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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陈帝业 第五十七章 做主

    天嘉七年(566年)。

    八月三十日。

    高丽大对卢高纥以木幔数百掩众军,避陈人矢石,督高丽兵二万余人,攻国原城西、北二墙。

    又遣一军五千人轻装简行绕至城东,俟机攻城。

    战至午时,陈军与高丽兵于国原西、北墙大交战,情甚危急,守将樊毅不得已,命东、南二墙守军尽援西北。

    时国原城中,陈兵只九千余人,西、北墙上已聚六七千,其余守处甚空虚。

    高丽兵于是得机,急攻东墙,陈兵力战不能却,高丽兵攀援而上者至数百人,城将破。

    国原城,东墙。

    “咻”“咻”

    城楼上,金五郎连发二矢,将冲到近前两个高丽兵卒射倒。

    那弩矢直贯敌人咽喉而入,角度极为刁钻,倏忽之间,便取走了这二人的性命。

    秦牧将装好弩矢的弩机递给金五郎,眼见着楼侧城墙之上站立的高丽兵越来越多,他感到一股恐惧临身,他对金五郎丧气言道。

    “五郎,未意你重得自由之身不过数日,你我兄弟二人便就要葬身于此地了。”

    金五郎神色微动,只是手中动作仍是坚定,他抬弩又将一个正与陈军士卒厮杀的高丽兵射倒。

    他回头看了眼秦牧。

    三日前,他靠了守城的杀伤,同秦牧解了主奴之约,并与之约为了兄弟,改作了秦姓。

    金五郎,不,现在应该叫他秦五郎了。

    他现在成了将军樊毅最喜爱的亲兵,论地位,反倒要比他的这位“兄弟”,更高出不少了。

    看着秦牧眼中的那份惶恐,秦五郎忆起了数年前,自己第一次被抓做奴仆时的经历,他只是宽慰道。

    “樊将军已向城中集诸军,将军必有法,国原必能守之。”

    “阿兄与我待援则可,唯勿丧气耳。”

    言语间,他又向楼下射出一矢,这次,那弩矢却只擦着一个高丽兵的颈项而过。

    他的心,也乱了。

    “将军援军来!”

    城楼上,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

    众兵士回望,果然见到一团密集的人群拥着樊毅的旗号,往东门而来。

    沮丧之情,一时皆去。

    东墙上,原本不断退缩的战线,稳住了。

    秦五郎眼尖,他比众兵士看得更清楚,那是樊将军领着铁人军卫队,携着至少二三千众的奴人在行进。

    城中果然已经无兵可用了么?

    秦五郎的目光在那群奴人的身上扫过,被那鲜明的衣甲兵杖吸引。

    不,城中还有兵的!

    我们,都是。

    秦五郎忆起了自己为奴时的那份艰辛与苦楚。

    他对秦牧坚定言道。

    “阿兄,将军援兵已至。”

    “我军必破高丽!”

    言罢,他抬手发弩。

    飞射的弩矢正中贼人颈项,入肉三分。

    樊毅旗号。

    已至门楼之下。

    ————

    国原城,东门楼下。

    守卫东门的小将闻见樊毅的开门军令,面露忧色言道。

    “将军果要开城门与高丽兵决死?”

    樊毅扫了眼东南面的城墙,突入其上的高丽兵,约莫已有四五百数。

    他指了指左右的奴兵,言道。

    “我身后新得三千锐士,人人皆敢死。”

    “若令守墙,每交战不过十数人,久战不决,则我军夺气,不堪用矣。”

    “必置兵于野,浪而战之,纵我之勇,自大破敌。”

    “将军勿劝,但开门,观我破敌。”

    那小将应诺,急为樊毅开城门。

    樊毅手提巨斧,领卫队铁人军二百人居前,先出东门。

    奴人军三千人在后,鱼贯涌出。

    城外平野之上,将欲攀城的高丽兵望见陈兵大队出城,已见慌乱。

    城中,城墙之上的高丽兵,更是有些进退失据。

    樊毅在东门之外,望见聚众已至数百人,便登一小丘,同众奴军高声言道。

    “我为诸君解奴籍,今日战胜,则诸君人人作主。”

    “若败绩,则我与诸君皆为高丽奴仆耳。”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郁郁而居人下?”

    “但做一日主,岂不胜为奴千载乎!”

    樊毅今日解籍的这批奴军,俱是做过自由人的,他们知道那东西的可贵。

    是以,他们虽未加操练,但受这言语与左右群情一激,亦然成了极有勇气的战士。

    夫战,勇气也!

    见左右乱兵已至千人,樊毅举斧,大呼道。

    “我为诸君先破贼,望诸君从我战!”

    “取我马来!”

    卫士分开人群,将一毛色乌赤的大马,引至这丘前。

    樊毅跨马而上,纵马而走,他唤道。

    “众军随我!”

    亲卫铁人军先受其命,从而奔之。

    这支铁人军的士卒,俱是来自于那支参与了合肥大战的岭南铁人军。

    他们本隶属中军序列,负责宿卫建康,眼下这二百人的队伍,俱是陈伯宗亲嘱旨意,从原本二千余人的队伍中拣选而出的精锐。

    他们尽皆全身铁铠,而原本装备的重锤,入平州后,则被樊毅换做了更有声势的大斧。

    高丽兵多轻甲,一斧挥去,便即断为两截,用之战阵,骇人非常。

    铁人军既发动,奴人军亦是在后景从。

    他们身披较轻便的皮甲,手持枪、矛、刀、棍。

    他们是奴人中的稍精壮者,都曾有过值得怀念的过往。

    他们虽没受过战阵操练,甚至连枪矛也舞得凌乱。

    但。

    他们渴望着翻身。

    他们渴望着做自己的主人。

    他们不怕死。

    他们追在铁人军后,瞠目大叫着,活似一尊尊凶神。

    战阵之前。

    樊毅一马当先,已然冲入高丽兵中。

    这群进攻东城的高丽奇兵,身无坚甲,仓促之间,更是没能立起军阵。

    “喝啊!”

    樊毅一声大喝,巨斧挥出,已将高丽阵侧的一位队主,拦腰劈做了两截。

    血洒满地。

    左右预备结阵的高丽兵,慌乱难止。

    “碰。”

    樊毅身下大马一动,避过左面刺来的枪矛,他手中大斧的斧背,此刻已然将右面一个兵卒的头脑砸碎。

    只见红白之物,飞溅盈野。

    极骇人。

    “杀!”

    不少头脑发热的奴人军士卒,已然越过身披铁甲,行动迟缓的铁人军,冲到了高丽阵前。

    这一刻,他们才是真正的铁人。

    精神上。

    无坚不摧的。

    铁人。

    赤日临野。

    声浪喧天。

    ——————

    天嘉七年八月三十日。

    高丽大对卢高纥攻国原,使大军猛攻西、北,诱陈军,又遣奇兵攻东面。

    至午时,高丽兵登东墙,国原将破。

    将军樊毅,聚众军奴属于中城,解奴籍三千人,发给甲兵。

    前时,樊毅已与众军相约,若国原不守,则解奴为兵,战后朝廷以二奴交易。

    是时极危急,故樊毅解奴,众军无怨言。

    樊毅于是领奴军出东门,自领卫士铁人二百为前锋,身纵匹马先冲敌阵。

    高丽慌乱,结阵未成,樊毅持斧,斩碎二人,情极惊骇,高丽兵恐惧难止。

    奴人军士气如虹,于野驰走,有若下山之虎。

    高丽兵为之夺气,频将溃散,高丽将不能止。

    铁人军又至阵,持斧斩人碎首如樊毅,高丽兵惊惧御之,不能伤其铁甲。

    于是惊惧极甚,一刻之中,四千兵众尽崩溃。

    守城官兵得此激励,皆拼死战,墙上高丽兵越墙投地死者以百数,余众三百人皆被斩。

    未时。

    樊毅追败军至北城,高纥望见东面烟尘起,又见已兵溃散至,以为陈人援军至,急令众军退还营寨。

    城北高丽军亦见陈军追溃军,甚惊惧,弃木幔数十架而走。

    北城之军于是开城门反击,杀伤亦甚众,高丽军殿后而溃者数千人。

    至日暮,高丽众军独攻西城者全军还,攻北城之军万人,回营才得五千人,攻东城者五千人,更只数百人归营。

    是日,将军樊毅点战绩,全军共获高丽兵首四千七百余级,至于高丽溃兵亡入山谷者,不可计数。

    时国原与高丽兵数交战,士卒死伤亦重,除奴人军外,城中能战者不及八千。

    樊毅嘉奴人军勇气,编其余众二千余人为一军,号为虎士军,更选城中悍勇者为其官长。

    复命北城守将横野将军冯慎任其军主。

    冯慎,平州刺史徐俭所亲,每有缴获,从无私取,必先分麾下,众奴人知其雅名,军心皆安。

    于是,城中守卒,复得万人。

    九月一日。

    高纥以前番败绩,士气大失,难堪为战,又获报南路百济军败,百济王身死,平州刺史徐俭率军万人北援,心中怖骇难止。

    然前日之败,他于军中,威望已然大损,若此时罢兵,待回平壤,兵权必为他人侵夺。

    高纥恋权难舍,遂于军中立扶余神及高登神神位,日夜祈祷,又调护粮众军与渊氏军增援国原。

    时汉城为高丽军粮道要冲,水陆必经之所,本置守军七千护之。

    高纥调其兵众四千人入援,自是守军只三千人,其余各处亦如此。

    九月三日。

    高纥抽调人马,得账面援兵二万余,和国原城下兵众将近五万人。

    时后军在途者多,高纥急,命众军以九月七日为期,会攻国原。

    诸军受其迫,多弃辎重而行。

    九月六日暮。

    安东将军周罗睺率其众八千人,自汉城西南买召忽(今仁川)登陆。

    九月七日。

    高纥未知周罗睺军已至侧后,仍从原议攻国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