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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夫 第一百四十五章 情深

    谢氏也好,宋敛也罢,抑或者是二皇子也好,其实都只是在表明一个态度,那便是他们三家对于陈朝是表示支持的,至于陈朝能不能夺魁,其实并不重要。

    陈朝不管夺魁与否,便都肯定会成为大梁朝炙手可热的年轻人,所以大人物们,根本不在意这些。

    陈朝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以海量的天金钱在表示对他的支持,若是知道的话,他肯定会哭着喊着他们不要这么麻烦,全部把钱给他也就好了。

    他这几天在准备最后的武试。

    在谢南渡文试夺魁之后,他现在真的很有压力,正如同皇后娘娘说得那样,怎么都不能不如女子吧?尤其是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宋敛今日一个人走进了那座不大的低矮宅院。

    妇人正在院子中央洗衣服,看着扛着一袋米的宋敛,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怎么又买了这么大袋米,真要和我那么见外吗?”

    宋敛头也不抬,随口说道:“这衙门里发的,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放在那边也是长虫子,拿来给你吃,也算没浪费。”

    早些日子他便告诉过那个妇人自己在某座衙门里当差,当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个寻常的差役,一个月也没多少俸禄。

    妇人倒是对于这个说法也不是太怀疑,只是也有些羡慕道:“这什么衙门,怎么三天两头都在发东西?”

    宋敛没有接话,只是熟练地把肩上的米倒入米缸之后,这才去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大碗之后,才拖了一根长凳在院子里坐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妇人抬头看了看,没有发现第二个人,这才有些好奇道:“陈小子呢,怎么今天不见他?”

    “那小子有场考试,就是这两天,这阵子在温书呢。也是馋你的饭菜了,说让我等会儿给他带些回去。”

    宋敛脸不红心不跳,说起假话来,早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

    妇人听着这话,很快便站起来,把手放在身上擦了擦,脸上有些笑意,埋怨道:“这要吃,不知道亲自过来一趟?吃口热乎饭不好?这点时间都没有。”

    说着话,她倒是很快便进去要淘米煮饭了。

    宋敛自然而然地坐到那木盆前,就要开始洗衣服。

    妇人在里面,听见外面的动静,赶紧说道:“你可别做这些事情了,上次你给我洗破了好几件衣服,我可赔了不少钱!”

    听着这话,宋敛讪讪的收回手,他这么一个彼岸武夫,哪里做过这些事情,洗起衣服来,自然也是没轻没重的。

    “你要是实在是闲不住,就把那些柴劈了。”

    “好。”

    “对了,水缸也没什么水了,等会儿帮我把水缸装满。”

    “好。”

    “我这屋子上有几块瓦有些松了,下雨的时候总是漏雨,你要是有空,就帮我看看,这太高,我爬不上去。”

    “好。”

    “你能不能多说两句,怎么老是一个字。”

    “好……啊。”

    “宋敛,你这个人,真不招人喜欢。”

    “我没觉得啊。”

    ……

    ……

    在万柳会举行的时候,大梁朝的朝会其实没有一日是停歇的,那位大梁皇帝每日出现在朝会上,即便是散朝之后,也没有说去过那片湖畔看一看文试,为了万柳会,大梁朝准备了很多,但看着大梁皇帝这个样子,却好似万柳会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一样。

    实际上在如今皇帝陛下的心中,的确还有另外一件事比如今的万柳会重要得多。

    是皇后的身子。

    皇后娘娘的身子一向不好,这些年无数名医都来替这位皇后娘娘诊治过,但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只能开出一些珍贵的灵药,用以皇后娘娘温养身子,而根本无法彻底将其治愈。

    而即便用了再好的灵药,皇后娘娘的身子还是一天天的虚弱了下去,到了如今,更是加剧了。

    前日开始,皇后娘娘便已经卧床不起了。

    今日更是还没有散朝,大梁皇帝便心绪不宁地中断了朝会,提前散去,返回了后宫。

    他没有要人去摆辇架,而是独自一人朝着皇后娘娘的寝宫走去,一路上,无数宫人和内侍看到这位大梁皇帝走过,便默默跪下,皇帝陛下没有理会太多,独自走过之后,便来到了皇后娘娘的寝宫。

    站在宫外,看了一眼进进出出的宫人,大梁皇帝的脸色从难看变得温和起来,等到微微有些笑意之后,他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还是盛夏,寝宫里却有不少燥热之意,本来那些寻常的符箓,在这里是不会缺的,但实际上却是因为皇后娘娘的身子已经极为虚弱,已经到了极度需要暖意的地步,所以这座寝宫才到处都是符箓,不是降温的,而是升温的。

    大梁皇帝来到床榻前,缓缓坐下,看着这个已经消瘦了许多的女子,眼里的痛苦之意,已经再也掩饰不住了。

    皇后娘娘感受到周遭的不同,才微微睁开眼睛,发现果不其然是大梁皇帝来了,便看了一眼外面,然后有些费力说道:“陛下,这会儿还没到散朝的时候呢。”

    她的声音里有些微微的怒意,但是却不强烈,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那便是无奈的意思。

    大梁皇帝皱了皱眉,也有些不悦道:“你生病了,朕说不要开朝会了,来陪着你,你说朕荒废国事,所以朕一直以来都没有如此做,如今不过是散朝的时间早了些,你便要这么说吗?”

    皇后娘娘轻声道:“陛下是天下之主,要是不愿意听臣妾的,自然都可以,臣妾也可以向陛下请罪。”

    听着这话,大梁皇帝皱了皱眉头,才有些委屈道:“还说这些做什么,朕不过是想要多陪陪你,朕陪这个天下的时间那么多,陪你却那么少,如今朕只是想把时间拿回来一些,你不高兴,朕以后不这般了便是。”

    听着这话,皇后娘娘笑了笑,还是轻声道:“如今臣妾还能说几句,等到臣妾没了,谁还能约束陛下呢?国师早已经故去,几个儿子的话想来陛下你也是不会听的,至于那些御史,陛下哪里在意过?”

    大梁皇帝摇头道:“皇后你还要陪着朕很多年,说这些做什么?”

    “陛下也不要自欺欺人了,臣妾的身子如何,臣妾难道不知道?只是臣妾此刻真的还不想死,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撑到那孩子再入宫的时候。”

    她的眼里有些情绪,是对陈朝的。

    大梁皇帝说道:“要是你想要见那个孩子,便让那个孩子入宫就是,武试开始前,再看一眼?”

    “算了,臣妾也不愿意让他分心,再说臣妾之前也看过了,要是能撑到他武试回来,臣妾有些知心话,便真的要说了。”

    皇后娘娘看着大梁皇帝,轻声道:“臣妾知道陛下到了如今,也是还不确定他的身份,但臣妾可以确定了,他就是那个孩子。”

    “陛下也不用问臣妾为何这么确定,有些事情,是真的没有什么道理的。”

    大梁皇帝微笑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朕便信。”

    皇后娘娘点点头,缅怀道:“那丫头本来就生得不好,府上的人都不是太喜欢她,娘亲更是很讨厌她,父亲为了这些事情,也只好躲到北境去,整个府上,也就她对我的话多些,后来原本以为她有了个好归宿,却没有想到,结果还是那般不好。她这一生,命都很苦。”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

    那些故事他自然是知晓的。

    皇后娘娘说道:“我还记得那丫头被带入府上的那天的样子,怯生生的,眉眼里都是惧意。”想起那个很久远的故人,皇后娘娘的神情变得有些缅怀。

    大梁皇帝看着她说道:“有时候朕在想,若是朕不曾起兵打那一仗,是不是你便能不受这些罪?”

    皇后娘娘摇头笑道:“陛下若是不打那一仗,天下不会更好,对于陛下来说,也不是个好的结果,被夺了封号,软禁一生,大概便是陛下最好的命,只是依着那孩子的性子,只怕是不止于此,陛下大概是命都保不住了,但最重要的却是天下没了一个陛下,大梁如何有今天?”

    大梁皇帝自嘲道:“朕哪里是那么不可替代的?”

    皇后娘娘没有急着再说话,她只是看着不远处,远处的宫灯还没点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那宫灯点起来,即便是能够看到,又能看到几天?

    她想起年少时候在那湖畔碰到这位皇子殿下,两人第一次相遇不算是太美好,但之后的故事真的可以当作万世帝后的典范,这样的故事,只怕是以前没有,以后也很难有了。

    “陛下,那丫头臣妾看了,很满意,既然她也喜欢那个孩子,便不要让她再去做那些没有意义地选择了。”

    大梁皇帝看着她,说道:“自然。”

    “臣妾把母后送给臣妾的镯子给她了。”

    皇后娘娘笑了笑,是真的有些高兴。

    大梁皇帝打趣笑道:“当初老大娶妻的时候,朕以为你要把镯子给她,结果没有,老二娶妻的时候,朕也这么想,结果还是没有,朕便想着那是留给老三媳妇儿的,却没想到,你给了那个丫头。”

    皇后娘娘笑道:“陛下你是没有看到,当时我吓那孩子的时候,他眼里有多慌张,这孩子,再说如何沉稳,其实在自己在意的东西面前,还是有些孩子气的,不过他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姑娘,要是被人抢了,不知道的伤心成什么样子。”

    “是啊,所以你现在便要把那丫头牢牢地放在他手上。”

    皇后娘娘说道:“咱们家亏欠他们家的有些多,不过这不是臣妾的理由,臣妾只是不愿意他受委屈,不要像那丫头一样,受一辈子委屈。”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看得出来眼前的皇后娘娘是十分疲倦了。

    皇后娘娘的确觉得眼皮太重,无法撑开了,微微闭眼,轻声道:“陛下,臣妾睡一会儿,等过会儿晚霞不错的时候,臣妾再陪陛下去看晚霞。”

    大梁皇帝点头微笑道:“睡吧,等会儿朕会叫你的。”

    他站起身来,替熟睡的皇后娘娘将被子盖好。

    然后缓慢起身,来到门口,看着那不过才正午的日头。

    一众宫人在这里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她们都知道,皇帝陛下在皇后娘娘身边的时候,是最为温柔的时候,可如今皇后娘娘已经这个样子了,很显然,此刻的皇帝陛下心情肯定极差。

    “召御医,朕要见他们。”

    大梁皇帝看着远处,声音有些疲倦,“宣院长进宫来吧。”

    说完这两句话,大梁皇帝变得有些疲倦,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他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想来他最想的还是自己身边曾经坐着的那个女子。

    他此前半生,都有这样一个女子,此后半生却不知道了。

    年少相识,相伴半生,从未有过猜忌或是别的什么,两人的感情是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和地位身份无关,和一切都无关,只有最为简单的爱意。

    他有些伤心,却不能哭。

    他是皇帝,不能在天下人面前哭。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石阶,轻声道:“如果我们还是年少时候,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