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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逆 第94章 闲归家

    毌丘俭的猜测并没有错。

    关乎伐辽东与继续在并州推行牵招的战略计划,是夏侯惠得悉了辽东公孙渊送江东使者首级来洛阳表忠心后,从淮南赶来南阳宛城的沿途思虑之一。

    他对天子曹叡的性格很了解。

    也知道自己恰逢其会之下,必然会被天子被问及辽东之事,故而且先打好了腹稿。

    就是阴错阳差。

    他与天子的行程错开了,反倒是与毌丘俭来了一场“偶遇”。

    因此,基于对毌丘俭乃忠贞之臣的好感,且二人谈及了辽东之事,夏侯惠便顺势卖个人情给他。不管怎么说,若是日后天子遣毌丘俭伐辽东,而他能一战而下,对魏国社稷而言是一件好事。

    再者,只要天子曹叡在位一天,毌丘俭的仕途必然平步青云。

    因为他先父毌丘兴是魏武曹操时期的故臣,而他在天子曹叡被贬为平原候、储君之位岌岌可危时成为潜邸之臣,此中恩情曹叡是记在心里的。

    也是被当做股肱不吝擢拔的。

    可以说,他如今的身份,犹如曹丕时期的司马懿或者陈群。

    区别不过是仕途履历不深罢了。

    以他的才学,只要履历足够了,抓住天子曹叡给予的机会顺利积攒功勋了,日后出将入相乃是必然。

    所以,某种意义上,夏侯惠觉得他与自己是同道中人。

    日后若是曹魏社稷迎来危机了,他挺身而出了,毌丘俭也必然会不以家门性命为念站出来,与他一起捍卫社稷。

    如此,先结个善缘也挺好的。

    最重要的是他若能与毌丘俭相善,乃是天子曹叡喜闻乐见的事啊~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待毌丘俭在参与朝会后叩阙觐见,在崇华后殿内提及自己与夏侯惠相伴归洛阳之事时,天子曹叡听罢了眉目舒展,神态颇为欢欣。

    谯沛元勋和股肱心腹相善、对他而言是巩固君权的好事嘛。

    但在伐辽东与是否让田豫归并州推行牵招遗留的战略计划之上,他却没有当即表态。

    不是他心中没有定夺。

    相反。

    当毌丘俭甫一将事情转述罢了,他便倾向于让田豫转去并州任职了。

    毕竟大国征伐,当师出有名。

    仍以魏臣自居的公孙渊,这才刚刚将江东使者的首级送来表忠心呢,魏国再怎么明了彼有不臣之心,也不可能现在就兴兵去讨伐啊~

    而安抚他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田豫调离青州前去并州绸缪抗击鲜卑轲比能,且让幽州刺史也将兵力转去代郡一带部署了。

    且这样的做法,也会让公孙渊更愿意接受魏国以商贸行奸细之事、召辽东世家子弟来洛阳游学等筹画。因为魏国都调走兵力释放善意了,公孙渊怎么也得在一些不伤大雅的小问题上“礼让”一二,给予庙堂颜面。

    另一层思虑,则是天子曹叡是真的很冀望着征伐之功。

    不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功业。

    更是为了魏国社稷的安稳。

    自从魏武曹操末期的汉中之战伊始,魏国在对外征伐这方面,几乎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来炫耀的战绩。

    类如司马懿克日擒获孟达;曹真平河西卢水胡叛乱等,乃是属于内部平乱。

    而曹丕三征江东,皆无功而归。

    他继位之后,石亭之战与曹真伐蜀皆败北而归。

    可以说,曹魏代汉承天命后,两位君王执政十余年的时间之内,皆是外伐无功!

    这对社稷而言是诱发动荡的因素。

    也是诱发人心相悖的基础。

    毕竟汉室传承四百年,早就将威信播种在了人心之上,也印刻在了骨子里。

    尤其是有光武中兴的例子在前。

    当年王莽篡汉而立,也仅仅是持续了十五年啊。

    作为君王的曹叡,在吴蜀二国犹存之下,安能不担忧前车之鉴!

    所以,他很倾向于将牵招遗留的战略付诸以行。

    河套平原诸郡县是在汉末时期丢失的,如果魏国将这些郡县重新纳入了疆域,就是在为曹魏代汉乃天命所归背书。

    最后一个缘由,则是复并州要比伐辽东要容易一些。

    因为曹叡只需要河套平原诸郡县在名义上归属魏国就可以了,并不会想汉武帝一样迁徙黎庶前去屯田戍边以及修筑城池驻军戍守。

    是啊,他并不指望从河套平原中取得什么实际利益。

    自黄巾之乱以来,中原腹心之地都黎庶稀少呢,边郡之地又能征收什么赋税?

    只要栖居在那边的杂胡部落或汉家遗民臣服于魏国,庙堂派遣些许官吏前去推行王化,有个名义就够了。

    也就是说,他只需要田豫将时常寇边的鲜卑轲比能击溃击垮、再推行羁縻制度,如此自是不会耗费多少国力的,也是比征伐辽东更容易做到的。

    只不过,如今的他不能直接做出选择。

    为了顾及毌丘俭的感受。

    他先前已然通过各种手段暗示过,日后将要以毌丘俭为将前去伐辽东了。

    且此番召毌丘俭归来洛阳述职,也是他想私下与毌丘俭绸缪伐辽东之事,让其在合适的时间上疏为伐公孙渊作绸缪。

    事情都临门一脚了,他总不能当着毌丘俭的面出尔反尔,暂缓伐辽东计议而改去推行并州战略部署吧?

    不管怎么说,毌丘俭乃是他潜邸旧臣。

    也是在他心中的,入为腹心出作爪牙的股肱之臣。

    况且,他也不能将毌丘俭转去并州任职。

    同样是潜邸旧臣的毕轨,如今任职并州刺史呢!

    若将田豫转去并州,必然是由田豫执掌兵事,还怎么安插毌丘俭进入呢?

    最早被外放镇守州郡的毌丘俭,不可能位居毕轨之下啊~

    且他才干也比毕轨更优啊!

    故而,天子曹叡一时眉目轻蹙。

    默然思虑着如何不让毌丘俭心寒的情况下,将伐辽东暂时搁浅、将开疆辟土的冀望转去并州。就如他改为让曹纂来主事士家变革、督领新军时的权衡之术一样,也会提前将夏侯惠越级升迁为中坚将军,以让夏侯惠不止于心生觖望。

    心腹是要以实实在在的利益来示以恩宠的。

    而不是仗恃其忠心以权术来拿捏。

    或许是早有所料吧。

    抑或者是作为潜邸旧臣的毌丘俭,对天子曹叡十分了解吧。

    在曹叡沉默的时候,他犹如早年任职平原侯文学掾、陪同曹叡读书养德时一样,起身点燃了臺案上的龙涎香,并执勺从温炉上给曹叡舀酒,含笑轻声说道,“陛下,臣窃以为,今晨庙堂诸公之议,封公孙渊为乐浪公以示嘉勉,或是不妥。”

    “嗯?”

    被打断了思绪的天子曹叡,闻言扬眉。

    旋即,倏然而笑。

    自幼聪颖的他,已然听出毌丘俭的言下之意了。

    魏承汉制,法理上是不能对异性封公封王的,更莫说随着陈思王曹植的故去,曹叡还对魏国宗亲的分封制度化了。

    庙堂诸公议定封公孙渊为乐浪公,乃是知道日后魏国必然要伐辽东,故而不吝给他扔去安抚的肉骨头。

    反正日后也是会将公孙渊定为逆贼的。

    不必忌讳。

    但如今若是先讨轲比能而后辽东,那就没必要封这种名号让公孙渊自疑了。

    是的,毌丘俭就是猜到了天子曹叡的为难心理,故而率先开口建议曹叡暂缓辽东计议,而改为绸缪复并州全境之事了。且他点燃龙涎香与给曹叡舀酒的作态,也是在无声的表态,他仍如在曹叡从齐王贬为平原候时一样,不会计较个人的得失,也不会因为曹叡改变计划了而觉得自己委屈。

    “如卿所言。”

    轻轻颔首,天子曹叡含笑说道,“封公之议,确是不妥。嗯,就是委屈仲恭了。”

    “陛下何出此言哉!”

    笑颜不改的毌丘俭,举盏邀杯,朗声而道,“现今不论处辽东思异之举,乃一时权宜之计也。若日后时机当然,我魏国岂能容公孙小丑恣睢邪!”

    “此言大善!哈哈哈~”

    不由,天子曹叡拊掌,与毌丘俭相视大笑。

    且在笑罢了,还很是亲切的说道,“朕许久未见仲恭了,甚是思念。天色渐晚了,仲恭便留下与朕同餐吧。”

    翌日。

    天子曹叡颁诏。

    以臣子封公违制为由,驳回庙堂对公孙渊的封赏之议,乃是以公孙渊为大司马,封辽东侯,持节领郡如故,并赏赐珍宝财物极多。

    诏驻地在冀州的北中郎将引兵进驻幽州代郡、督促将士演武以及广田畜谷。

    复召田豫归朝述职,且在使者刚刚前去青州传诏的时候,就开始让庙堂诸公推举青州刺史人选了。

    也就是说,曹叡以实际行动给公孙渊传递了魏国不会伐辽东的善意。

    至少在数年之内不会。

    此些诏令也在洛阳引起了一阵喧嚣。

    谁都知道,庙堂在绸缪着经营并州、以兵伐鲜卑轲比能了,也开始相互奔走以谋利。

    有人先行攀交关系,试图将家中子侄安插去并州趁机混个军功与好看的履历;也有人别遣家中扈从,赶去并州打点官吏与当地豪右或行商,为日后组建商队行走并州获利。

    并州乃边地,杂胡部落众多,又因半数疆域早弃之,故而奴婢买卖颇为盛行。而一旦战事起,许多武断乡曲的豪右或私兵部曲众多豪商,也会趁机私下大肆收留被战火波及的黎庶与实力微弱的胡虏部落族人,然后转卖给洛阳权贵,从中牟取利益。

    当然了,这些与夏侯惠无关。

    已然归来京畿三日的他,如今在孙叔的陪同下,巡看着徒附佃户以及帮佣忙碌春耕。

    夏侯衡画出阳渠西端坞堡及田亩予他,至今已经三年有余了。

    但满打满算,他在这里都没有待足十日。

    如今告了两个月的假归来了,自然也要好好走走看看,免得连自己家中事务都不熟悉。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自幼养尊处优的他,一点都不熟悉农桑之事,当真五谷不分。

    而伴在左右的孙叔也只是大致说些数目,好让他心里有数。

    如说在他名下的田亩有二十余顷,因为是依着山坡而落的干系,其中种桑麻的坡田便占了一半;四十余户徒附佃户太少,春耕与秋收时忙碌不过来,必须要雇帮佣。但田亩都是依着洛水与阳渠而画的,并没有灌溉之忧,农闲时疏通沟渠很容易,劳力又变得富余了。

    还有,每岁出产在扣除日常所需以及田亩税钱后结余颇多,但账上余钱寥寥,皆被他拿去收养与安置小儿了。

    不过他很快就加了一句。

    声称他知道夏侯惠早就定了下婚事,所以提前将成亲的耗费给预留出来了。

    沿着矮丘桑树林而走的夏侯惠,一直默默的听着,时不时俯瞰一眼在农田里忙碌的徒附,目光有些迷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走到一簇竹丛处,他才觉得乏趣了,随意寻了块山石而坐。

    也让孙叔在递过竹筒水囊时,趁势提醒了声,“六郎,现今阴养的小儿已有三百余,依我之见,不若就且先暂止了吧?六郎常年在外任职,成亲了之后,家中账目若再有大笔支出,恐是瞒不了女君。”

    “嗯好,就依孙叔之言。”

    轻轻颔首,夏侯惠拍了拍身下的石头,“孙叔莫站着,坐。成亲后,我会寻个由头将养三百小儿的开支遮掩过去。”

    事实上这事孙叔不提,夏侯惠也会停止收养小儿了。

    倒不是担忧王元姬过门后察觉。

    而是理由有二。

    一来,依着天子曹叡如今励精图治的趋势来看,让夏侯惠觉得日后应是用不上这些小儿了,所以就且先缓缓也好。

    另一,则是自己不日将归来洛阳任职了。

    日常生活与用度并不奢靡的他,明明有俸禄与田亩二十余顷,若继续囊中羞涩下去,恐会引来一些有心人的注目,甚至还会因此将私下畜养小儿的事情给暴露了。

    “对了,六郎。”

    顺势坐下的孙叔,接着说道,“七郎着人传话说,他明日伴驾罢了便去城外小宅,请六郎前去见面。还有,昨日我让人给王侍郎送去的拜贴,今日已然有回信了,三日后王侍郎会告休沐在家;但大将军府上还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