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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陈帝业 第二十八章 南攻

    齐河清二年(563年)十二月。

    恒州。

    四十年前,六镇起义的烽火,将此地的北魏故都平城,烧作了一片焦土。

    而今,这里新筑的恒州城垣,已远没了昔日的恢宏气象。

    远望着这座小小的恒州城,杨忠已全然找不到了,年少时,初见平城的那份惊喜。

    心中有的,只是一缕老者阅尽世事的淡然。

    打马西向,马蹄在半尺深的白雪里淌过,留下几许痕迹。

    不去看身后紧闭四门的恒州城,不去想四下抄掠烧杀的突厥人。

    杨忠驻马在恒州西山下的石窟前,抬起双目,与那尊数丈高低的佛陀坐相,对视。

    佛陀双目微垂,丝毫不为这四方天地间的生杀之事,而有所动摇。

    终于,杨忠垂下了目光,侧身向身旁打马而至的将军杨纂,言道。

    “而今,我军破齐人外长城。恒州以南,内长城以北,齐人屯戍,俱为我与突厥所抄掠。”

    “我军粮草可已足备?”

    杨忠看向地上积雪。

    杨纂闻声,禀报道。

    “众兵士大掠三日,齐人边民虽贫苦,我军粮草亦足得用。”

    “我军悬师入齐,后无粮草接济,纵兵掠民,本是当然之事。”

    “民为草芥,割而复生,元帅何必怜之。”

    杨忠闻言摇了摇头,道。

    “杨将军亦是北地人,此地士民,终为乡人,烧杀太过,究竟失德。”

    他抬头看着杨纂,道。

    “粮草既足,我欲即刻发兵,南攻晋阳,或可稍稍减民之苦楚。”

    “将军可领三千骑东赴灵丘,扼守隘路,为我暂阻齐人幽州西向之援兵。”

    “将军意如何?”

    杨纂不敢违逆,应声言道。

    “但从元帅军令。”

    十二月十日。

    周将杨忠领骑卒六千为主力与突厥大军由中路南下,直向北齐内长城陉岭隘。

    周军又分三千与一千骑士分向东西,会突厥偏军掠北齐朔州、灵丘之地,作为掩护,与后撤时的接应。

    于是,齐内长城北二十余城俱为大军所破,突厥兵抄掠甚重,长城以北,野无遗人。

    十二月十七日。

    杨忠与北齐陉岭守军相拒两日,胜负未分。

    十二月十八日。

    杨忠密遣小股奇兵绕关隘之后,多树旗帜,以壮声威。

    十二月十九日。

    北齐守军见身后为周军占据,甚为惊恐,杨忠大举攻之,陉岭遂破。

    周与突厥兵于是尽皆越岭南下,直向晋阳。

    十二月二十二日。

    陉岭败报急入邺城。

    ——————

    邺都,天子寝居。

    齐帝高湛此时正为南方递上的边报而头疼不已。

    大别山以南的巴、罗、江三州刺史关于陈人入寇的奏报,这几日一封接一封的传至邺都。

    昨日,扬州行台卢潜更是来报,陈帝陈蒨车驾已出建康,正向合肥,陈人大兵云集,似有北击寿阳之意。

    种种迹象表明,陈人此次来攻,动静非小,其意恐在全取淮南。

    思及此处,心中愈加烦闷的高湛,将欲要作批的朱笔扔下。

    他望向一旁正在握槊的和士开与胡皇后,言道。

    “你们快速速决个高下,朕心中烦闷,稍后定要与你们好好杀上一盘。”

    胡皇后听他这般言语,赶紧同对面的和士开使了个眼色。

    和士开会意,只听他高声言道。

    “臣已失利,至尊速来。”

    高湛闻言一喜,便丢下公务,过来同胡皇后握槊。

    淮南边情紧迫,近几日,胡皇后与和士开常在高湛身侧,其中情形多已知悉。

    而今既见高湛烦闷不乐,胡皇后便趁着握槊摆子的时机,言道。

    “至尊忧劳国事,妾亦心忧至尊。”

    “妾闻江南兵弱,陈人前时败我军于建康,实赖江河之利。”

    “今南方水浅,吴兵实不足虑。”

    “陈主既往合肥,今只需遣一大将,率数万兵马,引其步战,便必败其师。”

    “届时,妾与陛下,便可观此吴囚戏于三台之上矣。”

    言语间,似乎胡皇后已看到了被锁在囚笼之中不得自由的南国帝王,掩面而笑。

    高湛闻得此言,亦觉颇觉有理,有些气恼自己前时的小题大做,又忽而想起了什么。

    他狐疑地看着胡皇后,问道。

    “今日言语,乃是谁人教你的?”

    胡皇后闻言神色微动,只眨了眨那幅好看的眉眼,道。

    “妾自无军略,俱是陆媪教我。”

    高湛闻言惊异,只道。

    “未意陆令萱一介老妪,尤有见识,朕当赏之。”

    高湛这就打算先按着这个方案来办了。

    正在此时,忽听屋外有人高言。

    “大家,并州急报。”

    “三日前,突厥大军破我陉岭,正向并州而来。”

    “段太傅请陛下急往晋阳,以安军民之心。”

    高湛闻言顿时握住了握槊的棋盘,他有种抓起棋盘砸个粉碎的冲动。

    大力呼吸几口压制心中的火气。

    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他一拳砸在面前的棋盘上,棋子翻飞间,满座皆惊。

    “南陈北周,欺人太甚!”

    屋内只留下他愤怒的余音。

    —————

    与此同时。

    辽东,平州。

    率军进入平州境内的北新罗王异斯夫,近日愈发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今岁辽东,高句丽与北新罗俱遭大旱。

    勉强熬到秋收的北新罗百姓,在痛苦地发现自己必须用空空如也的粮仓去熬到一下个秋天时,终于崩溃了。

    无数的土民首领向他这个国王请命出境剽掠粮草。

    适逢陈人平州之内的县侯叛乱,邀他为援。

    他先前本就怨恨陈人不给封号,不还妻子,兼之此间内外皆有人在请他用兵。

    于是,他终于撕下了和平的面具,露出了自己狰狞的獠牙。

    上月,他召集国中丁壮,率领一万五千人马,倾国南下,兵锋直指南陈平州西部原为伽耶诸国统辖的那几个县侯国。

    他早已探知陈人在平州沿海兵多,而内陆兵少,他以大军攻击平州西部,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况且此次他举兵南下,非为恢复故土,只为抢掠粮食,就食于敌。

    他所领的一万五千人马中,虽只四千战兵,然他攻下一地,只为抄掠,不做守备,自然足以横行无忌。

    时至今日,北新罗军,进入平州已经二十五个日夜。

    在连破六个侯国,败陈军三次后,北新罗军中的士卒们,身上俱都带上了掠来的不少物件。

    加之连日行军的疲累,新罗全军的行军速度已变得十分缓慢。

    此时此刻,在又攻破了一处山民的村寨,烧杀一空后。

    异斯夫在一间山民的屋舍内,正回忆着往昔,思索着北新罗军下一步的出路。

    他的目光停在墙上那道尚未干涸的血迹上,恍惚间,心中灵光一闪。

    异斯夫终于抓住那道念头,他顿时知道了自己的忧心来自何处。

    这里的地形不对!

    必须马上离开!

    念及此处,他立时冲出屋舍,大呼道。

    “众军听令,勿歇此地。”

    “我等速速拔营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