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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陈帝业 第三十章 亲故

    天嘉四年(563年)十二月。

    二十六日。

    合肥,刺史府。

    此刻,新入合肥的陈帝陈蒨,正与麾下武臣们,于舍中军议。

    司空侯安都,开府仪同三司黄法氍,都督合、霍等州诸军事程灵洗。

    安北将军荀朗,安东将军孙玚,员外散骑常侍韩子高。

    俱在舍中。

    “黄公,而今合肥左右,有我军兵力几何?”

    座上,陈蒨出言,向负责此次北伐日常军务的黄法氍问道。

    黄法氍闻言下座,答道。

    “昨日总计,左右兵马,有臣本部一万二千,程将军麾下左卫军九千、州郡兵七千,此系外军。”

    “又有荀将军麾下三千,孙将军麾下三千,韩将军麾下四千,此系中军。”

    “陛下又亲统周宝安、周方兴二将军兵马六千,及任、程、萧、裴四将等兵马四千。”

    “通计之,而今我军于合肥有兵四万八千。”

    听到此处,陈蒨神色一动,出言补充道。

    “黄公,江州周刺史另有三千蛮兵在道,不日亦将至。”

    “如此,则我于合肥可用之兵,实有五万之数。”

    他又问道。

    “黄公,而今军中骑卒之数几何?”

    黄法氍闻言稍顿,思虑少许,方才言道。

    “任、程二校尉麾下各有骑队二,合八百骑。”

    “中军幢主威戎将军萧摩诃麾下亦有骑队一,二百骑。”

    “至于其余将帅军中乏骑,未置骑队,臣大略计之或有一千三、四百之数。”

    陈蒨闻言神色稍暗,只道。

    “军中乏骑,朕已知矣。”

    少时,他复又振作精神向舍中诸将言道。

    “诸卿,我今大军云集,粮船劳动。”

    “五万之众,加其转运耗损,月费粮米十七万石。”

    “前时建康军议,朕虽从侯公之谋,将于合肥固守,并诱齐人中原之兵。”

    “然只以固守,军资耗损,毕竟无功。”

    “朕意先遣骑卒千人,轻装北向寿阳,挑衅于齐人边将。”

    “若其固守不出,则其兵卒将失胆气。”

    “若其来攻我,则我乘轻骑之速,分其追兵,伺机而破之”

    “如此,则可涨我军之士气。”

    将自己派出轻骑兵袭扰北齐的计划大略说了。

    陈蒨左右环视着舍中诸将,其用意不言而喻。

    但众将于此事上,似乎并无信心,此时竟无一人主动出列。

    陈蒨心中一叹,站起身来,欲要钦定人选。

    左卫将军程灵洗忽然出列,言道。

    “领兵之将,陛下心中若无人选,臣愿举荐一人。”

    陈蒨命他说来。

    “太子翊军校尉任忠,老成有谋略,麾下领骑卒,且素与臣之子文季相善。”

    “若以之为将,则必能服众。”

    “臣知任校尉素多智虑,命其北向,虽或不胜,亦必不败。”

    “唯望陛下思之。”

    程灵洗的言语之中,虽绝口未提任忠与他是儿女亲家的事情。

    可在座的众人,谁还不清楚他二人这点关系呢。

    但细细想来,此次骑将之任,或许还真就非这任忠不可。

    今日在场的诸将军阶虽高,但还真没有谁敢保证自己能够指挥得动,这出自太子门下的八百精骑。

    是以,方才众人虽俱知陈蒨之意,却没人敢站出来揽活。

    毕竟,若是没有这八百训练有素的骑卒打底,强行指挥从各军拼凑起来的上千骑兵深入敌境。

    战败还倒是其次,如此用兵,最后能否活着回来,恐怕都得打上一个问号。

    官阶稍次的荀朗、孙玚二人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此刻,却也不用像黄法氍那样自矜身份。

    当即二人出列,声援程灵洗。

    “任校尉智略出众,能服于人,可堪为将,臣等意同程公。”

    二人竟是齐声跪地请愿,可是卖了程灵洗好大一桩人情。

    陈蒨此刻自然也想明白了诸将的担忧,点了点头,又看向侯安都,道。

    “朕意用任忠为将,侯公可有补益?”

    作为此次北伐吉祥物的侯安都,原本正老神在在地打着瞌睡,听到皇帝声音,半晌才回过神来。

    “臣。”

    侯安都顿了顿,心中还在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时候拉自己人一把。

    “威戎将军萧摩诃,善骑射,有勇力,或可使其从任校尉同往。”

    把心一横,侯安都还是冒着因干涉军事而被皇帝猜忌的风险,在关键时刻,挺了自己人一把。

    陈蒨在这个时候终于显出了他的人君之量,没有去计较萧、侯二人的那层故旧关系,应道。

    “朕。”

    “赞成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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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嘉四年(563年)十二月。

    陈帝以(六品)太子翊军校尉任忠为(五品)骁武将军,领太子步兵校尉程文季、威戎将军萧摩诃麾下骑卒,共轻骑千人,发合肥,北击寿阳。

    ——————

    建康,慈训宫。

    自陈蒨继位,被尊为了陈国皇太后的章要儿,便移居于此。

    作为陈霸先的妻子,章要儿同理论上的继子陈蒨,关系一直平淡。

    亲子陈昌的死,让她对于陈蒨,其实一直心藏怨恨。

    但陈蒨现在是陈国的皇帝,她便是心中有怨,又能如何呢?

    好在,她如今虽只是个年近六十的孤苦老人,却也有安成王陈顼时常携妻带子,入宫探看。

    她亦因此,找回了些家人在侧的温暖。

    陈蒨后来虽知晓了此事,却也未曾阻止陈顼的探看。

    对于陈昌的死,他亦是心中有愧的。

    今日,便是安成王要来慈训宫探看的日子。

    早早地,章太后便理了衣装,搬了胡床候在宫门之旁。

    夕阳照下,惆怅的阳光落在脸上,映得这位江左地位最崇的女子,却像是个守在门口,翘首以盼子孙归来的田家老妇人。

    “师利、黄奴、敬言,你们快进来。”

    章太后招呼着陈顼和他的妻、子,态度甚至有些殷勤。

    目光扫过陈顼之妻柳敬言的面孔,这位三十出头的佳人,肌肤仍旧白皙红润,夕阳里她的面容未见颓败,一如往常的明艳动人。

    从她的身上,章太后找到了些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旋即不敢再想。

    毕竟,美人迟暮,最可悲凉。

    又将目光移向她身侧,陈顼之子叔宝,而今已是十一岁了罢。

    当年的昌儿,似他这般年岁之时,也正和他一般无二的谦和有礼、文质彬彬呐。

    正回忆间,忽地章太后看到了一张自己并不想见到的面孔。

    “太子殿下国事操劳,何苦来此见老身?”

    陈伯宗监国已有半月,闻得此语,虽知章太后逐客之意,然亦未有动容,应道。

    “国事虽苦,然伯宗惟奉祖母以饴蜜。”

    他言语方落,身侧一个不过童稚之龄的女孩便显出身形。

    那女孩虽然年幼,举止间却自有一股恬静亲和的别样气质。

    她生得亦是十分可爱,一看便知是那种讨长辈喜欢的孩子。

    “婺华,你阿母在家,可还安好。”

    见到沈婺华的那一刻,章太后的心忽然空了。

    她又想起了,那个身体病弱却待自己极好极孝顺的继女,那个被陈霸先嫁给了沈君理的温柔女儿。

    此刻,便是她心中那股,对陈伯宗没来由的怨气亦为之一散。

    “都进来罢,进祖母家。”

    这一刻,那些亲人间的坚冰。

    终于。

    稍稍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