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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月桃花 第三十章 南康庐内定计 陈州城外观澜

    赵竑想了一会才回答,孙先生的眉头倒是皱的更紧了。

    他看公爷在这仔细思考是在思索计划的可行性呢,完全没想到是没有计划啊。

    孙先生怎么会知道赵竑在想什么,就算是他其实也不能得到赵竑的全部信任,赵竑自始至终信任的只有赤羽。

    只有赤羽知道吴尚书的事情,也只有他知道赵竑的心中所想。

    孙先生深吸了一口气,“公爷,在下认为,此时不该轻举妄动。”

    赵竑眯眼,“你什么意思?赤羽惨死他人手上,你让我就这么算了?那叫其他手下怎么看!”

    说到激动处,赵竑还是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一旁的苍翎连忙去帮他敲背。

    孙先生瞄了一眼极能抓住机会的苍翎,他不禁去想,这个人是对兄弟被杀害的伤心多一些,还是认为自己有了更进一步的喜悦多一些呢?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在赵竑止住咳嗽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劝慰,“公爷,大夫说您不宜太过激动,不利于病情恢复。”

    在赵竑想要指着鼻子骂自己冷漠之前,孙先生赶紧补充道:“赤羽大人的事情我们也很心痛,我们也知道公爷不可能无动于衷,您对这件事反应越激烈,属下们越会死心塌地,可是……”

    “可是什么?”

    孙先生就等着赵竑发问呢,但他却不能露出得意之色。

    “可是我们不能让赤羽大人白白牺牲。”孙先生的语气中带着沉痛和愤慨,让苍翎都不由得多看了孙先生一眼。

    “你有想法?”赵竑自然是对孙先生刚刚说的话很感兴趣。

    孙先生也不卖关子,“属下认为,公爷您应该顺水推舟,在南康养病。”

    这回赵竑没有急,而是耐心听下去。

    “一来,您在暴雨的时候还和兵士劳工们去修渠筑堤,因此累病了,这事传回临安谁不称赞您一句鞠躬尽瘁啊!”

    “二来,史弥远知道内情,知道您因为赤羽大人的事一病不起,会觉得重创了您,因此得意忘形、放松警惕,这就给了我们缓冲的时机。”

    “不然,他自己做了这样的事难道不怕您报复回去,现在正是他戒备的时候,我们要麻痹他、迷惑他,避其锐气。击其惰归。”

    “三来,您还是真的要养好身子,若是根基坏了,就没了为赤羽大人复仇的本钱,也无异于将大位拱手送人。”

    每一条分析都直击在赵竑心上,他无从反驳,但也不禁问道:“然后呢?”

    这回是孙先生愣住了,他刚刚还沉浸在作为幕僚的自得中,认为在主公不清醒的时候自己阻止了他的一时冲动,还有理有据地想到了主公想不到的地方。

    但赵竑突然问起后续的安排,说实话,他也没有万全之策,但总归是比现在急着回临安要强些。

    孙先生也不是常人,他开口道:“现在已经进入冬季,虽然前几日下了暴雨,但是后续肯定会进入枯水期,这正是修渠的好时机,我们要趁着这段时间,将福寿渠修好,到时候回去也好交个漂亮的差!”

    赵竑点头,孙先生看到赵竑的神情松了口气,不自觉地用袖口擦汗。

    然而他的手还没有放下,赵竑就问道:“那史弥远呢?”

    孙先生的手彻底顿在原处。

    他真的没想过。他来南康,就一心想着做出功绩,哪里想着和史弥远去斗啊。

    谁愿意整天陷在阴谋诡计里,又不是变态找虐,心累啊。

    鲁志南的事情已经是他最大限度了。

    见孙先生没有马上开口,赵竑就知道他是没有准备的。

    他也不疾不徐,免得人家以为他又是冲动之下做的决定呢。

    “史弥远,我是一定要收拾的,但是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以假乱真也不是不行。”

    孙先生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赵竑的意思,他问道:“您还是要走?”

    “如果你没有万全之策的话。”

    “可修渠之事还需要您主持啊。”

    “你也说了,马上就到了顺当的时候,姜生和鲁志南配合,你来监工,我相信你们也能做好。”

    孙先生皱眉,他明白,赵竑的意思是找个替身在南康装病,修渠的事情也继续,而他自己偷偷回临安去收拾史弥远,同样能起到他提的前两点的效果。

    “您舟车劳顿……”

    看到孙先生还要继续劝,赵竑笑道,“难道临安的医术比不上南康?”

    孙先生无言,这点自己是没有理由反驳的,他只好另辟蹊径,“若是叫人发现您未经请旨擅回临安,怕是会被人抓到把柄,工部和户部在南康的人也多,时间长了难免不会叫人生疑,若是最后功劳被鲁志南搞走,我们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只要他一天不放弃他的小儿子,我们就可以姑且相信鲁志南。”赵竑顿了顿,“不过既然你觉得风险太大,那我就给你三天时间,你想出个对付史弥远的好法子,我若是觉得行就留下,若是觉得不行……那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南康就交给你了。”

    陈州城。

    完颜珣身边的太监带着面纱站在一旁,面纱能掩盖住笑脸,却掩不住笑意,“福晋您看,这汴梁来的医官就是厉害,药到病除。”

    桃妹最近这几天也跟着施药,果然,汴梁跟来的医官配出的药十分对症,大多数人吃了之后就没有症状了,她不禁有些期待,是不是去汴梁学医会有更有前途。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给自己规划了三种未来了。

    缘子斜睨了太监一眼,“也就是说,郓王医术再高超,都不如贵人您带来的医官咯?”

    太监嘴角仍挂着笑,只是这笑远不如刚才得意时的那样真诚。

    “不知大人是否早就知道医官们有这样的本事,怎么要到了福晋求您的地步才肯让他们来展露医术?”宝嘉可不愿意这种荣耀被汴梁来的人独享。

    别人或许不知道内情,她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瘟毒就是他们下的,有解药还不容易!

    “哎哟!”太监刚想起范,说这位姑娘说的是哪里的话,可惜宝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宝嘉向着汴梁的大致方向抱拳,“皇上关心陈州城百姓安危,特派郓王来救治百姓,可见是十分用心,若是有这样出众、能治瘟症的医官定然早就派来了,莫非是有人从总作梗……”

    宝嘉的声音可不小,练武的人本就中气十足,她又格外想给太监难堪,不能直接说完颜珣的不是,那就让他的狗腿了背了这口大锅吧。

    没想到,这个太监竟然比自己还要夸张,连忙摆着手打断了她的话。

    “姑娘这可就冤枉老奴啦!”太监颇有哭天抢地的样子,“老奴哪懂这些,他们也不过是在郓王和陈州城一众医官研制的方子的基础上改良了一番,说不准是之前大家的思路被限制住了,这有了新的力量加入,可不就……您说是吧?”

    太监多么滑头的一个人,承认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他的心里还在骂呢,死丫头片子,还想坑我!

    “我说?”宝嘉没拿正眼看他,“我说这些医官就算医术再高超,却没有仁心,如同无根之木、无水之源,不会长远的。”

    州丞在一旁听的满头汗,“无根”,这是直接开骂了啊!

    太监心里想把宝嘉撕碎的心都有,却一点都没表现出来,还恭维呢,“姑娘教训的是。”

    缘子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宝嘉肯定是为完颜琮抱不平、也是替百姓不值,但是这种激进的做法真的不是上策。

    她如今是过足嘴瘾了,给了他们足够的难堪,但是这太监分明就是小人,还是完颜珣身前的轰人,得罪了这个人,宝嘉以后在汴梁怕是寸步难行。

    缘子想完这些也有点感慨,自己控制不住地去担心“敌人”,真是犯贱!

    宝嘉一脸懵,不知道缘子为什么气呼呼地走了,她可还有事情没搞明白呢。

    整个陈州城都得到了救治,现在正处于恢复阶段,缘子是不用一直盯着的。

    州丞感激涕零,虽然不是郓王和福晋最后研制的药方,但是之前他们的努力所有的官员和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谁也不是忘恩负义、不明是非的人。

    更何况,最后还是郓王福晋说动汴梁的人救治的大家,不然,现在说不定陈州都快变成空城了。

    缘子回到了之前在府衙住的地方,她拿出了柜子里的兵书,自己好像已经有几个月都没有看过它们了。

    宝嘉来到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缘子轻轻擦拭兵书上的灰尘,生怕把它弄皱了。

    “我能进来吗?”

    门本来也没关,但是宝嘉还是站在门口问道。

    缘子听到这个声音,擦书的胳膊顿了一下,她知道宝嘉早晚会再来找自己的。

    转身,放下书,“有事?”

    宝嘉不自在地撇撇嘴,这种感觉真不好受,但是自己也得受着,“嗯。”

    宝嘉上前一步,“你到底和那个阉人达成了什么交易?他竟然肯拿出解药。”

    缘子知道宝嘉能看明白其中的关窍,她侧过头,“交易是我们之间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陈州城得救了,就够了。”

    宝嘉皱眉,“他之前许诺的是还我们自由,只要你去领兵,那现在呢?救陈州城是什么代价?”

    在宝嘉眼里,这个代价应该只多不少。

    缘子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兵书上,代价也不难想吧,自己难道还能有其他的利用价值?

    宝嘉的视线顺着缘子的目光也落在了兵书上,她不是想不到这个条件,她只是不敢相信,竟然真的……

    “你答应他们啦?”

    “为什么不呢?”缘子此时的情绪太过淡然,让宝嘉一时怀疑,自己从未真正认识她。

    “你……你是不知道他们叫你带兵做什么吗?那可是你的母国啊!”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宝嘉无话可说,自己这样确实有假慈悲的嫌疑,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最后会变成这样。

    缘子其实也觉得自己很别扭,但她真的做不到捐弃前嫌,她知道完颜珣想要什么,她可以做交易,但是不能任由他们来决定。

    自己既然要卖,肯定是卖个好价钱。

    只是救治陈州城的百姓还不算,恢复陈州城的正常也不够,她还要……碧葭。

    碧葭是属于宋国的,是她求来救人的,他竟然私吞。

    太监当时听了要求也是一脸为难,但是他还是传信回了汴梁。

    同信件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圣旨和碧葭,当时缘子还有点后悔,他们答应的这样爽快,自己估计要少了。

    “什么时候出发?”宝嘉的话又重新吸引回了缘子的注意力。

    “我说了,要等到陈州城一切正常,我才会走。”缘子看向宝嘉,继续道:“你们救我一命,虽然欺骗我,我也不能完全将你们视作仇敌。”

    宝嘉心中刚有一丝喜悦,就听缘子接着说:“但也绝不可能再成为朋友了。”

    缘子说完这话,头就一阵眩晕,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出现了。

    看着缘子脸色发白,冷汗直流,宝嘉一把扶住了她坐到凳子上,擦了汗又给她倒了水,“你怎么样?”

    缘子想起来一些了。

    刚刚那句话自己似乎对亦如和赵与莒说过,真可笑的,亦如也救过自己的命,最后抢走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

    完颜琮和宝嘉也救过自己的命,最后发现人家一直在骗自己。

    缘子好想笑,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今生要一直遇到这样背刺自己的人,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还都是自己曾经视作至亲的人。

    看着缘子将水咽了下去,脸色缓和了许多,宝嘉这才稍稍放心。

    她在缘子赶她走之前后退半步,“你定是不想再看到我了,我叫格莹来照顾你吧。”

    格莹……不也是郓王府的人嘛?

    要是想撇干净,就断的彻底一点。

    “不用了。”缘子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陈州城恢复如常,你们也就自由了,是回汴梁还是去哪都随意,就是别跟着我,也别来找我。”

    宝嘉觉得看东西怎么突然不真切起来,她抹了把眼睛,还是模糊。

    曾经和颜盏将军闹掰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好想把这颗心剜出来,揉吧揉吧不要了。

    放在自己身体里太难受了。

    连自己都这样难受,王爷呢?他该怎么办啊!

    宝嘉也在盼着陈州城快一点恢复如初,到时候他一定要出去找王爷!缘子答应领兵的事情王爷还不知道呢,她不怕这人在战场上吃亏,只是觉得她的决定太过蹊跷,怕她做傻事啊!

    十一月的风夹在着凉意,却并不刺骨,阳光透过系数的云层洒在大地上,给人们的身体带来仅有的温暖。

    院内的桃树已不像夏日花朵满枝头那般绚丽,叶子慢慢转黄,有的飘落在地,有的仍在枝头做最后的挣扎。

    赵竑的披风随风飘动,他将酒慢慢地洒在桃树下。

    在南康是很忙碌,但他也偶有想起和静纯坐在树上喝酒的场景,还有赤羽随他在书上偷偷看静纯的时光……

    那时还觉得自己过得很艰难,真是小看上天对他的磨砺了,如果那时算艰难的话,现在呢?

    他现在也不敢觉得艰难,就怕后面还有更难更险的事等着他。

    苍翎看着公爷虽然不再咳嗽、日渐好转,但却憔悴了许多,形容枯槁,眼神中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时而哀伤、时而阴鸷。

    周围环境太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寄生鸟鸣。

    赵竑尽管心绪还有些杂芜,但却能清晰地听到靠近的脚步声。

    “说吧。”赵竑回头,对着那人道。

    “临安传回的消息,泞舒郡主已经大好,杨将军说会照顾好她,让您放心。”

    那人看不出赵竑情绪上的起伏,只听到他吩咐道:“继续暗中派人保护她,这回不能再叫任何发现。”

    “是。”那人得了令便离开了。

    等赵竑回到书房的时候,孙先生已经在门口等待了。

    是了,三日之期到了。

    如果孙先生还没有提出有价值的策略,赵竑是打算明天就启程的。

    就他现在这个形象,就大摇大摆的回临安,估计那些人都不敢认吧。

    “公爷,在下这几天确实有了些新的想法,您不妨一听。”

    苍翎将赵竑的披风取下,赵竑穿着有些晃荡的袍子坐在了椅子上,语气淡淡的,“说吧。”

    孙先生心里叹了口气,这还没等说呢,就看这公爷兴致缺缺,显然是对自己没抱什么希望。

    想来一个是碍于面子,给自己基本的尊重,二来幕僚得履行自己的职责,就算是烂招也得说啊,不能白拿人家俸禄不是。

    孙先生清了清嗓子,“公爷,现在六部中工部是一直保持中立态度,这次在南康修渠的事工部一直很支持和配合,我想,他们是有意投靠公爷的。

    兵部虽说一直是握在官家手里的,但之前有韩将军在,也是不少在官家面前吹风,现在他们被贬了出去,算是史党的一大损失,杨将军虽说两不相帮,对您还是颇为爱护的,虽然我们不能安插人、或者说也不方便安插人进去,但对我们是有利的。

    刑部和吏部一直是史弥远稳稳攥在手中的,大理寺简直就是形同虚设。

    还有户部,户部尚书是铁面无私的样子,但户部侍郎可是史弥远从吏部和地方上提拔过去的人,许多事,根本都报不到尚书那里去,他们就给解决了。

    至于礼部嘛,虽然看起来是中立的姿态,但据在下了解,礼部尚书和侍郎的几位夫人都暗中和史弥远的夫人有往来,我们姑且可以算在史弥远一党,只不过,他们实在没有为我所用的价值,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赵竑没有像以往那样认可的点头,而是问道,“所以呢?孙先生想拿谁开刀祭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