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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软刀子戳人,硬刀子回捅

    柴兴仅是解开了汴州的宵禁,其他城镇的宵禁仍在。

    宵禁自古有之,自然有其道理,乃是为了长治久安。

    入夜之后,不安定的因素实在太多,也不利于人口增长。

    解开宵禁则是为了增加税入,商业不够繁荣的话,弊大于利。

    洛阳虽然是古都重镇,然而前唐末年几经战火,早已趋于荒废,近些年稍有恢复,各方面仍然远不如往昔。

    外城城墙日渐倾颓,昔日繁华的坊市大都成为农田,战乱导致太多无主之地,官僚巨富大肆圈造私家园林。

    种种复杂的缘故混杂,导致洛阳的宵禁全然流于形式,商业又不如汴州繁荣,加之流民甚众,所以入夜之后的洛阳拥有两方天地。

    一方歌舞升平,一方水深火热。

    初云是个很谨慎的女人,深得“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真谛。

    她让马玉怜“押送”符王去歌舞升平的洛阳,自己则留在水深火热的洛阳,通过娥皇一脉的密谍,并展开自己的触角,暗中观察。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她所料,马玉怜进去很容易,出来就难了。

    柴老官人不仅知道来人是马玉怜,居然还知道马玉怜的身份,殷勤宴请不说,还特意选在闽商会馆大摆晚宴。

    当然是洛阳的闽商会馆。

    柴老官人不仅把马玉怜奉为上宾,完全以公主之礼相待,更是大肆操办,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部赴宴。

    生活在洛阳的闽国遗民宛如久旱逢甘霖,年长者老泪纵横,年少者嗷嗷待哺,这让马玉怜情何以堪。

    她当然知道以她的身份哪可能有这种动静,人家分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意在她的主人而非她。

    到底所意为何,着实不知,反正不会有利。

    奈何面对殷殷切切的故国臣民,推脱的话硬是说不出口。

    什么叫软刀子戳人,这就是了。

    谁被戳谁知道疼,还叫不出声。

    她没想到更阴险的陷阱还在后面。

    酒酣耳热之后,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在场不少长者开始一个劲地夸赞吹嘘某某晚辈,一众青年俊杰居然开始围着她转悠敬酒。

    宴会上的氛围竟是不知不觉地变成给她择选驸马。

    最阴险在于:这些所谓的青年俊杰,三句话不离闽国遗民,又是放言照顾,又是许诺捐助,还有资助学堂之类。

    这些确实都是好事,然而好事通常也可以反着做。

    马玉怜冰雪聪明,对其中隐含的威胁心知肚明。

    她倒是可以发飙之后一走了之,还要在洛阳讨生活的故国臣民怎么办?

    这不仅是软刀子戳人,简直是软刀子诛心。

    她心里又羞又恼,偏又无可奈何,连翻脸都不敢。

    虽然人家表面恭敬,甚至恭维,她却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任人品鉴的花魁,一群纨绔子弟围着她哄捧竞价,好像谁出手最大方,她就归谁把玩似的。

    最后是一个姓柴的小子以当仁不让的架势胜出。

    明明是个半大小子,连毛都没有长齐,居然摆着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挤到马玉怜的身边入座。

    还以调笑的口吻大声吟诗:玉怜同匠琢,桂恨隔年攀。山静豹难隐,谷幽莺暂还……

    本来是一首很正经的诗,愣是被他以怪腔怪调吟得很不正经。

    众人心照不宣地轰然而笑,更是纷纷起哄。有问怎么琢,有问往哪攀,有问何为豹,有问幽谷莺。

    马玉怜本来羞愤已极,俏脸涨似滴血,看到一张不知谁塞给她的字条之后,立刻冷静下来,换上盈盈浅笑,与之觥筹交错,聊得好不开心。

    字条是初云派人塞给她的,不仅教她怎么办,还附带几颗丹丸,她立刻有了底气。

    那位柴少爷很快体有不适,借口方便。立刻有人补上空缺,继续调笑。

    马玉怜来者不拒,酒来杯干,两颊很快嫣红浮晕。

    她本来就是绝色佳人,脸带酒熏,风情愈发迷人。

    连着好几个少年,居然喝不赢她,纷纷败退,借口方便。

    越是这样,往马玉怜身边围近的青年俊杰越多,风头一时无两,宛如皓月当空,把在场所有的女子都给压下去了。

    过了一阵,终于有人发觉不对劲,离席之人好像无一回返。

    于是不动声色地命人寻找,很快有仆役惊惶奔来,言说后园出事了。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起身赶至。

    眼见后园的楼台上,倒吊着七个人,全是男子,皆头下脚上,全身衣物尽除,脸面被割得血肉模糊,隐约还在滴血。

    每个人的颈子上都有一块木牌垂过头顶,月光的角度刚好合适,恰好照亮了木牌上的每一个字。

    连起来是:视我风沙无物耶!

    字迹张狂飞扬,色泽猩红非常,瞧着触目惊心,似乎以血写就。

    有人的子侄挂在其中,自然暴跳如雷,吵着问风沙是谁,叫嚣报仇之类。

    其中就包括柴老官人,因为挂在首位的柴少爷正是他最疼爱的亲生儿子。

    哪怕已经看不清楚容貌,他也绝不会认错。

    在场不少人神情古怪,以年长者居多。

    其中一位长髯老者踱步行去柴老官人的身侧,拍拍肩附耳道:“今天这事确实有些过分了。”

    柴老官人正在张牙舞爪地招呼随从救下他的儿子,闻言怒道:“当然过分,我要宰了他。”

    长髯老者轻咳一声,道:“我是觉得你好像过分了些。”

    柴老官人愣了愣,使劲扭过头,睁大了眼睛,没弄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髯老者轻声道:“柴老弟,我看今儿这事就算了。我担保他不会追究,你也见好就收罢!”

    柴老官人结巴道:“他追究?他凭什么追究?我见什么好了,凭什么要收!”声音越来越大,脸色越来越黑,怒意越来越明显。

    长髯老者凝视道:“柴老弟,愚兄是看在咱俩的交情上好意相劝,领不领情随你,担保的事情我会做好。”

    一位红面老者不知何时到了旁边:“柴兄,无论僧面佛面,他都是有的。不做声还则罢了,既然明确表了态,面子还是要给的。”

    长髯老者捋须道:“既然你也是这个意思,那我不妨明言了。如果柴老弟执迷不悟,那么鹿柴会似乎也就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

    红面老者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含笑道:“确实。”

    仿佛耳边打过轰雷,柴老官人脸色剧变,颤声道:“你,你们什么意思,就为了他,你们就要跟我拆伙。”

    长髯老者正色道:“风沙与青娥情意相投,欲结伴双修,正值好事将成,确实不宜大煞风景。”

    红面老者赞同道:“大喜临门,实宜锦上添花,不宜擅生是非。”

    柴老官人呆呆地看着两人,像是从来没见过两人一样,回过神道:“难道宜生就这么白废了?你们为了一个小辈的面子,竟然不给我面子?”

    “宜生贤侄平日里确实跋扈了些,礼数少了些,闹起的民怨着实不小。”

    长髯老者淡淡道:“经此一遭,如果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专研经典,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风沙就是个混世魔王,走到哪里乱到哪里,大家躲都唯恐不及。”

    红面老者说话更直接:“你知道柴皇用了多长时间,废了多少工夫,付出多大代价,才把这小子赶走吗?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千万别把他招惹过来。”

    柴老官人黑着脸不吭声,明显又怒又不服气,不知在转什么脑筋。

    “这里你的老朋友不少,你看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别人过来吗?”

    柴老官人脸色一变,转目扫量,好像还真是。

    长髯老者叹道:“你想给他难堪,替自己的闺女出口恶气,愚兄可以理解。但是真把他招惹过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柴老官人咬紧了牙,颈侧青筋鼓胀。

    这场晚宴就是这两个老家伙撺掇他张罗的,抱有不同的目的,绝对不安好心。如今居然来了个一推二五六,倒全是他的责任了。

    简直岂有此理!!!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小子实在太能折腾,说好听是雷池,不好听是疫场,更难听是搅屎棍……”

    红面老者已经有些不耐烦:“被他缠上,不死也去半条命,反正我不想再招惹他。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言罢,拂袖而去。

    长髯老者叹了口气:“子曰:过犹不及。”

    似告诫、似安慰地拍了拍柴老官人的左肩,并按住,语重心长地道:“柴老弟,用忍戒急,行稳方能致远啊!”而后,揖礼告辞。

    两人这一走,几个老家伙好似商量好一样,先后离宴,偏又各自叮嘱晚辈,继续捧场,不准离开。

    随着七名受害者被抬走救助,众人纷纷回到大厅之中。

    有人受到长辈叮嘱,冷眼旁观。

    有人沉稳知机,嗅出味道不对,不再起哄。

    亦有人不明就里,仍在那儿大呼小叫,咋呼报仇之类。

    然而此声越来越小。

    再不懂事的人,被人提点几下,拽下衣角,也该知道闭嘴了。

    宴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居然好似卵石击起千层漪,然后风过水无痕。

    马玉怜将各人神情尽收眼底,心里冷笑不已,心道非要把主人搬出来,见了血你们才懂收敛,早干什么去了,真是贱。

    她立时反客为主,主动找人敬酒,刚才谁敬她最多,谁最口无遮拦,她就追着谁敬,想喝那就多喝点,不想喝她就言笑晏晏语暗渡,秋波盈盈指后园。

    一圈转下来,倒下三四个,还有七八个呕吐不已,甚至还有一个被她灌得当场呕血。

    她还不放过,硬是用光了好几坛佳酿,帮其反复洗胃,愣是把人洗到不省人事为止。

    这既是记恨自己刚才受辱,更是趁机替闽商会馆立威。

    她现在威风摆得越大,她走之后人家的忌惮才会越大。

    闽商会馆的日子好过一些,洛阳的闽人才会更好过些。

    最后还是另一张字条打断了她的复仇。

    当然还是初云送来的,大意是:她隐约感到调虎离山,大约觉得龙困浅滩,等不到明天了,她们必须赶紧启程回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