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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陈帝业 第四十一章 不杀

    天嘉五年(564年)二月。

    巴州城外。

    陈将章昭达率领本部九千人,列阵于齐军营寨二里之外。

    这九千人被分做了二十六个横十五人纵二十人的三百人小方阵,和一个横三十人纵四十人的千二百人大方阵。

    章昭达在左右分别以九个小方阵按九宫方位排作大阵,为左右军,一军计二千七百人。

    在中央则以八个小阵分立八方,以大阵居中拱卫自己,为中军,计三千六百人。

    章昭达的三军自南向北展开,面西而列,中军前阵略略后缩,形成一条内凹的战线。

    而今章昭达麾下并无骑兵,北齐军中却有两千骑卒。

    既然陈军去舟船之利,立大阵于平地,自不会用血肉之躯去硬抗骑兵的冲击。

    是以此刻,在陈军大阵的前后方,放置着能够阻挡骑兵冲撞的鹿角。

    而左右方,则布置着能够作为营垒壁障使用,且可进可退的偏箱车。

    陈军的防御工事虽言简陋,却也整整有法,井然有序。

    可惜陈军这一切的努力,在北齐军将的眼中,却都是徒劳。

    这平原上的九千陈军便像是一块长着龟壳的肥肉。

    只要齐军步卒将陈人的这层龟壳撕破,那便极有可能利用骑兵的冲击将其大阵击溃,进而擒斩此次陈人北犯的主将——章昭达。

    这种似乎唾手可得的胜利,对于在场的北齐军将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只是北齐军的主帅徐远,现在还在数十里之外的西陵城,若是派人请示完毕再作行动,定要贻误战机。

    是以,蠢蠢欲动的北齐军将们一面推举了,领兵官中职衔最高的衡州刺史充作战场的临时主帅,一面遣人飞马将情况报入西陵。

    且说齐军在城外,纸面上虽驻扎着二万三千的兵马,但劳师远来,其中实际有五六千人,是些没有战力的辎重兵。

    真正能用来攻战的,实际也就是一万五千的步卒战兵,以及二千从豫州道征调而来的骑卒。

    兵力只堪堪达到对面陈军的两倍。

    是以,齐军众将也颇为干脆,留下辎重兵卒守卫营房之后,便尽出所有步卒,直向陈军的车阵杀去。

    而那两千骑卒,则左右游曳,等待着陈人的援兵。

    在巴州城下对峙了这么长的时日,齐军将领们,自然早已知晓了巴州附近陈人驻军的大致兵力。

    刨去那些没什么战斗力的辎重兵,此刻陈军至少还有六七千能战的步卒隐藏在战场之外。

    若是这些陈军来援此地,这外围的二千骑卒,便是挥向他们的死亡之刃。

    若是他们不来,这二千骑卒,便会成为擒杀他们主将的尖兵锐器。

    陈军,似乎已经必败无疑了。

    ————

    陈军大阵之中。

    平西将军大旗之下。

    章昭达立在临时搭起的望楼之上,手心之中,全是汗水。

    他看了看身侧的木制日晷,此时已至午时初刻。

    太阳已升至中天,强烈的日光照得两军的士卒,都有些睁不开眼。

    齐军的步卒已经分列为五个大阵,从南北西三面包围了陈军。

    北齐的军将们还在等待着,他们要等到太阳西偏,日光直射陈军士卒眼眸时,才会发起进攻。

    陈军的士卒们亦在等待着,弓弩手们已调好了弓弦,长枪兵们已磨利了锋芒。

    他们的心中亦有恐惧,只是背后有帅旗在高高飘扬,身前有战车能作为屏障,时间一长,似乎心内也没了紧张。

    午时五刻。

    终于,齐人的步卒们动了。

    他们从陈人军阵一里开外的阵地上,开始向陈人的车阵加速走去。

    二百步。

    南北两翼的齐军开始冲锋,正面九千人的齐军大阵仍保持着方才的步速。

    一百五十步。

    陈军正面的弓弩手们,搭弓持弩,蓄势待发。

    距陈军车阵不过八十步的南北齐军,开始猛力狂奔。

    一百二十步。

    南北齐军迎头撞上了陈军的偏箱车防线,从这些战车的间隙中,向陈军士卒们挺枪挥戈,发起了极为猛烈的进攻。

    一百步。

    章昭达布置在正面的一千五百名弓弩手,终于发弩放箭,密集的箭矢扎进齐军前锋的衣甲。

    虽每轮射击都能令二三百齐人倒下,然终是阻挡不了齐人进攻的步伐。

    九千齐军在平原上撒腿前冲起来,声势比之方才南北冲锋更为骇人。

    百步之距,转瞬便至。

    只片刻间,陈军便南北西三面接敌。

    望楼之上,章昭达紧紧抓着身前那木制的栏杆,他的目光始终跟着那队正在由远及近的齐人骑军。

    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关头到了!

    “咚”“咚”“咚”

    粗重的鼓声从陈军中军的望楼之上传向四方。

    这是章昭达在为军士们擂鼓。

    这亦是他在向身侧的中军士卒们下达着军令。

    于是很快,一千二百人的中央大阵便分出千人补充至东面的鹿角防线。

    而于此同时,齐军骑兵的波浪式冲击,亦从东面发动了。

    二千骑兵分做十队,一波又一波的骑卒将马槊扎过鹿角,逼退着护卫鹿角的陈军步卒。

    一批手持刀盾的齐兵步卒则借着己方骑士的掩护,努力前冲,欲要将挡在身前的鹿角推倒。

    接战不过二刻,陈军兵阵便已然开始动摇。

    好在,陈军的南北两翼俱是能进能退的车阵。

    但见中军令旗一变,南北陈军便开始拉着战车,向内收缩战线。

    靠着战线收缩带来的兵力密度提升,陈军原本遥遥欲坠的战线稳住了。

    战况陷入僵持。

    未时二刻。

    陈、齐军士已然厮杀了半个时辰,双方的士卒俱都开始有些疲累,两军的伤亡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陈军人数不足的劣势渐渐凸显。

    战至此时,陈军战线已内缩了两次。

    不得不说,这批由高湛刻意从豫州道调出的两万齐军,战斗力确实可观。

    陈军便是依靠着车阵带来的地利,伤亡亦是只比齐军略少。

    只要这样拖下去,陈军一定会先行崩溃!

    未时五刻。

    为了进一步增加兵力,齐人军将已命麾下骑军弃了马匹,充作步卒投入了战阵。

    他明白已经硬撑了一个时辰的陈军士卒,就快要崩溃了。

    忽然,他望见西北方向上,一队数十人的骑军正向战场急驰而来。

    那为首的中年将官手里正持着一杆马槊。

    那马槊之上,正悬着一个人头。

    然后,所有人,就都听到了,那句来自地狱的魔音。

    “徐远已死!”

    “西陵已破!”

    “降者,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