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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古董铺 第102章 博戏

    中年男子的眉间稍稍舒缓了些,很自然地走到小屋中一把颇考究的雕花大椅前坐下,抖了一下衣服的下襟,“后院的花莫要种的太多了,花粉极易沾身。”

    阿芙将头低得更低了些,小心翼翼地答道:“是。”

    中年男子未再说什么,只是将右手摊开伸向阿芙。

    阿芙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竹筒,递给中年男子,男子从头上取下一枚细针,划开竹筒上封着的泥塑,泥塑上隐约可见一个小篆书写的赵字。

    男子取出竹筒内的布帛,细细读了,随后放到烛火上点燃,又扔进早已准备好的铜盆中,待布帛完全燃尽,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阿芙说:“你做的很好。”

    阿芙双手向前,作揖道:“叔父过誉了,这本就是阿芙该做的。”

    中年男子将手放到了椅子的把手上,中指有节奏地敲动着,过了半晌,低沉道:“如今有另一件事要交与你。”他并不等阿芙发问,他也知道,阿芙是不会开口问的,这点是他最满意的,“我听闻,那位苏公子近日常来你店里。”

    阿芙依旧低着的眉眼下,一闪而过不易觉察的慌乱,“他有些铜器要买,不过是来店中挑选铜器。”

    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讽刺,那讽刺中又似乎夹杂着一丝隐晦的愉悦,“宫中的御用铜器自有御宫坊来做,何须他亲自出宫购置。”男子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阿芙,你模样生得好,还是孩童时就已是我赵国远近闻名的美人,若我赵国还在,你又有何配不上他这个嫡长子,如今虽没了身份,但只要那苏公子钟情于你,嫁入他宫中倒并非什么难事,因而,你要多与他亲近些。”

    阿芙忍不住攥住了衣袖,定了定神,同中年男子说道:“叔父,那苏公子虽说是嫡长子,可现如今陛下身子还康健,阿芙即便嫁入苏公子府,怕也帮不上叔父什么,莫不如像现在这样,时不时为叔父的复辟大业传递消息,如此岂不更好。”

    中年男子宽慰阿芙道:“叔父知道阿芙想要为叔父多分担些忧愁,可苏公子府内进的人何其重要,叔父信不得别人,思来想去还是我从女阿芙最为合适。再说那老皇上,呵,或许不知哪日便会暴毙也说不定。”

    阿芙看着中年男子,他的脸上浮现出阴狠的表情,阿芙心中一惊,一种不好的感觉在心里种下了种子。

    “过几日,宫中各贵人公子有一场博戏活动,彼时,叔父会安排好,命人带你进去。虽说苏公子时常来你店中,可若是在不同场合见识到不同的阿芙,恐更易动情。”话说完,中年男子缓缓起身,想了一想,自袖中掏出一小盒胭脂,递给阿芙道:“此乃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蜜香胭脂,便给你吧,博戏那日要好好装扮些。”

    “是。”阿芙恭敬地接过胭脂,弯身送中年男子出门。

    男子走后许久,阿芙都一直在椅子上坐着,出神地想着这一晚上叔父说过的话,她真的要嫁去苏公子府吗?她既希望这是真的,又希望这不是真的。

    博戏那一日清早,她刚开店便有一个身着朴素的仆从来店中寻她,带着她绕过弯弯绕绕的小巷,来到了苏公子府的后院。

    阿芙同一众不认识的女子在殿外静静地候着,殿内嘈杂的声音时不时传出殿来,有祝酒词,还有不知哪位公子吹奏竽的声音,不一会儿,从殿中走出一个仆从,递给她们每人一副面具,并示意她们戴好后同他进殿。

    阿芙忍不住紧张起来,藏在面具后的俊俏鼻子呼出的气都比往日沉了许多。她小步跟着队伍一同进了殿内,透过面具她小心地瞧着苏公子,今日他该是有些喝多了,脸颊红润,眼神略带迷离之感。

    “苏公子,今日是你诞辰,我觉着,博戏总要换些花样才好,这戴面具的,是我精心挑选的美人,公子皆可带回去享用,只是这享用前,莫不如以她们做博戏的骰子,乐上一乐,如何?”座下一位肤色黝黑,面带三分讥讽,四分戏谑的黑衣公子说道。

    今日竟是苏公子的诞辰,阿芙忍不住再次看向苏公子,难怪他今日喝得有些醉了。

    怎料,苏公子的眼神一一扫过其他戴面具的女子,刚巧也看向了她。苏公子的眼神微微一滞,似不相信般又看了看阿芙。

    阿芙长长的睫毛扫过面具的内侧,亦看向苏公子。

    只听黑衣公子继续说道:“便由我与苏公子各自挑选一位美人,由这两位美人各自跳上一段舞蹈,在座的公子做评选,看哪位美人跳得更妩媚妖娆,如何?”

    众公子听了这话,连连拍手称赞,“此法子好,倒比其他博戏高雅了许多。”

    苏公子见其他公子兴趣盎然,也不好博了大家的面子,且他也十分想看阿芙跳舞,平日里看见阿芙,她都是在店铺中忙碌,倒不知她舞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甚好。”苏公子应了黑衣公子的提议,却似怕被人抢走般抢先指了指阿芙道:“我便挑这位美人吧。”

    黑衣公子笑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口爵里的酒,随意地指了一下阿芙身旁的美人道:“那我便选这个好了,只是美人让苏公子先选了,这舞蹈顺序可要我来定了,必得是我方先跳才行。”

    “可。”苏公子信心满满地答应了,说也奇怪,他明明未见过阿芙跳舞,却对她毫不怀疑。

    阿芙身旁的美人欠身走至殿中,她腰肢纤软,每走一步都似弱柳扶风,还未开始舞,就已有了几分轻盈妩媚之感。

    座下有公子赞叹道:“即便是戴着面具,如此身姿也定是个美人。”

    美人将长袖拂过头顶,开口吟唱起来,唱的竟是郑国有名的情歌《山有扶苏》,美人的衣袖随着歌声缓缓摆动,纤足亦随着手上的动作缓步移动着,举手投足都似藤蔓攀上宫墙头,又迎风开出了娇艳的花。

    就连阿芙一介女子也被这美人的舞步所吸引,尽管她准备的也是《山有扶苏》,此乃投其所好刻意为之,毕竟这是苏公子名字的来源。只是她未想到美人中也有如此有心之人,大约是她听到叔父安排好的说辞,有些大意了。座下叫好声一片,如此她可要赶快想出另一个舞蹈才行。

    一曲舞毕,美人袅袅婷婷地走回阿芙身旁,悄声说道:“该你了。”话音中带着明显的笑意。

    阿芙款款走至殿中央,几步的时间,她已想出了对策,她对苏公子说道:“可否借公子的佩剑一用?”

    黑衣公子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地说:“跳舞便跳舞,你借剑做什么?宴上舞剑,实为不妥。”

    阿芙稍稍弯了弯腰,道:“奴家以为我秦人尚武,各位公子亦都是英勇之辈,只是女子舞剑倒不常见,不如今日就由奴家跳上一曲剑舞给各位公子们品评一番。”

    黑衣公子显然没有想到阿芙竟如此伶牙俐齿,漫不经心的眼眸抬了抬,瞧了阿芙两眼,这女子虽躬着身子,却自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气质,这倒让黑衣公子有些另眼相看,细细打量起阿芙来。

    “易澜,无妨,我亦想看看美人舞剑是什么模样,倒是从未见过,稀奇得很。”苏公子说完,取下佩剑,一把丢给阿芙。

    阿芙利落地接过佩剑,稳稳地握在手中,手上挥舞起铜剑,口中则悠悠地诵起诗歌来,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阿芙脚下的步子缓缓移动,手臂时而行至上方,时而直指前方,女子柔软的身姿舞动着坚硬的铜剑,反而生出一种难得的和谐美感,柔弱中带着力量,力量中又透着坚韧,铜剑在空中挥舞的声音如同一种尚未被发掘的乐器,发出众人从未听过的清脆乐声。

    可那诗歌又是悲伤的,一些公子忍不住回忆起与邻国征战的死伤场景。遍地的死尸,倒下的旗子,铺在地上,掩盖了本应覆盖在泥土上的草地和花海。

    泥土和血液浑浊的腥臭气味,掩盖了本应从远方飘来的袅袅炊烟里的黍米香气。

    刀剑相对的碰撞声,重伤之人的呻吟声,为死去之人悲泣的哭喊声,掩盖了本应从一间间房子里传出的欢笑声。

    他们是获胜的一方,可他们同样失去了家人、朋友、同伴。他们的国家越来越强大了,画在布帛上的地图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换上一换,只是多出的那一小块地图,上面堆积如山的,皆是累累白骨。

    公子中有人暗暗抽泣起来,阿芙听着那呜咽声,心中不免冷笑,尔等有何好泣的?我赵国才该泣。

    阿芙胸中生出一丝怒意,腰身在空中旋了一个弯,执着铜剑直直地向苏公子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