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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古董铺 第84章 泣盈河

    不过河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便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那个黑色的液体才倒进去那么一小点儿。

    随着中元节越来越近,晚上逛街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自此那一日起,我就感觉有一股阴风,从四面八方向古董铺吹来,直吹的我汗毛竖起,如同待在冰箱里一样。

    我裹了裹身上披着的羊绒毯子,又看了一眼穿着蕾丝旗袍清凉无比的安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老板,你不管管他们吗?这里都快成冰窟窿了。”

    安娜细致地涂着指甲油,头也没有抬地说:“还早着呢,要等中元节当天,阴气最盛的时候才行。”

    我看了一眼古董铺的窗户上那大大小小挤满了的脑袋,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好在他们看上去不是面目可憎的样子,应该怨气不是很大。

    “老板,他们都跑古董铺来干什么啊?”我有些好奇地问。

    安娜拧好了指甲油瓶子,说:“因为他们害怕啊。”

    “害怕?怕什么啊?”

    “当然是怕怨气更大的鬼啊。”安娜对我神秘一笑,直笑得我感觉被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背。

    “你那天去的那一小段河,从前可是有名的很呢,它以前还有个别名,你知道叫什么吗?”

    我看着安娜,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叫泣盈河。”

    不知为什么,安娜说出的这三个字从我的耳朵钻进了脑海,在我的脑海中爆炸开来。

    泣盈河……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它为什么叫泣盈河呢?”

    安娜望向了窗外,窗子上那些脑袋瞬间消失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中元节当天,我和安娜来到那条小河边,小河看上去同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刚想问安娜,谁知,就像一切准备好了一般,嘤嘤嘤的哭泣声夹杂着风声从水面传了过来。

    紧接着,像被墨汁染成的河水中,一个看不太清楚的东西从底下徐徐钻了出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夜晚实在太暗,我并没有办法看清楚那钻出水面的东西究竟是何物,就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凑上前瞧上一瞧时,我的脚忽的被一个凉飕飕,滑腻腻的东西抓住了,我低头一看,心脏差点被吓出嗓子眼儿。

    那个灰色的小东西扬起它一边扁一边鼓的大头和一双凹进去的大眼睛,正一脸无辜地看着我,见我向后退了两步。它的小鼻子和嘴巴顿时挤在了一块儿,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哭泣就好像一个号角,紧接着水面上那一个个脑袋也接二连三地爆出了哭泣,哭泣声此起彼伏,随着哭泣声越来越大,水面上的黑气也越来越浓。

    “现在你知道它为什么叫做泣盈河了吧?”安娜看着河面一脸凝重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老板,现在该怎么办啊?”我低头看着那个小东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脚尴尬地杵在那儿,半点儿都不敢动地方,我脚背上的鸡皮疙瘩就像藤蔓一样爬满了全身。

    只见安娜不慌不忙地掏出折扇掷入空中,那折扇在空中瞬间变得老大,扇片也一片一片散开来,高低错落地排在一起,倒很像一个扇片制成的楼梯。

    我看得新奇,谁知,更新奇的却在后面。自我认识安娜以来,她第一次摘下了那个红色的戒指,戒指飞入空中,变成了一枝红色的宝石发簪,那发簪就如同一只敲扬琴的小锤一般,在扇片上乒乒乓乓地敲起来。

    乐声从扇片传入水面,亦传向四面八方。我看着那发簪,听着那音乐,一段影像竟从脑海深处涌了上来……

    深夜子时,大风骤起,厚厚的云层从各处向一地飞来。大风将树吹得东倒西歪,树干弯成了不可置信的模样,叶子很快就洒满了院子,一地的荒凉。

    乌云之中,火龙一闪而过,随后便是轰隆隆的巨响,震耳欲聋,更衬得床上女人的呻吟声微不可闻。

    招娣担忧地看了一眼已经快没有力气的妇人,又看了一眼床边站着的稳婆,有些不忍地端起盆向门外走去。

    门外同样是一副焦急的景象,大雨倾盆而下,自家相公陪着妇人的相公躲在门口的牛棚里,宽慰之语夹在雨声里一起走进了招娣的耳朵。

    “大哥,你莫要着急,都说男娃生起来要费力气许多嘞,你看这电闪雷鸣的,这次定是个公子。”

    这一番话说得妇人相公好不欢喜,嘴里喃喃道:“我也觉得此次定是个男娃,都第四个了,也该是个男娃了。”妇人相公说完,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手。

    招娣看了一眼自己的相公和妇人的相公,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丝厌恶。若这次还不是男娃……招娣不敢往下想,她将铜盆往上抬了抬,悄声走进卧房。招娣把铜盆放下,用棉布蘸了一些热水,想要为妇人擦汗。

    她拿着那块温热的布,小心翼翼地绕开床边的位置,走到妇人面前,假装看不见那三个有大有小,容貌恐怖的女娃娃。

    她们是看不见的,只有她看得见,女娃娃们狐疑地瞧着招娣,一时拿不准她看不看得见她们。

    招娣感到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但是面上却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不能让她们知道她可以看见,那样,只会后患无穷。

    床上的妇人又呻吟了一声,紧接着是一阵雷声。妇人已经生了十二个时辰了,若是再生不下来,恐怕就要同那些女娃娃们在一起了。招娣用湿布擦了擦妇人的额头,轻轻说了一声,“用点劲儿。”

    妇人像是从招娣那里获得了力量一般,皱着的眉头蹙的更紧了些,哇的一声,婴儿的哭泣划破夜空,居然比雷声还要响亮。

    稳婆悄无声息地剪下脐带,躺在床上的妇人虚弱地问:“是男娃还是女娃?”

    稳婆拍了拍她的手,“你受累了,好好歇息,少说些话。”

    这便是回答了,妇人仿佛明白了什么,小声哭泣了起来。招娣将棉布重新沾湿,为妇人拭泪。

    稳婆将婴孩裹好,抱了出去,招娣隐约听见门外的男人一些咒骂的话语,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起来。

    “造孽啊,这是要让我刘家无后吗?”

    除了咒骂的话,她还听到了自家相公的提议,“若是实在不成,也可走七出……”

    招娣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做相公的总有办法生男娃,这个女人不行便换一个,同谁生都是一样的。

    回去的路上夫妻二人沉默不语,各自心里揣着各自的心思。到最后,还是相公先开了口,“刘大哥也真是可怜,这都第四个了,难道真要绝后吗?”

    招娣心想,拼着性命生娃的是她们女人,他有什么可怜的,可她没有说出口,不过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女娃也是后啊。”

    “女娃总要嫁人的,再说这乡里,生了女娃岂不是要抬不起头来。”相公停下脚,摸了摸招娣的肚子,“我定不会像刘大哥一样,你这肚子会争气的。”

    招娣别过头,没接相公的话。

    “出了月子,刘嫂怕是又要去那河了,真是作孽啊。”相公脸上一阵惋惜。

    招娣心中更加鄙夷,是了,苦是女人们受着,命是女人们拼着,到最后,缺德事还要等女人们出了月子去做,自此还要看男人们的脸色,受着他们的骂,到头来还要为他们没有以七出之名休了自己而感恩戴德,天下的道理真真让人看不懂。

    在月子里,刘嫂时常哭,招娣看着实在心疼,便时不时过去陪她。相公知道了颇有不悦,“你少去同她讲话,她是个生不出男娃的女人,莫要将那晦气过到了我们家,再过几月你也要生了。”

    相公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去的太勤了,便同刘嫂说家里的伙计多了起来,要做一些小娃娃的衣裳,怕是不能常来了。

    刘嫂有些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又合上,仿佛什么重要的事不知该如何开口。

    “刘嫂,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趁着我这会儿还能动,也好帮衬你一些。”招娣是个爽快人,又怜悯刘嫂命苦,便开口打消了她的顾虑。

    “招娣妹子,过几日我又要去那河了,我真是……”刘嫂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我真是受不了了,招娣妹子,不瞒你说,我怕我自己去那河,就会忍不住跳下去,去寻我那些孩儿。”

    招娣将嘴唇咬得通红,那河是极不吉利的,且不说那里阴气有多重,就单凭她看得见那些孤魂来说,她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去的,可是……她抬头看了一眼刘嫂憔悴的脸颊,她脸颊上的肉已经凹了进去,脸上惨白惨白的,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刘嫂,那时她刚怀第一胎,面色红润,胳膊就像是粗壮的莲藕,看上去白嫩有力。那时她多羡慕她啊,她的相公总要嫌弃她太过纤瘦,看上去病怏怏的。那时候的刘嫂,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然后便是第一胎的女娃,第二胎的女娃,第三胎的女娃,如今,已经是第四胎的女娃了……曾经那个圆润可人的妇人在经历了几次抽筋扒皮的折磨后,已然成为了被抽走元气,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招娣一阵心疼,咬了咬牙,说出了那句,“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