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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北鹿 第一百二十章 甘之如饴

    张宁说到此处已不再言,只冲着斛律金露出一副幸好如此的神情。

    身为未来的北齐太师,历史上斛律金的前期人生之路堪称坎坷。

    遭到元魏弃用受到排斥后,他于六镇之乱时愤而率众投了破六韩拔陵,后感到破六韩拔陵无法成事又前往云州重新臣服元魏朝廷,再投尔朱荣,直至遇上高欢方才做出一番成就。

    可见其起初并非何等天资卓越的将才,能够名传漠南只因其善于弓马。

    尤其是六镇之乱轻率追随破六韩拔陵,后又重新臣服元魏的举动更是充分暴露了冲动易怒,渴望建立一番功勋,头脑想法较于简单,还停留在典型游牧民族思想的特质。

    倘若不是那时的元魏已是大厦将倾,只顾竭力安抚叛乱,他定会被云州守将处死,不再有日后三朝宿将之说。

    念及于此,也就不奇怪斛律金方才血气上涌时的疯狂举动。

    受张宁点破而趋于冷静,回过味来的斛律金此刻一阵后怕,暗骂自己脑子发热闯下祸事的同时,讷讷道:“天杀的……这戾…戾气扰乱了俺心智!

    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显然已是慌了神,好在元修义忽然作声:“的确如此!

    阿六敦,幸得只有某及诸位镇将在此,否则你当真是闯下弥天大祸了!”

    元修义何等老辣,张宁只轻一提立时就醒悟了其中门道。

    他原本起于内地州郡,周旋于门阀世家盘根错节的朝堂,虽与边将、各领民酋长打过交道,可那些人在其跟前莫不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这无疑是给元修义造成了一种错觉。行事无忌,将斛律金视作彼辈,因而在见到其发怒后方才心中胆寒。

    只道跟前是一不管不顾的粗鲁匹夫,冲冠杀人不在话下。

    归根结底,是其不清楚军伍,不了解魏境内中低层武人心态性子所造成的。

    当下意识到了自己其实只需早些温言安抚,或是严厉呵斥就能使其服膺,何须大费周折。

    一声“阿六敦”恍若使斛律金从万劫不复的地狱重新爬回人间,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还请左仆射大人恕末将顶撞之罪!

    末将万无歹意…往后……往后大人但有驱使,末将莫敢不从!”

    “阿六敦言重了,不过是戾气冲神,无需如此。”

    元修义站起身来笑着上前扶起斛律金,贺拔度拔莫敬一等人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默契侧目望向两旁,不去瞧元修义已是汗渍斑斑的脖颈。

    斛律金瑟瑟起身,如蒙大赦,只一个劲闷头道:“阿六敦谢大人宽恕,往后若有驱使,莫敢不从!莫敢不从……”

    闻言元修义哈哈大笑,温言宽慰一阵后转身就走,也不再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贺拔度拔等人鱼贯而出,斛律金只对张宁露出万分感激,在其身侧轻声却郑重其事道:“多谢张将军!”

    而今对于这个并不颐指气使的年轻镇将,斛律金已是满是善意。

    张宁点头应下没有推辞,与性子直爽的人相交自是应当有一说一。

    众人驱马离去,一路不再停留直至将元修义送回特地安排的副帅军帐中,众人方才散去。

    四人有名有姓的品级将军,自然也各有独帐,回帐前杨钧忽然走到张宁跟前笑道:“张将军今日一番言语当真是让老夫受用非凡啊!”

    张宁羞愧地拱拱手:“斛律金只是一时头昏,就算……”

    “不,老夫说的不是这个。”杨钧摆手打断张宁,兴致勃勃:“是戾气一说!

    大军之中因有血性敢战的士卒,故而生出戾气,此言甚妙啊!”

    他啧啧出声,已然是将这一说法当真,感叹不止。

    见此张宁更是羞愧又夹杂着不敢表露出的笑意,面对想要知晓更多的杨钧只能草草敷衍,找了个由头就躲回了帐中。

    杨钧望着张宁的背影只得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同为汉人他何不知晓有些事与学说乃是世族不传之秘,若非今日那刻实在凶险,恐怕张宁绝不会告于众人!

    回到帐中张宁长长舒出一口气,一直以来紧绷的心神终于卸下,倒头就沉沉睡去。

    对他而言今日实在是有些折磨又夹杂着欣喜痛快。

    先是参与军议,强记下李崇种种部署,见微知着品学其治军之法,又通过众将对话默默分析其阵营派系,大军中的隐忧冲突,而后还差点在敕勒军中与未来的北齐太师刀兵相见分个生死。

    一日之间所经之事,竟如此之多而奇险,可偏偏愈是如此愈令他甘之如饴。

    待到醒来出帐已是临近黄昏,大雪重新飘落而下。

    抬头仰望天空,有云自南而来逐渐聚于柔玄顶空,呼啸的北风中不仅有着刺骨寒意,更多了几分别样的湿润。

    张宁随手抓起毡布上的积雪抹了把脸,正要一军士快步而来,言道自家大人请张宁前往帐中用饭。

    这军士张宁曾见过多次,乃是元修义身侧亲军,询问得知他早就候在周遭,闻听张宁呼声不敢打扰,只得苦苦等待并吩咐张宁的两名亲卫不可多言,全由自己禀请。

    张宁闻言只道自己换身衣袍就来。

    前番入睡,他已是唤亲卫卸下甲胄只着棉衣盖着棉袍。

    轻松温暖却不登正堂,因而元修义相召,张宁需得换上一身皮袍方能前去。

    至于所为何事,其实张宁心中已然有数。

    从麾下军伍,到行事手段,背景秉性,时至此刻张宁显然已是入了元修义的眼,都令其极为满意,因而接下来的事理应顺理成章。

    元修义帅帐中火盆正灼灼燃烧,他坐在上首案前放着吃食,待到张宁入帐立时就招呼着不必多礼,赶快用饭才是。

    张宁立时笑着答应,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肉食分量虽足,可到底是军中,大多只用盐煮酱抹,柴而无味。

    元修义是不愿受苦之人,他此番率军是带有庖厨的,只是前来参与军议没有令其随行。

    因而张宁大口吃了一阵,暂且填饱肚子后又灌下一口酒水,便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