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南陈帝业 > 第九十章 船务

南陈帝业 第九十章 船务

    光大二年(568年)。

    九月十五。

    建康西面,大江之上,三艘大舟正浮行江中。

    其形制与后世北宋宣和年间,宋人自江南跨海出使高丽的客舟颇类。

    其船,长十二丈(36米)、宽二丈五尺(7.5米),高三丈(9米),上竖三桅三帆,能以八面来风为航行之动力,更能载货两千石,乘数百人。

    “毛公,造此大舟一艘,所需时日、财帛几何?”

    舟上,陈伯宗拍了拍甲板当中的桅杆,听着那木料发出的沉闷声响,有些好奇地问道。

    从侍于侧的工部尚书毛喜素知皇帝对钱粮数字之事最为上心,早有准备,从容道。

    “禀陛下,造此大舟一艇,大略须费工时三十月,用粮帛折钱六十万。”

    “此舟构筑,俱用福州大木,大木出山林中,质密而坚,最耐远航。若用会稽、广州等处木料,则资费或可省得五六万钱,而其质则稍差矣。”

    陈伯宗没想到不同地方出产的木料也会影响舟船质量,便追问道。

    “天下异地之木造舟船亦有差异乎?请毛公为朕说之。”

    毛喜应道。

    “是也,船工常与臣言,欲造良舟,福州之木最佳,岭南之木次之,江南之木又次之,而若以淮北、河北之木造舟船,则其质甚劣,赴远海则多为倾覆。”

    “以臣度之,大抵我南国之木性湿,而北土之木性燥,故有此异。”

    “此番陛下命造大舟,意欲由江南而直航平州,臣虑其海道凶险,故命工匠采福州之木为材料,惟欲取法其上也。”

    陈伯宗听罢毛喜的解释,亦是有所感悟。南北气候相异,江南与北方降水悬殊,南北树木的性质,大抵确有不同。

    这却也解答了他心中一桩疑惑,前世隋朝跨海东征高句丽,时常船只漂没,无功而返。

    过去,他常以为问题出在北方的造船技术之上,如今看来,彼时杨坚杨广选择在山东就近造船,以致其所用木料不当,亦是因由之一。

    陈伯宗又问道。

    “毛公,现今舟上海师,操弄指南针可有心得,此舟隔舱有几?今冬可否试航平州?”

    毛喜道。

    “水密隔舱之术,失传已久,臣揽阅史籍,知晋末卢循麾下,已有能造隔舱之人,其所造之舟,有隔舱八,故时人称为八艚船。”

    “然臣既受命造舟,遍寻江南,当世竟再无能通此技之人,幸而百工用命,今日所造之舟有隔舱九,已稍胜前代矣。”

    “现今海师运指南针法,亦颇为娴熟。此时只需陛下一声令下,水工便可行船东探平州航道。”

    陈伯宗听出毛喜言语之中,颇有表功之意,然现今大战方息,朝中文臣之位尚不宜轻动。

    他便故作不察,只是点了点头,又跟着毛喜行到了船头甲板处。

    在这里,他见到了船上的海师。

    舟行海上,不似陆地,有山川河流为标识,故而极易迷失方位。

    幸而汉晋以来,远洋商旅渐多,现今,靠观星辩位为舟船向导的海师职业,已在民间发展起来。

    眼前的海师,大略五六十岁,皮肤黝黑,貌不惊人,惟有一双眼眸炯炯有神,令人望之颇觉不凡。

    他名唤张阿四,乃是东南海贸行当之中,颇有名气的海师,据言其家中传有一门颇高明的观星定位之法。

    此刻面对皇帝,他更是声言,只要有他指引,船队出海必能平安行抵平州。

    这倒是激起了陈伯宗对观星之术的兴趣,便问他道。

    “卿所言观星引路之术,可否于此为朕演之?”

    张阿四于大海之中久历生死,面对皇帝的考问,倒也没有怯场,他从怀中掏出一副类似卡尺的事物,恭声言道。

    “现今天色尚明,不见星辰,请为至尊稍言观星辩位之理。”

    见陈伯宗颔首同意,他便指了指身前的“卡尺”,又指了指空中的太阳,继续道。

    “此物名为量天尺,置于平面以观星辰,以其角度高低,便可知舟行东西南北何方。”

    “世人或以为星辰高下恒定,然而其实不然,我行海之人皆知,以大地东西南北不同之处观之,星辰之高下度数各异。”

    言到此处,张阿四又伸出手掌,道。

    “寻常海师观星,常以手掌指节之数测辩星辰高下,然人之手掌短长相异,故其定东西南北之位,常有偏离。”

    放下手掌,他又将量天尺提起,继续道。

    “小人家中观星则不然,以此家传度尺量天计度,则毫厘不差也。”

    “而小人家中又累世为海师,所积南北方位星辰度数之记载极多,故小人观星辩位常准。”

    “世人皆道小人有异能,然则并非小人才能特异,实赖小人家中前世之积也。”

    “现今东海之上,惟小人一家有此量天之尺,今日小人特以此物献与至尊,请助至尊功业。”

    闻得张阿四此语,陈伯宗看了眼旁侧的毛喜,知晓此事多为他所授意。

    想到张阿四手上还有一批宝贵的航海数据,陈伯宗便对毛喜道。

    “毛公,大舟之造,民间难为,朕既欲沟通辽东、江南,多立船队,此事尤须官办。”

    “朕意,置舟船坊隶工部,尽掌天下官造船舶之事。”

    “而欲行远海,其技艺之士,亦须朝廷教育。”

    言到此处,他言语一顿,稍作思虑,才继续道。

    “朕意再置海学于舟船坊下,募良工良才为教喻。”

    “今日张海师进献巧器,又颇有异才,朕意授从八品海师教喻之职,为朝廷教授人才,传给家学,可否?”

    如此安置,既增加了工部的权柄,又给了毛喜举荐之人面子,陈伯宗料算有邀功之意的毛喜,多半已是满意。

    却见谢过了他恩典的毛喜,仍似有他言在心。

    稍作犹豫,念及毛喜毕竟东宫旧臣,君臣之间,不当有此隔阂,陈伯宗终于还是直言问道。

    “毛公今日可有他求?”

    “臣确有一事请奏。”

    毛喜的言语中带着一丝释然。

    陈伯宗道。

    “毛公请讲。”

    毛喜道。

    “臣为陛下掌工部二载,常役百工,颇知国中匠户之苦。”

    “魏晋以来,国之匠户,名为百姓,实与朝廷奴婢无异。”

    “朝廷工役既寡衣食之赐,又不许其交通民间自谋生路,故国之匠户多困苦难生,臣每见之,常苦痛于心。”

    “而今百工造舰有功,臣请为百工请命,愿陛下罢匠户之制,令其与民间寻常匠人同。”

    “此活民之善政也,惟望陛下思之。”

    陈伯宗听罢此言,知晓自己却是误会毛喜了,没想到他前时表功,竟是为了国中的匠户。

    稍一思索,他便明了了毛喜先前的顾虑在于何处,他却还是问道。

    “毛公,匠户之制若废,朕欲再造一大舟,资费将增几何?”

    毛喜闻言,心中暗道不好,皇帝果如他所料一般关心钱帛增减之事,他只能努力为百工辩护道。

    “资费或增十万,然工期亦或可得减数月,臣以为,废匠户之制,并非无利。”

    哪知陈伯宗却微笑摇头道。

    “古人云,君者当以爱民为本务,匠户之废,虽增府库一时之耗,而利百工千家之生,此非无利也。”

    “未料毛公竟不知朕之心,毛公当早言此事。”

    “朕将为生民之利乐,罢匠户之制也。”

    ————

    光大二年,九月十五。

    陈帝陈伯宗视大舟于江上,以百工造舟有功,诏罢匠户之制,百工得解藉者,凡二千余家,皆欢悦之,颂其善政。

    帝又欲示齐人江南无北顾中原之心,以台城旧宫在侯景时多积尸骨,妖异常发,不利久居,诏营新宫于建康清溪东岸,以工部尚书毛喜兼大匠卿,总营造事。

    大舟既成,帝收天下造舟之事于工部,置舟船坊,命更加营造。

    又遣海师教喻张阿四等,横渡东海,探由江南直航平州之道。

    九月二十。

    齐上皇高湛、齐帝高纬至晋阳,令天下举兵,并发山西、河北等地民夫四十万为众军运粮。

    其日,齐左丞相段韶领兵十万出平阳(今临汾)击北周之勋州(今万荣)、蒲州(今永济)。

    齐太保斛律光率步骑七万出洛阳击北周之新安、陕州(今三门峡)。

    齐兰陵王高长恭率步骑四万出怀州(今泌阳)击北周之虞州(今平陆)。

    其军,南北凡计二十一万,一时俱发。

    九月二十二。

    高湛体有微恙,令高纬从段韶督众军,而自归邺城。

    九月二十三。

    北周主宇文邕闻知齐人来犯,急调宁州、夏州兵一万、汉中兵一万、武关兵六千东援。

    又发使者星夜求援突厥。

    九月二十四。

    宇文邕自将长安兵一万二千人,亲援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