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九龙堂 > 第二十三章 周博耘

九龙堂 第二十三章 周博耘

    “唉——”

    几个小时前,杨家大战刚结束的时候,周博耘下了车,站在街边漠然地叹息。

    他想起了曾经。

    周博耘今年六十三岁,对于他来说,时间的概念早已变得淡泊。

    几十年江湖羁旅,说过就过去了,觉得无趣就告老还乡,经营这么一家小店,也挺好;

    直到他遇见了那对夫妇——

    男的一脸英气,儒雅随和,女的识文辩字,颇有几分才情,二人常来店里吃饭,很快与他熟络起来。

    有一天,周博耘惊讶地得知,二人都是江湖儿女,他们说起来没个完,言语之间透出勃勃的雄心。

    那天,仿佛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周博耘,随着与二人关系越来越近,那种冲动也越来越强烈!

    他不由得忆起往事,自己孑然一生,无儿无女,中年丧妻,现在的年岁再聊爱情与家庭更是没什么意义。

    但在这对夫妻身上,他恍然间找到了家人一般的感觉;

    他们有时也会领来才几岁大的孩子,是个小男孩,虎头虎脑,一脸的天真与俏皮,非常招人喜爱。

    年轻时,他也曾有过收徒的心思,毕竟一身本事带到棺材里着实可惜。

    人在江湖,为了吃喝而打拼,总是顾不上选个中意的徒弟,何况千人千面,他觉得——自己必须先看个清楚。

    见到这一家子之后,他知道,这一生江湖行走,最后总算是遇见传人了。作为江湖人,这对夫妻算是品性不错,心术端正,从不做恃强凌弱之事,吃江湖饭,更讲究一个义字。

    而这些,都被周博耘看在眼里。当听到这位老伯说要收他们当徒弟时,二人哈哈大笑,男的还亮了几趟刀法,看起来十分得意。

    周博耘只是微微一笑,下一秒就夺过了他的钢刀。

    二人大惊失色,态度都变得凝重起来。等到周博耘展示完他的神通,他们当场跪下献了拜师礼,他们从没有想过,素来亲密的老人,竟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他们成为了周博耘的干儿子、干女儿,对老人愈发尊重。学艺时,二人互相比赛着,本领都突飞猛进。

    周博耘相当认可他们的资质,看到他们的一招一式里渐渐有了自己的影子,别提有多高兴。

    那个孩子也在一旁懵懂地看着,他看到爸爸妈妈像图画书里的英雄一样厉害,开心地一个劲拍手……

    十几年一瞬而过,那对夫妇早已死在了江湖里,老人虽然难过,但还好有当初的那个孩子能给他安慰。

    褪去童稚,走入大学,爱上一个美丽的姑娘,席风,也就是当初那个孩子,不断地带给他惊喜,已然成为了他暮年生命的寄托。

    所以,当他感知到杨家的方向有巨大的战斗气息传来时,顿时感到心中惊悸万分——

    他知道今天席风去杨家见家长,如果这时那里发生战斗,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是年轻时,他只用几十分钟就可以赶过去;但是岁月不饶人,步入老年后,他最先失去的就是敏捷的行动能力。

    何况这里可是华阳镇,与杨镇之间,隔的几乎是整个云海。

    他立刻关门歇业,冲出店门,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奔杨家。还没走出多远,他就凭借对战斗的敏锐感知力察觉到——杨家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周博耘回到店里,他不打算再开张。

    对于云海的江湖形势,周博耘一直都很清楚,他只是不参与那些争斗,作为隐世的高手默默无名地生活着。

    第一次见到杨桃时,他就认出了这是云海杨家的大小姐。这几年杨家可以说是每况愈下,对此他曾有过担忧——席风会不会因此被卷入杨家而陷入危险。

    但看到杨桃这姑娘对席风一直都是真心相待,从不表现出江湖世家的戾气与桀骜,周博耘也很为席风高兴。

    他有过考虑,如果席风不入江湖,自己就永远也不告诉他自己的过往;

    而如果他有一天真的上了杨家这艘战船,那他也不介意重出江湖,助这小子一臂之力。

    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快,席风入杨家的第一天就深陷险境,现如今——生死不知。

    周博耘不敢想,如果得到了席风的死讯,自己会怎么做?

    当年席风的父母惨死之时,周博耘可是上门杀了人家满门——这些年没人来找席风的麻烦,不是那些人讲道义,而是因为周博耘早就替他斩除了隐患。

    席风如果死了,他也上门去报复吗?先不说能与杨家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掰手腕的对手,他一个人有没有这个能力去报复。就算成功了,他余下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周博耘感到很烦躁,席风如果安然无恙,大概这两天肯定会来这里。到时候他大概会满脸激动地给自己讲说他在杨家的遭遇吧,就像第一次带杨桃来店里那么兴奋。

    从杨镇到华阳镇的车程至少需要几个小时,确定那小子没事前,他只能把心提着。

    周博耘在店里来回走动,他尝试给自己找些事干。

    地面昨晚才拖过,但就是怎么看怎么脏;柜台上的摆设从来没有变过,但或许加一盆绿植会好些?饭店里不摆观音像是没错的,但像现在真遇到什么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向谁保佑……

    他走到店后边的垃圾站去扔垃圾,然而刚打开箱门的刹那,他愣住了。

    垃圾站里静静躺着一具尸体,上面爬满了蛆虫,尸体从中间被人切开,脸也被毁掉,但凭着打扮和穿着,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那是余可可,她前几天中午请了个假从店里跑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余可可请假当然是因为杨家的形势急迫,她请的是一个月的假,所以周博耘并没有担心这个丫头。

    而现在,她的尸体出现在了这里。仿佛有一把榔头,轰的一声砸在周博耘的额头。

    他是杀人无数的江湖人,此刻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惊恐,浑身剧烈颤抖,他回到店里就瘫坐在地上。

    “可可——”

    他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余可可是杨家的人,大概是杨桃的侍女。因为杨桃和席风经常来这里约会,余可可才被派来这里打工。

    她是一个手脚伶俐的姑娘,虽然只是大小姐安排的任务,她却是真正地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工作。

    她总是脸上挂着抹不去的微笑,眼里有活,能把每一位顾客都招待妥当,博耘馄饨的那些老主顾都对这个姑娘赞赏有加。

    周博耘并不在意余可可的身份,他对这个打工妹身上的那股的机灵劲相当满意。

    昔日里无比相熟、活蹦乱跳的小姑娘,转眼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周博耘悲愤地捶打地面,胸腔里传来五脏俱裂的感觉。

    他同时想到,如果再次见到席风时也是这样的场景,那么……

    他趁着夜色处理了余可可的尸体,垃圾箱里血腥味极重,他便在肉铺买了一只死狗丢了进去,以免收垃圾的人起疑。

    周博耘尝试着给席风打电话,无人接听,席风的手机大概率已经在杨家的战斗中损坏了。

    席风一整天都没有来,他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一天;

    入夜,天空下起了雨,周博耘在店里点起一支烛台,他显得有些憔悴。

    他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里像一个沉默的侏儒。

    沉默总是意味着思考,但他不同,思考于他无用,他只是在等待——这就是等待的痛楚!

    周博耘在桌上摆了一瓶酒,迎宾凤。他已经做好了打算:

    席风活,这瓶酒归他,迎宾凤迎宾凤,凤与风相类,就当迎他席风入江湖;

    席风死,这瓶酒归自己,一杯还酹江月,冷酒养杀心,豁出这条命去为这孩子报仇雪恨!

    席风走进那扇门的时间是凌晨五点,他浑身都湿透了。

    周博耘本想站起来询问,可当他看见席风的眼睛之后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孩子动作有些木,眼睛空洞洞的,那不像是活人,倒像是雨地里钻出来的鬼魅。

    那眼神,他只从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那个人,是九龙堂的兵器;他的眼神,就代表着杀戮。

    周博耘只见过那人一面,一面,就记一辈子。

    他的嗓子仿佛被泪水哽住,心里已经有了一种猜测——不,他几乎可以肯定。

    杨桃死了——只有这样,这孩子才会有这样的表现,他才会想杀人——杀害死杨桃的那些人。

    在自己的猜测得到席风的验证之后,周博耘长叹一口气,他盯视着桌对面的席风,蓦然地想起一个名字。

    那是他过去的名字。

    江湖不知道有周博耘,却知道他的另一个名字——周搏云。

    搏击长空终不悔,云披雾裂虹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