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古董铺 第99章 金元宝
一股阴寒的邪风自河面拂过，穿过我的身体，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长大这么多年，我还从未吹过这样的风，直钻得我肌肉、骨缝，骨髓、内脏都如同被冻在了黑色的寒冰中一样冰凉。
乌龟大约是也感觉到了那邪风的冰冷，忍不住往我背包里缩了缩。我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好在我的手上还有些温度，便将手放在了乌龟背上。
乌龟感受到温暖，将三角形的头从龟壳里探了出来，低声说道：“谢谢你啊小姑娘。”
我看着前方黑漆漆的水面，用同样的低音问它：“老龟，你活了多少年了？”
“一百一十年。”
“那在你们龟群还算是个婴儿吧，不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吗？”我轻笑道。
乌龟将头缩了缩，又重新伸出来，有些不服气地说：“哼，我同你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计较什么。”
“若你还有近万年的寿命，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阴风将我鬓角的发丝吹得凌乱，直搔得我脸颊发痒。
乌龟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听闻族内一些其他的龟会生在蓝色的大海里，偶尔还可爬到金色的沙滩上晒太阳，那沙滩奇软无比，不似河边，碎石太多，总硌得我脚疼。”
我把发丝挽到耳后，说道：“好，我们就去海边晒太阳。”
乌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笑声，“你这小姑娘嘴倒是甜的，你个凡人，有这句话安慰老龟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其余的你也做不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了什么？”我顿了顿，继续说道：“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凡人能做的事情多着呢，我……想试试。”
乌龟没再说话，小船就这样驶到了水市。
可刚踏下船的那一刻，我便感到今天的水市大有不同。上次安娜带我来时，这里是何等的热闹，今天水市的一条条小船却都已经空了，一个影子都没有见到，且船上的那些货物、瓶瓶罐罐都被打翻在地，一副狼狈模样。
再往深处走，一些残肢断腿自船舱里露了出来，我瞧着那残肢的切口，该是死了没多久的样子，于是更加快了些脚步，找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老头儿的渔船。
我进船舱内左翻右找了半天，丝毫没有找见老头儿的影子，我急得大叫起来，“老头儿，老头儿你在哪儿啊？快救救安娜。”
我的话音刚落，船身就左右晃了晃，我走出船舱，果然看到那老头儿扒着船沿，眼睛微闭，声音孱弱地叫我，“你小点声，莫要将那些人再召回来。”
我慌忙伸出手，把老头儿从河里拽上来，老头儿仰面躺在甲板上，大口喘着气，嘱咐我道：“去……去船舱里把我的酒壶拿出来。”
我气得直翻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这老头儿还想着喝酒，可又碍于有求于他，不得已只得走进船舱，将酒壶取了出来。
那老头儿接过酒壶，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坐起来，靠在了乌篷边，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酒。
见他喝了酒，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催促道：“你喝完酒了吧，快同我一起去救安娜！”
“安娜？安娜是谁？”老头儿的眼睛仍旧没有睁开，抓着酒壶大口喘着气。
“安娜是……阿安，安娜就是阿安啊，她给你了瞒天帐，你还记不记得？”
“哦，是她啊，她怎么了？”老头儿问得不紧不慢。
“她……她要死了，你快跟我一起去救她啊。”我说话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哼，难怪他们能找到老头子我，还说什么可以护我周全，这才过了多少年好日子，这么快就不顶用了，这笔买卖亏了，亏了，恁们这些人，坏滴很，坏滴很。”老头儿说完，又喝了一口酒，眼睛艰难地打开一条缝，眯着眼转头问我：“你是谁？”
我知道他年纪大了忘性大，刚要开口解释，只听他继续说道：“哦，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偷食我熏鱼熏肉和梅子的女娃娃，你……你的天魂生出来了吗？”
我听得一头雾水，刚要开口辩解，我不是那个女娃娃，那个女娃娃早就死了，我都不知道是她的多少世了。
谁知老头儿又说道：“不对，你不是那个女娃娃，你前一阵子来过的，和一个穿着黑旗袍的女人一起，还讹了我一条烤鱼，啧啧，那烤鱼我老头子都舍不得多吃，就那样被你们讹过去一条，恁们这些人，坏滴很，坏滴很。”
我抓着老头儿的胳膊晃了晃，声调高了几高，“那个黑旗袍的女人就是阿安，你有没有什么神药？我从你那里买，你要什么都行，我的魂魄？我的命？都给你。”
“莫要再晃了，莫要再晃了，我老头子都要被你晃散架了。”老头儿咳了几下，咳得有些厉害，随后说道：“没了，什么都没了，都被抢走了，哦，也不是，我还有个压箱底的宝贝，救命用的。”说完，他拿起甲板上放着的鱼竿，往水下戳了戳，不过一会儿勾出一个小瓶子来，瓶子里微微闪着蓝色的光。
“我也记不清这是谁同我做生意换过来的一百年寿命了，关键时候倒是救了老头子的性命，虽说这一百年有些短，不过喝喝酒，逍遥一下也够了。”老头儿看着那小瓶子，抚着胡须说道，脸上带着笑意。
我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慢慢滑了下来，没有希望了，让这吝啬的老头儿把救他性命的一百年寿命献出来给安娜，呵，那跟要了他命没什么区别。
我绝望地瘫坐在甲板上，呆愣愣地听着他继续自言自语。
“要说这寿命啊，可真是个好东西，只要活着，好的坏的便都能过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连哭都哭不出眼泪，食不得东西，喝不了酒，闻不得味道，啧啧，真的惨啊，若是你们凡人死了，地狱里面走一遭，还可继续在六道里轮回，不定哪日便又成人了，若是我商人一族和匠人一族死了，那才是真的死了。”
“匠人一族……无识族……好像已经死了很久了呢……”老头儿喃喃道。
我心中带着怒意，说出来的话颇有些火气，“是，他们死了，早就死了，最后一个无识族魂飞魄散，变成了这样一小块银牌子。”我对着老头儿比了个大小，心里那点火气很快变成委屈，直冲着我的眼眶奔来，“若是没有阿安，你也早就死了，阿安给了你瞒天帐，让你又过了千百年的逍遥日子，可你呢，一天天就知道做生意，一点儿也不想吃亏，每次定要收走她一些好东西，一些寿命方肯罢休。”
“她救了你的性命，你却不记得她，你为什么不记得她啊，她要死了，难道你们商人眼里便只有生意没有恩情吗？”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要安娜死，老头儿，你能不能把我的寿命收过去救她？可能……没有那么多，但是总能让她活过来吧，你把我的寿命收过去吧。”我摇着老头儿的胳膊恳求。
老头儿将手缓缓伸向我的天灵盖，可却在离我头骨上方两寸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笑了一下，说道：“你这女娃娃，这么多世了，怎么还是这样一个急性子，我老头子就剩下这么点儿话了，都容不得我说完吗？”
我愣住了神，连眼泪都忘了掉下来。
“神仙一族我见得多了，多是攒够了功德上天上享福气的主，像净耀这样拼得剩下了一缕魂，又命那缕魂留在世间守着的，几千年来还是第一个，呵，这么傻的神仙。”老头儿又喝了一口酒，酒香辛辣，直呛得他猛咳了好几下。
“神仙哪里会管世间的死活，他们自有办法将天地万物一并消除，到时只需再等上万年，亿年，自会生出新的人妖畜，亦会生出新的匠人一族和商人一族，彼时便不会有人记得我老头子曾经存在过，我老头子……就好像真的没有存在过一样……”老头儿布满白发的头微微垂了垂。
“所以啊，老头子我可不是为了报恩，我商人一族，只谈生意，两方不站，这是规矩，我给你这一百年寿命，可是为了……为了我老头子这几千年没白活，只是这生意，好像又亏了，恁们这些人，坏滴很，坏滴很……”老头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老头子我帮你们看了几千年了，这世间……是真的好，我……我帮你们瞧过了……”老头儿的头垂得更低了，许久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我将手放到他的肩膀上，轻轻推了推，他顺势向一旁倒了过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死了。”乌龟从我的包里钻出来，扒着包沿看老头儿，轻轻叹了口气。
“他死后会去哪里呢？”我哭着问它。
乌龟摇了摇头，“商人和匠人不在六道之中，或许就……消失了吧。”
乌龟的话刚说完，老头儿的周身就浮起一团金色的光，那团金色的光越来越小，老头儿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最后，金色的光缩成巴掌大的一团，托着装安娜寿命的小瓶子缓缓飘到我的手中。
金色的光最终缩成了一枚极小的金元宝，只是那金元宝的上面，平白无故凸起一个壶状的小疙瘩，我知道那是老头儿的酒壶，我从眼泪里拧出一个难看的笑，把金元宝和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包里，抱着包，飞快地向古董铺跑去。
乌龟大约是也感觉到了那邪风的冰冷，忍不住往我背包里缩了缩。我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好在我的手上还有些温度，便将手放在了乌龟背上。
乌龟感受到温暖，将三角形的头从龟壳里探了出来，低声说道：“谢谢你啊小姑娘。”
我看着前方黑漆漆的水面，用同样的低音问它：“老龟，你活了多少年了？”
“一百一十年。”
“那在你们龟群还算是个婴儿吧，不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吗？”我轻笑道。
乌龟将头缩了缩，又重新伸出来，有些不服气地说：“哼，我同你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计较什么。”
“若你还有近万年的寿命，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阴风将我鬓角的发丝吹得凌乱，直搔得我脸颊发痒。
乌龟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听闻族内一些其他的龟会生在蓝色的大海里，偶尔还可爬到金色的沙滩上晒太阳，那沙滩奇软无比，不似河边，碎石太多，总硌得我脚疼。”
我把发丝挽到耳后，说道：“好，我们就去海边晒太阳。”
乌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笑声，“你这小姑娘嘴倒是甜的，你个凡人，有这句话安慰老龟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其余的你也做不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了什么？”我顿了顿，继续说道：“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凡人能做的事情多着呢，我……想试试。”
乌龟没再说话，小船就这样驶到了水市。
可刚踏下船的那一刻，我便感到今天的水市大有不同。上次安娜带我来时，这里是何等的热闹，今天水市的一条条小船却都已经空了，一个影子都没有见到，且船上的那些货物、瓶瓶罐罐都被打翻在地，一副狼狈模样。
再往深处走，一些残肢断腿自船舱里露了出来，我瞧着那残肢的切口，该是死了没多久的样子，于是更加快了些脚步，找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老头儿的渔船。
我进船舱内左翻右找了半天，丝毫没有找见老头儿的影子，我急得大叫起来，“老头儿，老头儿你在哪儿啊？快救救安娜。”
我的话音刚落，船身就左右晃了晃，我走出船舱，果然看到那老头儿扒着船沿，眼睛微闭，声音孱弱地叫我，“你小点声，莫要将那些人再召回来。”
我慌忙伸出手，把老头儿从河里拽上来，老头儿仰面躺在甲板上，大口喘着气，嘱咐我道：“去……去船舱里把我的酒壶拿出来。”
我气得直翻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这老头儿还想着喝酒，可又碍于有求于他，不得已只得走进船舱，将酒壶取了出来。
那老头儿接过酒壶，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坐起来，靠在了乌篷边，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酒。
见他喝了酒，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催促道：“你喝完酒了吧，快同我一起去救安娜！”
“安娜？安娜是谁？”老头儿的眼睛仍旧没有睁开，抓着酒壶大口喘着气。
“安娜是……阿安，安娜就是阿安啊，她给你了瞒天帐，你还记不记得？”
“哦，是她啊，她怎么了？”老头儿问得不紧不慢。
“她……她要死了，你快跟我一起去救她啊。”我说话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哼，难怪他们能找到老头子我，还说什么可以护我周全，这才过了多少年好日子，这么快就不顶用了，这笔买卖亏了，亏了，恁们这些人，坏滴很，坏滴很。”老头儿说完，又喝了一口酒，眼睛艰难地打开一条缝，眯着眼转头问我：“你是谁？”
我知道他年纪大了忘性大，刚要开口解释，只听他继续说道：“哦，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偷食我熏鱼熏肉和梅子的女娃娃，你……你的天魂生出来了吗？”
我听得一头雾水，刚要开口辩解，我不是那个女娃娃，那个女娃娃早就死了，我都不知道是她的多少世了。
谁知老头儿又说道：“不对，你不是那个女娃娃，你前一阵子来过的，和一个穿着黑旗袍的女人一起，还讹了我一条烤鱼，啧啧，那烤鱼我老头子都舍不得多吃，就那样被你们讹过去一条，恁们这些人，坏滴很，坏滴很。”
我抓着老头儿的胳膊晃了晃，声调高了几高，“那个黑旗袍的女人就是阿安，你有没有什么神药？我从你那里买，你要什么都行，我的魂魄？我的命？都给你。”
“莫要再晃了，莫要再晃了，我老头子都要被你晃散架了。”老头儿咳了几下，咳得有些厉害，随后说道：“没了，什么都没了，都被抢走了，哦，也不是，我还有个压箱底的宝贝，救命用的。”说完，他拿起甲板上放着的鱼竿，往水下戳了戳，不过一会儿勾出一个小瓶子来，瓶子里微微闪着蓝色的光。
“我也记不清这是谁同我做生意换过来的一百年寿命了，关键时候倒是救了老头子的性命，虽说这一百年有些短，不过喝喝酒，逍遥一下也够了。”老头儿看着那小瓶子，抚着胡须说道，脸上带着笑意。
我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慢慢滑了下来，没有希望了，让这吝啬的老头儿把救他性命的一百年寿命献出来给安娜，呵，那跟要了他命没什么区别。
我绝望地瘫坐在甲板上，呆愣愣地听着他继续自言自语。
“要说这寿命啊，可真是个好东西，只要活着，好的坏的便都能过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连哭都哭不出眼泪，食不得东西，喝不了酒，闻不得味道，啧啧，真的惨啊，若是你们凡人死了，地狱里面走一遭，还可继续在六道里轮回，不定哪日便又成人了，若是我商人一族和匠人一族死了，那才是真的死了。”
“匠人一族……无识族……好像已经死了很久了呢……”老头儿喃喃道。
我心中带着怒意，说出来的话颇有些火气，“是，他们死了，早就死了，最后一个无识族魂飞魄散，变成了这样一小块银牌子。”我对着老头儿比了个大小，心里那点火气很快变成委屈，直冲着我的眼眶奔来，“若是没有阿安，你也早就死了，阿安给了你瞒天帐，让你又过了千百年的逍遥日子，可你呢，一天天就知道做生意，一点儿也不想吃亏，每次定要收走她一些好东西，一些寿命方肯罢休。”
“她救了你的性命，你却不记得她，你为什么不记得她啊，她要死了，难道你们商人眼里便只有生意没有恩情吗？”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要安娜死，老头儿，你能不能把我的寿命收过去救她？可能……没有那么多，但是总能让她活过来吧，你把我的寿命收过去吧。”我摇着老头儿的胳膊恳求。
老头儿将手缓缓伸向我的天灵盖，可却在离我头骨上方两寸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笑了一下，说道：“你这女娃娃，这么多世了，怎么还是这样一个急性子，我老头子就剩下这么点儿话了，都容不得我说完吗？”
我愣住了神，连眼泪都忘了掉下来。
“神仙一族我见得多了，多是攒够了功德上天上享福气的主，像净耀这样拼得剩下了一缕魂，又命那缕魂留在世间守着的，几千年来还是第一个，呵，这么傻的神仙。”老头儿又喝了一口酒，酒香辛辣，直呛得他猛咳了好几下。
“神仙哪里会管世间的死活，他们自有办法将天地万物一并消除，到时只需再等上万年，亿年，自会生出新的人妖畜，亦会生出新的匠人一族和商人一族，彼时便不会有人记得我老头子曾经存在过，我老头子……就好像真的没有存在过一样……”老头儿布满白发的头微微垂了垂。
“所以啊，老头子我可不是为了报恩，我商人一族，只谈生意，两方不站，这是规矩，我给你这一百年寿命，可是为了……为了我老头子这几千年没白活，只是这生意，好像又亏了，恁们这些人，坏滴很，坏滴很……”老头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老头子我帮你们看了几千年了，这世间……是真的好，我……我帮你们瞧过了……”老头儿的头垂得更低了，许久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我将手放到他的肩膀上，轻轻推了推，他顺势向一旁倒了过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死了。”乌龟从我的包里钻出来，扒着包沿看老头儿，轻轻叹了口气。
“他死后会去哪里呢？”我哭着问它。
乌龟摇了摇头，“商人和匠人不在六道之中，或许就……消失了吧。”
乌龟的话刚说完，老头儿的周身就浮起一团金色的光，那团金色的光越来越小，老头儿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最后，金色的光缩成巴掌大的一团，托着装安娜寿命的小瓶子缓缓飘到我的手中。
金色的光最终缩成了一枚极小的金元宝，只是那金元宝的上面，平白无故凸起一个壶状的小疙瘩，我知道那是老头儿的酒壶，我从眼泪里拧出一个难看的笑，把金元宝和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包里，抱着包，飞快地向古董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