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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流光尽 第32章 避无可避

    雨珠从梧桐树手掌般的叶片滴落,点点滴滴,敲在苍梧真人的心上。他看看天色,已是黄昏时分,想起身去那间简陋的竹舍,走到檐下还是停住了脚步。

    苍梧真人抬起手,白墙上出现了一面水晶镜。镜中,顾妙妙正在打坐,闭目敛息,格外专注,她的发髻上簪着一枚翠嫩欲滴的青竹簪子。苍梧真人默默坐下,也开始打坐。

    顾妙妙又一次进入幻境,这一次是在排云阁,顾元淼已经奉旨进入御学,和皇子公主们一起读书。

    这日课后,六皇子蹦蹦跳跳凑过来,对顾妙妙下令道:“常宁郡主,本殿下要去校场看练兵,命你带路。”

    六皇子孟绍煜是庆元帝的幼子,年方七岁,母亲朱德妃出身武将世家。朱家本就是镇国公的部将,顾妙妙平日里便和六皇子格外亲近些。

    旁边的孟绍炜转头看着两人,桃花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的光芒,顾妙妙眉头一皱,对六皇子道:“六殿下,臣女今日不出城,你自己回瑞和殿吧。”

    孟绍煜抓住顾妙妙的衣袖道:“你反正每日都要练功,不如到瑞和殿来,那里有一片空地,母妃摆了箭靶,你来教我射箭。”

    顾妙妙满脸无奈,孟绍炜走过来解围道:“常宁郡主留在宫中诸多不便,六弟不要为难人家。”

    孟绍煜道:“三哥,我没让常宁郡主留在宫中,我只是请她去瑞和殿教我射箭,八妹,九妹,快来。”

    八公主和九公主跑过来,一边一个拖住顾妙妙,叽叽喳喳道:“我们也要学射箭。”

    顾妙妙挣脱不了,被三个熊孩子拉拉扯扯,一直拖到瑞和殿,孟绍炜也跟着到了瑞和殿。

    朱德妃在闺中时也是弓马娴熟的高手,瑞和殿院内布置了一个小小练武场,各类兵器俱全,只是不能跑马。此时朱德妃和尚宫局一大帮人正围着瑞和殿的殿阁指指点点。看见儿子领着一群人过来,赶快过来招呼。

    顾妙妙跟着孟绍炜等人行过礼,抬起头来就见到一位明艳丽人,笑容爽朗,果然是将门之女。

    朱德妃拉着顾妙妙的手道:“常宁郡主,从前便听家中父兄提起过你,果然英姿飒爽,是个女中豪杰。不巧今日尚宫局来我殿中勘测殿阁,准备修葺,本宫要亲自盯着,分身无暇,还请常宁郡主见谅。”

    顾妙妙喜欢她直爽大方,连说无妨。

    孟绍炜道:“德妃娘娘,有炜儿在此,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和常宁郡主,您请自便。”

    顾妙妙看看天色,对孟绍煜道:“六殿下,看这天色,要下雨啦,咱们抓紧时间,多射几支?”

    一群孩子在侍卫们的服侍下,闹哄哄的开始射箭,顾妙妙耐着性子,一一指点,连服侍的侍卫们都跟着受益不少,一个个对她心服口服。

    孟绍炜见朱德妃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叫来小太监嘱咐了一番,然后对顾妙妙道:“常宁郡主,我看德妃娘娘也顾不上安排你,就自作主张,在我母妃鸣鸾殿安排了晚膳。晚上我亲自送你出宫。”

    顾妙妙点点头,孟绍煜见二人要走,将弓箭一丢,也要跟着。孟绍炜不答应,孟绍煜就往地上一躺,哭闹起来,八公主和九公主见状,也跟着闹起来。

    朱德妃只得过来灭火,孟绍炜有些委屈,解释道:“德妃娘娘,您也知道,皇子用膳规矩多,鸣鸾殿不敢招待六皇子。常宁郡主和两位妹妹,我都带走啦。”

    孟绍煜大哭,拉着顾妙妙不放,朱德妃头疼不已,只得对孟绍炜道:“三殿下,鸣鸾殿的膳食,本殿信得过,改日瑞和殿修葺完成,本殿一定宴请三殿下和贤妃娘娘,以表感谢。煜儿在这里闹得不像话,我也顾不上他,你们带他过去。”

    孟绍炜无奈,只得将孟绍煜拉起来,孟绍煜得意洋洋,拉着顾妙妙的衣袖不放,孟绍炜只得牵着八公主和九公主跟在后面。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鸣鸾殿,罗贤妃早就站在殿门口迎接,左手牵着孟绍煜,右手拉着顾妙妙,桃花眼中满是慈爱。顾妙妙看着母子俩一模一样的桃花眼,一个妩媚入骨,一个魅惑动人,秋水明澈,流光闪动,一样惹人爱怜。

    罗贤妃拉着孟绍煜在自己身边坐下,命令自己的贴身女官亲自为他和孟绍炜两个布菜,每一口都经过试菜,两位皇子所用的菜肴完全一致。

    顾妙妙和两位公主这边就自由得多,罗贤妃热情洋溢的不住命人给顾妙妙布菜,见顾妙妙满脸不自在,柔柔道:“常宁郡主,你能来鸣鸾殿,真是蓬荜生辉。”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炸雷,随后暴雨倾盆而下,八公主和九公主惊叫一声,一边的乳母急忙把两位公主各自揽入怀中,孟绍煜手中的银箸也落在地上,孟绍炜伸手把他搂在怀中,连声安慰。

    顾妙妙面不改色,看着眼前亲密无间的兄弟俩,听见罗贤妃道:“常宁郡主,他们兄弟二人素来要好,所以朱德妃才放心让六殿下来鸣鸾殿。”

    顾妙妙一笑,罗贤妃握住顾妙妙的手道:“常宁郡主,你整日舞刀弄剑,也要注意保养肌肤,女子日后总要嫁人,冰肌雪肤才能得到夫婿的宠爱。本宫送你一个调理方子可好?要不,本宫直接给你准备好膏霜备用。”

    孟绍炜安抚好孟绍煜,有宫女过来禀报,说是八公主的母妃燕嫔和九公主的母妃赵淑妃已经派了人过来接,罗贤妃起身安排,给两位小公主准备了大包小包的糕点带回去。

    孟绍煜听着殿外的暴雨,小嘴撅起来,有些闷闷不乐,顾妙妙问道:“六殿下,你怎么了,饭菜不好吃?”

    “我想母妃了,她怎么不来接我?”

    罗贤妃忙道:“六殿下,你母妃一定是忙得脱不开身,等雨停了,本宫要你三哥亲自送你回宫可好?”

    孟绍煜幽幽道:“罗母妃,我突然有点伤心,我怕母妃不来接我了。”

    孟绍炜笑道:“六弟,没事,雨小点,三哥就送你回去。”

    孟绍煜突然流下泪来,扑到孟绍炜怀中,抽泣道:“三哥,我突然好伤心,我怕再也见不到母妃啦!”

    顾妙妙心头巨震,她忽然想起,孟绍煜幼年便随着外祖长信侯去了边关,在边关长大,那么朱德妃岂不是……

    雨声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殿外忽然传来和盛总管的声音:“皇上驾到!”

    话音刚落,殿门洞开,庆元帝大步迈入殿中,罗贤妃,孟绍炜和顾妙妙一起跪下。

    孟绍煜跑过去,扑进庆元帝怀中,呜咽道:“父皇,母妃没有来接我。”

    庆元帝紧紧抱着幼子,手微微颤抖,他声音暗哑,哄着幼子道:“煜儿最乖,你母妃有事在忙,父皇亲自送你回宫。”

    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罗贤妃等人平身。罗贤妃裙摆飘动,走到庆元帝身边,想把孟绍煜接过来,和盛总管上前,轻轻摇头,罗贤妃会意,急忙退下。

    庆元帝抱着孟绍煜,看了看孟绍炜和顾妙妙,低叹一声,正色道:“炜儿随我来,常宁郡主今夜就在鸣鸾宫住一夜,明早再出宫。”

    罗贤妃眼中满是狐疑,待到庆元帝等人离开,罗贤妃的贴身女官附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她大惊失色,深深的看着眼前平静如水的顾妙妙,对女官道:“修怡,如实向常宁郡主禀报。”

    修怡迟疑片刻,才开口道:“方才雷雨大作,朱德妃正在用膳,瑞和殿正殿突然坍塌。朱德妃薨逝,时年二十六。”

    罗贤妃待她说完,便挥挥手命她出去,殿中所有人也随之出去。罗贤妃在顾妙妙身边坐下,苦笑道:“常宁郡主,宫中便是如此。”

    顾妙妙道:“贤妃娘娘,母子连心,六殿下方才可能预感到了什么。”

    罗贤妃点点头,顾妙妙轻声道:“您觉得意外么?”

    罗贤妃的眼中忽然蓄满了晶莹的泪滴,一双桃花眼,烟雨迷蒙,更添媚态。

    顾妙妙低下头不去看她。

    罗贤妃忽然起身,裙摆一拂,在顾妙妙身前跪下。

    顾妙妙急忙伸手去拉,罗贤妃并不起身,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楚楚可怜的看着顾妙妙。顾妙妙只得与她相对跪下,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罗贤妃道:“若非今日常宁郡主教他们兄弟练箭,六殿下跟着到了鸣鸾殿用膳,他们母子便会一起……四皇子和五皇子的母妃出身低微,这些年来病病歪歪,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二位皇子并非愚笨之人,整日吃喝玩乐,文不成武不就,只是为了保住性命。”

    殿外雨声终于小了些,罗贤妃将声音放得更低,哀怨道:“我们罗家是一个小家族,依附董家门下,才勉强保了这些年平安。但是炜儿天生聪慧,藏拙也藏不住,他们连年幼的六殿下都不放过,炜儿也难以幸免。”

    顾妙妙道:“有皇上在,贤妃娘娘多虑了。”

    罗贤妃苦笑道:“郡主虽然年幼,却是有见识的人。本宫不瞒你,皇上也非无所不能,他本来为炜儿安排了一桩保命的亲事,却未能成功。如今,他们已经对瑞和殿下手,董家在董贵妃薨逝后弱势不少,鸣鸾殿若无外援,明日也会步瑞和殿后尘。”

    顾妙妙沉默不语,心想终究是逃不过这段纠缠。

    罗贤妃道:“本宫看皇上的意思,明日一定会与镇国公定下你与炜儿的婚事。阿淼,你放心,炜儿娶了你,我会去求皇上,连侧妃都不允许他纳一个,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和和美美,他做个太平王爷,你做个娇贵王妃。”

    顾妙妙面色冷凝,用力拉起罗贤妃,正色道:“贤妃娘娘,您今日已经说得再明白清楚不过,即便皇上曾经给了臣女承诺,臣女也阻止不了与三殿下的亲事。您放心,顾家对皇上一直忠心耿耿,皇上的旨意,顾家一定遵循。”

    罗贤妃取出罗帕擦拭了一下面颊上的泪滴,幽幽道:“阿淼,本宫也是女子,自然明白女儿家的心思,炜儿一表人才,堪为阿淼良配。本宫希望阿淼心甘情愿的做我的儿媳,炜儿有什么不好,你只管和我说,切莫委屈了自己。”

    顾妙妙叹道:“贤妃娘娘,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您还是小心保重凤体,莫让三殿下担心。此事既然定了下来,还请娘娘到皇上那里请旨,容我连夜回府向父亲禀报。”

    罗贤妃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一个时辰后,孟绍炜亲自送顾妙妙回府。顾妙妙见他眼圈通红,桃花眼中隐约透出悲愤,不禁心思百转。

    孟绍炜道:“六弟已经在父皇寝殿睡下,他从来没有这般乖巧过。瑞和殿所有的宫女太监,还有尚宫局今日到过瑞和殿的人,已经全部为朱德妃殉葬。”

    顾妙妙抬头看着孟绍炜,他露出一个笑容,柔声道:“谢谢阿淼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