面前卖弄,“有什么我不知道?”她说完,若有所指的看了看虞瑾,虞瑾坦然的朝她笑了笑,她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其实关于素问的消息她也才得知不久。贺儇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知道她去了皋深山,托同来赴宴的旧友带了信,还有那壶酒。信上只说素问有难,天庭恐有变,让她赶紧回栖心崖商讨对策。她明白,贺儇虽这些年隐居栖心崖,但是并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亦不会轻易相请。当然,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对贺儇也有了新的认识。这小子,可真是将自己看的透透的。明明自己和师姐已经绝交,只有他知道,自己在乎什么。

    她不能不管师姐。

    刚好,她又找到了素楝。素楝拒绝了妖界的认亲,已无亲人可以依靠,素问算是她最亲的人了,她不能不管,况且师傅也再三嘱托……她不能不管,是的。

    其实这众多的关于她介入素楝生活的原因都不及一个:她真心喜欢这孩子。她早就看出这件事情不简单,不仅仅是素问失踪、海岛倾覆的事,可是在隐居了几万年之后,她竟突然就愿意卷入这繁琐世事之中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愿意。连尔朱自己也不得不感慨这缘分的奇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