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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已死 五十七章 他命

    半边天空被蜡黄色涂染,另半边天空被乌云覆盖,陷入昏暗,而在极远处的天际,残留着一点落日的余辉和半轮月的虚影。

    一直黑鸟飞掠过已有些潮湿的路面,带着远方拂来的风,映着与残昼相和的虹,而水汽下的弧虹又穿裂漆黑色的羽翼,各种色与影,折射着,隔断着,铺叙着叶最后的舞蹈。黄叶舞出了一抹深绿,叶落之时,黑鸟离开。

    天际一墨点,如始时惊鸿一现。

    远方又响起浑厚而又冗长的汽笛声,素不相识的列车进站,有些破旧的列车驶出。

    一束长光亮起,连接着路尽头的黑暗与此刻,遥不可及的彼岸与充满未知的下一秒,汽笛再一声长歌,打破要离别的人仅剩的温存与幻想。

    “一百三十八块五。”看见眼前满满一袋子的猫粮。女人有些好奇,微微抬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

    黑色的有些旧了的卫衣,没有任何牌子标识,普通的牛仔裤,也是没有任何标识,手上脸上带着一些明显的伤口,加上眼神有点茫然,这年纪这时间,十有八九是逃学出来的,可能还打过架。

    虽是分了一下神,妇女手中活计却没停下,迅速扫码装袋,视线移开少年时,透过少年背后的窗看了一下天色,俨然要下雨的样子。

    妇女接过少年手中也有些发旧的钞票,少年转身离开,妇女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这天要下雨了,记得早回家啊。”

    本来想提起袋子转身就走的少年,愣了一下。

    “谢谢。”

    也许只是一句无心之言,或是不忍看到少年这样离经叛道下去,但少年不在乎。别人的几句善意的言语自己也只会表达出些许该有的善意,但若是因为几句话改变自己长久以来,腐朽的平淡的如同一条将死的老狗一样的生活,是不可能的。

    少年推开超市的大门,径直向不远处的旧墟走去。

    走了百步,到了地方,少年迅速找到了目的地――一座叠得比较高的废墟。

    叠得比较高没错,但其下边的空隙却是住了一窝野猫。

    少年轻拍两下手,唤了几声,几只棕色的――有一只是橘黄色的猫从废弃物摞叠成的窝里出来。

    少年抚弄了一下最小的那只猫,从旁边那摞垃圾中抽出一个有些掉色的食盆,用力甩了几下,散落了一部分杂尘后,少年把从超市买的几袋猫粮拿出,轻拍几下手,几只小生灵同少年有默契似的,两只将少年给分好的保质期长的一类搬到废墟里面去,剩下两只较小的安静的在食盒旁,等待着。

    四只猫的喂食时间也并不是很长,可从不下雨开始到下起一点一点的小雨,也是一段不少的时光,雨水很快濡湿了少年的衣衫,再加上带着些许寒意的秋风,少年身躯有些颤抖,于是也学着小猫们把自己的身子靠向高高的废墟之下,躲着那四散的雨簇。

    小猫们已经吃完了,少年收好食盒,但却不准备离开。看着那些在自己家里的小猫盯着自己,笑着挥挥手,又看了一眼雨越下越大的天上,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什么呢,等待着身上的伤口慢慢愈合,还是等待着这场漫长而无边的雨停滞,少年也不知道,天终是要黑的,自己也总是要回到家的。

    回家能干什么呢,少年反倒是更迷茫了。回到家可能会被大吵一顿,也可能家里的那位也还在忙,毕竟他总是加班,也总是不回来。自己在那个灯光昏暗的要死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娱乐,只能昏昏沉沉的睡上一觉。

    那回学校?少年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拥挤得要死的班级里,一群人天天大声叫喊着拼搏百天的世界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现在这个时候,自己什么水平,多少努力,未来的方向似乎已经有了定数,定数的范围只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口中的临场发挥。

    那去找后街,他们总是讲义气的,也把自己当真朋友,可那个加班男人的教导与自己也喊过的拼搏百天又让少年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更切实的脸上的伤口,细密的痛感让少年放弃了刚刚产生的念头。

    选择和思考总是递进的,递进的结果就是少年在一片又一片盛开又衰败的思绪田野里得不出答案,只能看着天上的雨越下越大。

    还是回家吧,少年拨弄着一片吹到自己脸上的残叶看着传出轻微的叫声的猫窝,想到了自己居住的老楼。

    肚子又传出一声有些悲伤的嚎叫,少年更加坚定了回家的念头,摸了摸口袋,还有些纸币,足够自己买把伞或是买些吃的,少年将自己身下的猫护送到它们的家里,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程。

    说是旅程又有些可笑,毕竟只是自己拉上兜帽在雨里朝着来时的店铺奔跑,就在自己产生离开的念头之时,雨就大了。

    少年跑的很急,细密的雨滴打在自己衣服上沉闷的撞击与融化,落在周遭的树叶沙沙作响,这些都是雨天该有的声音。

    南城雨不多,却也不少下,每年的雨夜与少年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没什么不同,可即使在少年视线之外多了些不一样的影子,出现了些不一样的光景,谁又能发现呢,雨夜总是这样,将不多不少的黑暗深埋在城市的阴影之中,而以往的每个雨夜,人们宁愿将自己塞在沉闷的家里睡觉,也不愿意去寻找在雨中的一切。

    少年也不例外,他只想推开那个有些年头的商店的大门,安安心心买把伞,再安安心心赶到家去。

    可若即若离的丝线带着那些一丁点儿命运的意味缠上了少年握着门把的手腕,以至于少年推开门的时候停滞了一下。

    可很快他又摇摇头,推开了那扇比平时更要沉重的大门。

    少年有些诧异,比起外边的雨声嘈杂,除了一进门那扇玻璃制的门与地板摩擦声以外,这里安静的出奇,虽是雨夜,店里没人也正常,店主可能在商店仓库,可能暂时回家一趟忘了锁门,可此刻被白色灯光覆盖的一整个商店安静的只剩少年不均匀的呼吸与有些紊乱的心跳声十分不正常。

    少年想把住来时的门把手回去,可那扇刚刚少年还能推开的大门,此刻自己用尽全力都纹丝不动。

    “请问有人吗。”

    少年想找一下消失的店主,那个有些年纪的妇人,可声音刚喊出去,头上的灯泡“呲呲“了一下,而在少年四周传出了更加诡异的窸窣声,可周围都是明亮的货柜,上边那些包装还闪着头上的丁点光。

    在奇怪的声音中,少年的步伐更加缓慢,又透露着惊恐与小心,渐渐的,少年发现自己走不动了,因为自己已经绕了商店一圈,推门而来的入口去选购,再到入口的旁边柜台选出,少年在一声声心脏泵血的声音中的完成了一个“环”。

    环是没有尽头的,环只有入口和与入口相连的终点,现在少年在这一节点处,是离开商店面对这个雨夜还是待在这里尽数死亡。

    少年很冷静,在每分钟心跳攀越140的情况下,少年显得异常平静,他知道就算有什么东西盯上了自己,同时,他也在等待一个契机。因为这个打不开门的地方无异于一个囚笼,而囚笼之中的兽还不对自己的食物发起狩猎只是还有什么限制。

    可是等待总是漫长的,漫长到少年在等待中回忆了自己现如今的一生,少年名叫姚诗,生活中的前几年跟着叔叔在生活,后来被叔叔带来南城找到自己的父亲。

    与想象中的生活不同,父亲比起年轻的叔叔更加沉闷,终日提着个公文包与带着眼镜,常年加班,即使在家也难与姚诗有什么交流。

    父亲和叔叔大吵一架后叔叔离开,此后姚诗的生活更加沉闷,烦躁的与高压的校园生活再加上一眼望到头的人生让少年开始追求一些生活中的刺激,装病逃课的生活与后街的一些朋友,还有隔壁班的女孩,多少能唤起白日与晚上在拥挤的教室里上学,夜晚回到家在无人的老楼中休息的姚诗一些对生活热情。

    姚诗还照顾了几只小猫,在自己那无人的生日那天,想鼓起勇气对那个自己只见过却不认识隔壁班的女孩表白的那天,路上捡到了这一窝小家伙,于是乎姚诗的热情多了一项,那稍微攒起的青涩勇气又要用漫长的时间来填补。

    回顾着,渐渐的从过去到了现在,而真正的刺激摆到了自己面前,少年有些怯了,他想起自己在那个狭小昏暗的房间里做的梦。

    梦中自己是从小在病床上,然后做了实验休眠到了未来的一个人,没有亲戚,被一个大了自己的女人收养,然后身上身怀一些特殊能力,有一些关系好的同学,也有一个有些怪异的同桌,还有一个既当法医又是心理医生的朋友。

    那个梦很长,又很真实,真实到现实是那么脆弱,梦中的自己学习能力很强,还能打到怪兽拯救世界,是阴影中的行者,是城市的黑暗英雄。

    梦中那个收养自己的人也很漂亮,还会简单的照顾自己,最重要的是和隔壁班的女生有些相像。

    人们常说梦是断续的,碎片化的,可少年做的那个梦真实的就像自己完全经历过这一切一样。

    一个奇怪的,一个与现实相比在某种程度上精彩的人生。

    对梦的回忆让少年的心态都平缓下来,把少年从回忆拉回现实的是那种在阴影中咀嚼骨头的声音,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仿佛梦中的怪物已经出现在了现实。

    可自己没有梦中那种能变身的能力啊,少年有些无语,可下一刻,头上的灯突然灭了,巨大的,能划破整个房间的雷声从房子外炸裂,而雨声,刺耳的尖鸣同时响起,那扇紧闭的玻璃门被什么东西吹开一般,硬生生出了一个缝隙,通向外面的缝隙。

    姚诗想都没想直接从那个缝隙离开,不管背后,不管四周,朝着一个方向抱头狂奔。

    雨与泥泞的路都没有减缓少年的速度,还是说自己也已经有了梦中那些奇怪的能力。

    雨水夹杂汗水从兜帽上,在少年的视野里肆意生长,而背后刺耳的尖鸣始终没有停止。

    少年选中的方向是否能给自己带来一丝生机呢,答案是不确定的,虽然少年能跑的随着更快的路来到了南城的闹市,可真当少年气喘吁吁的想要寻求帮助,周围却一个人都没有,那些店铺也没有一点光,都紧闭着大门,平时热闹的南城现在却成了一座鬼城,看到周边的路少年有些熟悉,因为这条路的另一端,是学校,是自己的所在那所平日里沉闷的学校。

    平日里自己经常开玩笑说在学校里,学校外的人生都能一眼望到尽头,而如今自己的生命似乎也一眼望到了尽头。

    在路尽头的学校,姚诗却不打算进去,先不论学校有没有人,今天可是上学的日子,这个时间也大概是上学的时间,按照以往隔壁班的那个女孩肯定会在认真的学习,自己也会在下课去趟厕所,然后经过她的班级,经过那个老的模糊的令人发指的窗户,看她一眼,这时候的她或许在看书,毕竟她总是在看书,她平时成绩优异,优异到拉开第二名第三名很多很多分,也可能会眺望窗外,两个人的视线相遇,她会微笑的看一眼自己,和平时她平静的看其他事物不同,少年隐隐约约觉得那份目光带了一丝不知名的温度,也可能在喝水,仰起头喝着那个小兔杯子里的水,那带着弧度的单马尾,那过分白皙的锁骨,总会在那一瞬间被少年所看到,红着脸离开,还是会楞几秒。

    这是来自青春的狡黠,也是平日里少年沉闷的生活中的一丝调剂,而现在自己再去学校,无异于是将危险带到她面前。

    可少年想得美好,总归是算错了时间,真按照时间所说,现在已经下课,而少年听着来自远处那有说有笑的声音痛苦的闭上了眼,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或许还不该如此结束,自己还可以上前去提醒,可真往前走几步发现那有说有笑的声音也是幻影,也是阴影中的祂。

    少年停滞住了,他知道自己的结局到此为止了,除非——

    除非,真的出现了一个影子,打着黑伞,穿着黑色的衣裙,朝自己走来,她白色的长发格外显眼。

    随着被雨水模糊的视线越来越清晰,姚诗已经说不出话来,因为那个身形,那个轮廓,姚诗无比熟悉。

    就是那个自己只偶尔相遇过两次,一次自己帮她捡了东西,她对自己说了谢谢,自己偷偷高兴了好几天,且自己每天下课都要经过她在的窗前,为了看她一眼的那个女孩。

    打着黑伞,带着和自己背后一样的气息,或者说比祂还要恐怖的气息,朝自己走来。

    “你,不必,害怕。”

    少年的视野开始模糊,因为那锐利的尖鸣到了自己的背后,姚诗身边的场景开始变得虚幻,或许只有这段记忆才是真实的,也或许这段真实只是漫长记忆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