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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北鹿 第二十三章 暗里交锋

    众人循声望去。

    公然反对者乃是怀荒军府户曹从事褚行。

    户曹一职在民政事务中可谓举足轻重,管民户、祠祀、农桑又带杂徭、道路、田宅之责。

    在人事缺乏的怀荒,户曹从事褚行就是实际的民政事务二把手,仅屈居于军政一把抓的张宁。

    对于如此人物张宁自是早有关注。

    他尤其记得昨晚也恰是这位浸染着几分儒雅的老者率先与自己搭话。

    当时其隐隐为众吏之首。

    可后来挑起重任处理民政善后的却是吴之甫,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哦,不知褚户曹有何见教。”

    想到这儿张宁微微一笑,不见丝毫怒色,反倒是显出几分广纳善言的意味来。

    这也令周遭紧张的众人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禀镇将大人,据我大魏律令凡边镇军主及以上官职任用皆当由朝堂钦定,即便……”

    褚行的身子更躬了些,言语中再添几分诚恳:“即便大人您考虑到事从紧急,需破格提拔也应当严按停年格之制方为妥帖。”

    不知为何他的嗓音比起昨夜多了几分沙哑,像是有痰咳不出的感觉,令张宁颇为难受。

    此话一出包括吴之甫在内的一众吏员,以及远远跟随在后的镇中大户李兰、刘臧令尽皆色变。

    而王彬更是勃然大怒,若非见到自家将主仍是笑呵呵的,他怕是已经按捺不住胸中邪火挥拳打向这不知好歹的老东西。

    就连一向不露声色的邹炎也忍不住多瞧了褚行两眼。

    自开国以来元魏的官吏铨选制度就在不断完善,从最初的招纳、中正铨选到后来的征辟、察举、官学培养,方式多种多样,不一而足,做到了从各方面吸纳人才。

    然而到了元魏后期,由于政变频发,常有奸臣当道朝令夕改的缘故,铨选官员的权利逐渐集中于吏部之手。

    同时文武官员间也可以相互转任,那些本为武职的羽林、虎贲也能为文职官员。

    如此情形下本就是官少爵多的朝堂自然是出了大问题,各方矛盾冲突不断。

    孝明帝神龟二年,即四年前,征西大将军张彝的长子、尚书郎张仲瑀为解决这一问题上书孝明帝,建议:“铨别选格,排抑武人,不使预在清品”。

    消息一出引起轩然大波,数千名羽林、虎贲冲到张彝府第举火焚屋,活活打死张彝后,还将其次子张始均抛人火中烧死,仅张仲瑀一人逾墙逃走。

    事件发生后本应下诏严处此事的皇室却因为惧怕激起武人反叛,仅将为首八人斩首,其余一律赦免不问。

    可想而知这自然使得矛盾进一步升级,也完全暴露了皇室已经对朝堂和武人失去了大部分控制力。

    在这种形势下,清河崔氏子弟崔亮被任命为吏部尚书,针对官少人多的现状,他制定了“停年格”这种选官制度。

    简言之,是将选官标准由才干改成资历,若有官职空缺谁资格老谁先上。

    停年格实行后,沉滞者皆称其能。

    侯官者一律以资历人选,轮到谁用谁,武人也无话可说,虽然令许多有才之士不得其用,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暂时掩盖了问题。

    此时户曹从事褚行搬出停年格无异于在当场反驳张宁任命整军的同时,将其至于违背朝廷律令的大义之下。

    倘若张宁仍要一意孤行,难免揽有罪名,可要是真依照停年格而行又是意味方才他对于整军掌军的谋划将全数落空。

    一时间众人目光再度聚焦于张宁。

    这位年轻镇将的确颇有手腕,凭借击退柔然人的威望,恩威并施地收回了自己先前旁落的部分权力,现在他又会怎么做呢?

    而张宁所思所想则更深几分。

    他自问并非才智超绝之辈。

    能从受洪烈所制的被动局面走到此刻逐步拿回属于镇将的权力,所依仗的无非是本身不俗的背景地位、对历史脉络的了解以及一股子勇气。

    因而不敢小瞧任何人。

    更何况眼前的可不是一群泥腿子,而是一众官吏!

    他们的心思能少?

    能是蠢货?

    卜苏牧云于乱军中将自己当做诱饵的举动更证实了张宁的想法。

    此刻张宁望着神情没有任何异样的户曹从事褚行,心中反复质问自己:他凭什么?

    自己是镇将,是这一方天地的土皇帝。

    自己的权力来自于元魏这个庞大帝国,哪怕近来朝堂纷争不断,屡有政变发生,可除了张宁这般从后世来的人外,恐怕没人会想到它已行将崩溃。

    这也是张宁敢于放手施为的重要原因!

    没人敢于轻易触怒大魏的威严!

    他就是要赶在叛乱席卷北地,元魏显露出不可挽回之势前,以雷厉风行之势整合军政为自己所用。

    卜苏牧云是鲜卑武人,是实权军主,深陷困局中铤而走险张宁想得通。

    可褚行呢?他凭什么?

    区区户曹从事竟当众质疑一镇之将……

    权力……

    难道是他能笃定我手中的权力不会持续太久?

    张宁瞳孔猛地一缩,可当他强压下心中震惊再度望向褚行时,却又只能瞧见其隐藏在阴影中的晦暗不明的面庞。

    “褚从事所言极是。”思索片刻,张宁方才斟酌着道:“然则边镇军危不同于它地,所需的皆是知兵将兵之才……

    否则轻有兵败军覆之危,重有失地丢城之险!

    兵危凶险,万不可轻视。

    因而本将令王、邹二人暂代军主,以卫怀荒,并遣飞骑直报京师。

    如此安排褚从事可还有异议?”

    褚行闻言再拜,脸上不见丝毫占得上风的喜悦。

    的确,他也并没达到目的。

    张宁的强硬超出了这位老吏的预料。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单方面的,完全不合体制的任命一定不会通过么?

    不,张宁当然知道!

    可那又何如呢?

    何时派人前往洛阳全由自己决定,只要拖上一段时日,等到反驳任命的旨意下来,北地早就变天了!

    众人却不知张宁心头所想,只当他这是退了一步,直接任命改为了暂代。

    不过任谁都能瞧出这位镇将大人的不满,仅是称呼也从“户曹”变为了“从事”。

    正各暗自计较时,只听张宁又道:“现民务杂乱,理应由一人居中统筹以安民利民。

    本将观记室从事吴之甫勤干爱民,不惧兵危,为官十余载兢兢业业。

    遂任其为怀荒从事史,统筹镇中民务。

    之甫,你可愿意?”

    话音落下方才起身的褚行顿时浑身一僵,可还不待他再说什么,吴之甫已是出列拜道:“吴之甫听凭将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