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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古董铺 第48章 雨夜

    阿红感觉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皱在了一起,那细微的痒动就仿佛是死神的指甲,一点一点滑过她的肌肤,她白皙如杏花一般的肌肤。

    阿红哭喊着,大声尖叫着,可是没有人搭理她,她越来越无力,脑海中回忆着她经历过的这一切,心里却想着,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些,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她生如草芥?生如草芥就可以让人随意丢弃吗?生如草芥就可以被人随意夺走性命吗?她终于明白了秀秀当时说我不认三个字时的所思所想,不认命才有命,不认命才能活。

    阿红忍住眼里的泪,用力晃动着身体,渴望将捆在身上的绳索弄松动些,可这一晃动她却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她努力将那东西从袖子里取了出来,是秀秀送给她的梳子,那把镶着银片的梳子。

    大雨倾盆,雷电交加的夜色里,一个穿着大红喜服满脚泥泞的新娘子缓步走着,她如鬼魅般行进,走回到她最熟悉的地方,最回到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远远的,她听到家里父母间的对话。

    “他爹,你说阿红走的时候会不会很难受?”阿红娘叹了口气问道。

    “现在说这么多还有什么用,最好走的时候快一点,少遭点罪。”阿红爹冷哼了一声。

    “都怪你,你怎么这么狠心啊,阿红一定会恨我们的。”阿红娘哭着埋怨道。

    “老婆子,这件事可怨不得我,当时我可是问过你,你也同意了的。”

    阿红娘没有再说话,只是一抽一抽地哭着。

    原来是他们两个一起商量好的,阿红的心瞬间被这大雨浸透了,她一点一点走向她的爹娘。

    阿红爹和阿红娘感到院里来了人,纷纷抬起头去看来人。

    那人背着光,一头长发散落在胸前,将脸遮去了一半,苍白的脸从头发间隙透出来,一双眼睛血红血红地看着前方的两个人,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一样,她僵硬地挪动着双腿,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在闪电的照耀下就像是一个刚刚睡醒的僵尸。

    阿红爹和阿红娘看着来人骇人的样子,早就被吓得呆住了,又见来人的穿着,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阿红?”

    来人没有答话,只继续向前走着,她来到阿红爹和阿红娘面前,此时这两人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如鬼魅一般的人就是自己的女儿阿红。

    阿红娘瞬间泪流满面,哭着上去抱住自己的女儿,“我的儿,你活着回来了,太好了。”

    来人一双血红的手扶上阿红娘,阿红娘心疼地看着那双手,那双手上的指甲早已被掀翻,露出红色的血肉,鲜血混合着泥水将手指和手背整个覆盖。

    她轻轻抚摸着那双手,可下一秒,这双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令她呼吸不得,“阿红你……阿红,娘错了,原谅娘吧,娘也是没办法,咳咳。”阿红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已然开始向上翻,露出了部分眼白。

    阿红爹见状,忙上来想要扒开阿红的手,可阿红就仿佛是吃了什么神药一样力大无穷,连阿红爹这个天天做农活的人都没有办法将她的手扒开。

    阿红爹只好跪下来求饶,“阿红,爹娘错了,爹娘也是没办法啊,咱家这地被人敲上了,对方说要是交不起钱就拿地来抵,要是没有地,我们拿什么过活啊,爹娘对不起你,阿红,你恨爹娘是应当的,但是爹娘好歹生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饶了爹娘这一次吧。”

    阿红爹见阿红的手依然没有放下,咬了咬牙,对着阿红磕起头来,哐哐哐的响声在深夜里响亮异常。

    大约是阿红爹见到阿红这个他从未见过的样子真的是怕了,竟也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了起来,哭声、磕头声、雨声混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不知过了多久,阿红爹面前的雨水中已经混进了淡粉色的血水,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见阿红娘已经瘫坐在了地上,阿红的背影在大雨中萧索离去,越走越远,他才停下了磕头的动作,瘫坐在了地上,傻愣愣地回忆着刚刚的过往。

    大雨一直在下,下得滂沱连绵,仿佛要将这个人世洗刷干净。

    婆子细细地数着摊在桌子上的银票,她已经数了好几遍了,却仍不满足,暗暗下决心,再数完这一遍就上床睡觉。

    配阴婚这事儿她做了没几年,却收获了比她一辈子赚的还多的银两,开始时她也觉得这行当有些损阴德,毕竟有些都是花一样的女孩子,年纪轻轻就这样忘送了性命,总归是有些可惜的。

    可是随着那些银票越垒越高,她很快说服了自己,这个乱世,每日每夜都有人死,活着的人连饭都吃不饱,她不过是帮那些苦命人早死早托生罢了,或许他们下辈子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了呢。而且人不是这样死就是那样死,就算没有她,也许那些人走着走着就掉到河里淹死了也不一定。

    婆子将银票整整齐齐地码好,放进小木匣子里锁起来,风吹打着窗户,咚咚咚地就好像有人在敲窗子。

    敲窗声让婆子一阵心烦,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想要将窗子关好,可不远处的树下,忽明忽暗的闪电里,好像有个人站在那里。

    婆子心下一惊,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那树,树下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影,她自嘲了一下,果然鬼事做多了就心生暗鬼。

    咚咚咚……

    敲窗声再次响起,婆子看了看被她锁好的窗子,有些警惕地问:“谁啊?”

    一阵静默。

    咚咚咚……

    这次是门,婆子想到自己的门还没锁,她连忙大步奔向正门,可一切都晚了,一个披头散发,满身红装的女人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

    婆子向后推了两步,又大声呵斥道:“你是谁?干嘛深更半夜闯入我家?”

    来人没有说话,而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将低下的头稍稍向上抬了抬。

    婆子看到来人的脸,心脏险些被吓了出来,那脸像鬼一样苍白,眼角流出的泪如鲜血滑过裂片的白瓷。

    婆子立刻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少奶奶,不,女侠,求你饶过婆子吧,婆子……婆子也是被逼的啊,婆子也没办法,只要你能绕过婆子,这些……这些银票都给你。”

    婆子哭得情深意切,来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缓慢地走向她,将双手放在了她的脖颈上。

    雷鸣闪过,婆子的哭泣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她的哭声完全消散于这雨夜,大雨方才停了,雨珠挂上了屋檐,挂上了树叶,挂上了草地,像冤死者最后流下的眼泪,哭诉着这世间的不公。

    第二日,大户人家的太太方才收到了婆子去世的消息。

    “那婆子死的实在是惨,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掐着给掐断了,连脖颈骨都被捏断了,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劲儿这么大,啧啧。”仆人说的瘆人,太太端茶杯的手都跟着抖了两下。

    “还有一件事,太太,听说那个少奶奶的爹娘……意外摔死了……”仆人犹犹豫豫地说,他也觉得这两件事实在是太凑巧了。

    太太手里的茶杯倒在了一边,她终于再也坐不住了,用颤栗的声音对仆人说:“去少爷的坟上看看。”

    看着仆人一锹一锹地将少爷坟头的土铲干净,太太的手几乎都要被攥抽筋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直到棺材盖被打开的那一刻,她才稍稍安了安心,一对新人,一个也不少。

    太太微微笑了笑,一点儿也没有被儿媳妇恐怖的样子吓到。

    她的儿媳妇,此时双手正无力地定在空中,指甲全部翻了起来,手指上的血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曾经很漂亮的眼睛直愣愣地圆睁着,眼球恐怖地凸出了眼眶,眼白里红色血丝清晰可见,樱桃小嘴大张着,像在青黑色的脸上开了一个黑漆漆不见底的窟窿。

    “盖上吧。”太太又恢复成了原来波澜不惊的样子,只要她的儿媳妇还在棺材里一切就都是好的,只要这一对新人在一块儿,她的儿子有人陪就行了。

    仆人将布满血痕的棺材盖再一次盖上了棺材,这一次他们心中平静了许多,虽然那血痕看着触目惊心,但是终于不用再听人撕心裂肺的呼喊了,只要他们将眼睛往一边挪开一些,不去看少奶奶那双死不瞑目,不甘怨恨的眼睛,他们的内心就会好过许多。

    做完了这一切,一行人往回走时都感觉轻松了许多。大约太太心情实在是好,竟要求仆人换条景色宜人的河边小路走,仆人只得听命,大雨后的小路湿滑无比,湍急的河水很快将抬轿子的仆人连同太太一起卷了进去,迅速冲到了下游。

    小城边清澈的河水中,秀秀和姐妹们洗理着乌黑的秀发,她听着姐妹们的欢声笑语,看着一个个逐渐熟悉的笑颜,格外想念起阿红来,秀秀抚摸着同阿红一样的梳子,暗暗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给阿红写一封信,将这里的一切告诉她。

    端着木盆和衣服的秀秀回到居住的地方,却在门口的地上发现了一个小匣子,她四处看了看,见那匣子摆放的工整,不像是被人遗落的样子,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一个雕花的梳子静静地躺在里面,下面规规整整地压着厚厚一摞银票,只是那梳子上面,再不见了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