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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春秋战国 第25章 一团糟的接班人问题

    晋献公当国的第十六年,在灭掉耿、霍、魏三国并赐地给赵夙、毕万的同时,还为太子申生修建了曲沃的城池,而太子申生此前已被任命为下军统帅,按晋国的制度,担任这一职位者就是卿。

    有先见之明的士蒍这时就看出了不好的苗头:“国君不想让太子继承君位了!把都城封给他,又给他卿的官位,先让他达到了官位的顶点,还怎能被立为国君呢?”

    士蒍为太子申生设想的出路是:“不如逃走,不要在这里等着受陷害,让罪名落到头上来。做个吴太伯,不也可以吗?这样还可以保有好名声,胜于留在晋国遭祸。如果上天保佑太子,他就不会再待在晋国!”

    士蒍所提到的吴太伯,就是《在春秋战国之前》中讲过的,周文王的祖父周族首领古公亶父的大老婆生的大儿子,也就是周文王的大伯父。按照宗法制度,吴太伯是不容争议的继承人。但是,古公亶父却特别看重孙子姬昌(周文王),想让他继承部族首领之位。可姬昌是古公亶父的三儿子季历的儿子,除非立季历为继承人,否则姬昌绝无可能当上部族首领。可是立三儿子季历又不合立长不立贤的规矩,古公亶父既不想开破坏规矩的先例,又想抛弃规矩而立贤,左右为难。从这也可以看出宗法制度有多么脆弱,刚创立不久就几乎坚持不住了,你叫后代子孙如何能守得住?再说了,假如这次守住了这个制度,那么也就没有了什么周文王、周武王,甚至是否会有周王朝都难说!季历的两个哥哥太伯和仲雍看出了父亲的心思,就主动逃亡到南方蛮夷之地去了,这样季历就当上了首领。周王朝建立后,为了报答太伯仲雍,到处寻访太伯、仲雍的子孙,结果发现,太伯并无子孙,仲雍倒有很多子孙,他们已成立了一国家吴国,于是周王朝就把仲雍的一个后代封在吴国,让他继太伯的香火,另一个仲雍后代则继仲雍的香火,封在虞国(已被晋献公灭掉),太伯因此也被称为吴太伯。

    以上是史书上说的,很怀疑太伯和仲雍的流放真的是完全出于自愿,他们的父亲真的一点没有向他们施加压力?总之,如果要立贤,又不想破坏宗法制度,就要嫡长子高度自觉,主动流亡或自杀。如果不自觉,那么就有可能会发生非常不愉快的事情,比如谋杀,比如冤案之类。——这是题外话了。

    反正士蒍的意思就是希望太子申生自我流放,离开这是非之地,别在晋国等死。为什么?申生到底碰到什么麻烦了?事情还得从晋献公的女人说起——

    首先,太子申生虽是长子却不是嫡长子,他母亲不是晋献公的大老婆。晋献公的夫人是贾国国君的女儿,贾国是个姬姓的侯爵级诸侯国,后来也是被晋国灭掉的。国君夫人通常也被尊称为“少君”,贾少君,简称为“贾君”,她没能生出儿子来。晋献公又把父亲晋武公的一个小老婆齐姜搞上了手,居然生了一子一女,女儿长大后嫁给了秦国国君秦穆公,成为秦穆夫人,儿子就是申生!

    跟卫宣公一样,晋献公一开始也是对自己这个小妈非常宠爱,连带着对她所生的儿子也宠爱,就立申生为太子。后来,有了别的女人,嫌弃小妈了,连带着她生的儿子也嫌弃,就要换太子,完全是一样的套路。

    跟小妈生了两个孩子之后,晋献公又从戎国娶了两个夫人,是一对姐妹花。不过,这对姐妹花却不是少数民族的戎族,而是华夏族,且跟晋献公是同一祖宗,是晋国的开国国君唐叔的另一支子孙,一直生活在戎狄生活区的,也姓姬,以狐为氏。所以姐姐就被称为大戎狐姬,妹妹被称为小戎子。另有一种说法,说两人并非姐妹,小戎子为允姓的戎人。而《史记》则说这对姐妹花不是戎国的,而是翟国的,“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夷吾母,重耳母之女弟也”,翟就是狄,到底是戎还是狄说不清了,估计那里是戎人狄人混居地区,中原人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戎还是狄,这个不重要,反正这对姐妹花既非戎又非狄,是华夏族人,只是来自戎狄生活区而已,不过,很可能已混杂了戎狄的血统。如前所述,这对姐妹花中的姐姐大戎狐姬生了儿子姬重耳,妹妹小戎子生了姬夷吾。

    晋献公即位的第五年,他率军攻打骊戎,这也是一个生活在戎人生活圈的华夏人诸侯国,而且也是姬姓,是男爵国,他们的地盘在今陕西临潼东。骊戎国打不过晋国,国君就献出两个女儿以求和,就是骊姬和她的妹妹。

    晋献公一得到这对姐妹花就喜爱得像老鼠遇上了大米,当即就要立骊姬为夫人。请占卜的人来占卜,占卜的结果是,不吉利。晋献公不死心,又叫占筮——用蓍草起卦,然后根据卦象和《易经》上的卦辞来判断吉凶。结果倒是吉利。晋献公说:“按占筮的结果办!”

    占卜的人说:“占筮没有占卜灵验,不如按灵验的办,而且占卜的繇辞上说,‘专宠她会生出变乱,将夺去您的美事,把香草臭草放在一起,过了十年还有臭气。’所以,一定不能立她为夫人!”

    晋献公不听,硬是立骊姬为夫人。后来骊姬生了儿子姬奚齐,她妹妹生了儿子姬卓子。

    骊姬不仅生得美而且头脑很管用,晋献公被她迷得神颠魂倒。她一心想把自己的儿子奚齐立为太子,就贿赂晋献公的两位宠臣梁五和东关五,让他们劝说晋献公把三个大儿子都打发出国都。

    晋献公真的就让太子申生住到了曲沃,让重耳住到蒲,让夷吾住到二屈,蒲和二屈本来都是狄人的地方,现在都已并入晋国版图了,不过也都属于晋的边境地带。

    后来,其他儿子也都被陆续打发到了边邑,只有骊姬和她妹妹的儿子留在了国都绛城,父母的身边。

    接着,晋献公命太子申生带兵去攻打赤狄的东山皋落氏部落(在今山西垣曲西北)。

    大夫里克劝谏说:“太子是奉事宗庙大祭、社稷祭祀和早晚照看国君饮食的人,所以被称为冢子。国君外出,太子守护国家,如果有别人守护国家,太子就跟随国君一起出去。跟随国君一起出去,叫做抚军,留下守护国家叫做监国,这是古代的制度。领兵征伐,不是太子的事情啊。”

    晋献公说:“我有好几个儿子,还不知道立谁为继承人呢!”

    里克无语了,退了下去。他又去进见太子申生,太子申生忐忑不安地问他:“我大概就要被废掉了吧?”

    里克说:“您应该担心能不能很好地完成任务,而不要担心会不会被废,修养自己的品德,不责怨别人就能免去祸难。”

    等到太子出征之时,晋献公却让他穿上一种奇怪的衣服,左右两边不同颜色,一半是原先太子服装的颜色,另一半则是国君的公服的颜色,还让他佩戴了用金制成的玦。

    大夫狐突为太子驾驭战车,另一位大夫先友担任太子的车右。先友高兴地对太子说:“穿着国君衣服的一半,掌握着军事的机要,成功在此一行了,请您勉励啊!国君分出衣服的一半给您,没有恶意,您又兵权在手,可以远离灾祸,看来国君是信任和亲近您的,您还需要忧虑什么呢?”

    狐突的看法却跟先友相反,他叹息说:“时令,是事情的征象;衣服,是身份的标志;佩饰,是心意的旗帜。如果国君真的信任亲近太子,就应该在一年的开始之时命他出征,穿在他身上的也应该是纯一色的衣服,佩饰也应该是合乎礼制的玉玦!而在眼下这个年终之时命他出征,那是国君想让太子办不成这事;让他穿这杂色衣服,是要疏远他;让他佩带金玦,那是要丢弃他,金象征着寒冷和肃杀,玦意味着决绝,国君分明是要抛弃太子啊!”

    大夫罕夷担任这次出征部队的下军卿(下军统帅),他赞同狐突的看法,说:“国君已经有害太子的心了。”

    大夫先丹木担任罕夷的车右,他也持同样的看法,他对太子说:“这样的杂色衣服,狂人也不会穿它!而且国君的命令是‘杀尽了敌人再回来’,狄人那么多,能杀得尽吗?就算杀尽了也不能万事大吉,宫内还会有谗言来害您,不如逃走吧!”

    大夫羊舌突这次担任军尉(军中执法官),他反对说:“不行,违背父命是不孝;抛弃国事是不忠。虽然知道国君对您不怀好心思,但不忠不孝的罪名也不可接受,您还是为此而死吧!”

    还好,太子申生这次总算完成了任务,晋献公没有得到杀申生的理由。

    晋献公二十二年,骊姬跟中大夫里克串通,商量好了除掉太子的办法。

    这年的十二月,骊姬对太子申生说:“国君梦见了你已故的母亲齐姜,你赶紧去祭祀她。”

    申生马上回到曲沃他的住地去祭祀母亲,祭祀完毕,按照规矩,得把祭祀时所用的祭肉和酒拿来献给献公。申生送祭肉祭酒来时,晋献公正在外面打猎,骊姬就把祭肉祭酒收下放在宫中,乘机在里面下了毒。

    六天以后,晋献公回宫了,骊姬把祭肉祭酒给献公。献公在吃肉喝酒之前,按老规矩,先要往地上倒一点酒,敬地神。结果,酒一入地,地上的土就鼓了起来。晋献公大惊,马上拿些祭肉给狗吃,狗立即被毒死。再给小臣吃,小臣也立刻中毒而死。

    骊姬哭着说:“这祭肉祭酒都是太子献给您的呀!”

    太子申生听到消息,逃回了他所住的曲沃新城。

    申生的老师是大夫杜原款,他听到申生被诬陷的消息后,非常自责,觉得自己这个老师没有教导保护好学生,而且知道自己也难逃一死了,学生有罪,老师也要连带受惩罚,就叫人带口信给申生,说:“这是我太无知了,平时没去打听情况,又不敏感,不能及时教导你防范阴谋,才发生了现在这样的悲剧。这都怪我没有揣测国君的心意,没有早早提醒你丢弃太子的身份逃亡到别国隐居起来。唉,能早提防的话就不会遭到如此悲惨的下场了!”

    晋献公没抓到太子,就把太子的老师杜原款杀了。

    太子身边的人对太子说:“您应该申辩,国君对这件事一定会弄清楚的。”

    其实申辩有屁用!晋献公那么精明能干的人,能看不透骊姬的伎俩?知子莫如父,申生是多么厚道的一个孩子,晋献公会一点不知道?他完全是配合着骊姬在演戏嘛!

    太子说:“我若申辩,骊姬肯定有罪,这肯定是她干的。可是,如果骊姬被处死,国君没有骊姬就会寝食不安,他年纪大了,我不想使他不快乐。”

    “既然这样,那您赶紧逃走吧。”

    “国君还没查清这件事,我若逃走,身上就带着谋害君父的罪名,带着这罪名,谁会接纳我呀!”

    于是,太子申生就在曲沃新城的住所里上吊自杀了。

    骊姬又对晋献公说:“重耳和夷吾两位公子是太子的同谋,他们都知道太子谋害您的阴谋。”

    此时已是年底,重耳和夷吾也都来国都绛城了,应该是来参加年底的祭祖仪式的。听到消息,重耳忙逃回了蒲城,夷吾也溜回了屈城。

    晋献公派寺人(国君身边受过阉割的侍者,即后世所谓“太监”)披带兵去攻打蒲城。

    重耳说:“君父的命令不可违抗。”他遍告蒲城的民众和守军,不许抵抗国君的军队,“谁抵抗谁就是我的仇人!”说完就跳墙逃走。

    就在这时,寺人披已赶到,左手一把抓住了重耳的一只衣袖,右手挥刀便砍,没砍到重耳,倒把那只袖子砍断了。

    重耳逃出蒲城,直奔翟国他姥姥家而去。

    第二年春天,晋献公又命大夫贾华率军攻打屈城。

    当初,士蒍奉命为重耳和夷吾筑蒲城和屈城时,工作态度极不端真。这时的城墙都是夯土的,筑城的土里掺了许多柴草,会影响到城墙的坚固,他也不管。夷吾见了就向父亲投诉。晋献公派人责备士蒍,士蒍叩头回答说:“国君命令我来筑城,我若不来就是不敬。但是,三年以后国君就要到这里用兵,攻打这个城子,我干嘛把它筑得那么坚固?”他还郁闷地赋了首诗:“狐裘蓬松,一国三公,我将跟谁?”

    现在贾华带着军队来攻城了,夷吾知道这城守不住,就跟城里的人举行了一次盟会,让他们宣誓决不背叛他,然后他就逃走了。他也想逃往外婆家翟国,他的亲信属下却芮提醒他:“公子在重耳之后逃走,却跟重耳逃去相同的地方,这就显得好像你们俩果然是在一起阴谋串通的,您的谋害君父的诬谄就会被坐实了。不如去梁国吧,梁国靠近秦国,而且秦国也信任梁国,一旦晋国有变,有利于您将来借助秦国之力回来。”于是去了梁国。

    公元前651年,晋献公病重。他召见了奚齐的老师荀息,指着奚齐说:“我这弱小的孤儿,要委屈大夫您保护了,您看怎么样呢?”

    荀息叩头回答道:“臣愿意竭尽全力,再加上臣的忠贞之心。若能成功地保全他,这是靠您在天的威灵庇佑;若不成,臣就以死继之!”

    九月,晋献公死了。骊姬的儿子奚齐继位。

    大夫里克、丕郑马上策动申生、重耳、夷吾的拥护者起来作乱,他们想把局势搞乱,然后乘机迎接重耳回来继位。

    里克找到荀息,对他说:“申生、重耳、夷吾三位公子的支持者马上就要起来作乱了,秦国人和晋国人都支持他们,您打算怎么办?”

    荀息说:“我会为保护奚齐而死。”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我答应先君的,不能改变。”

    按照礼制,办丧期间,已故国君的继承人必须身穿粗麻布衣服,住在为办丧而专门搭建的茅草屋里。这年十月,里克在奚齐居丧的茅草屋里把奚齐杀掉了。

    荀息得到消息,就要自杀。有人劝他说:“不如立骊姬妹妹的儿子卓子为君,您再辅佐他。”

    荀息就真的立卓子为君,然后安葬了晋献公。

    十一月,里克又在朝堂上杀了卓子。荀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