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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逆 第179章 门户仇

    在魏吴国战事中,吴国以诈降闻名当世。

    前有黄盖成就了火烧赤壁,后有周鲂令吴魏攻守势易,而之所以后来扬州刺史王凌犹愿意相信孙布乃诚心来降,那是因为真心来降的吴将是真不少。

    抛去求依附半割据的庐江太守李术不提,较为有影响力的有两位。

    一者,是戏口守将晋宗。

    彼诛杀同僚王直,以众叛入魏,魏国以为蕲春太守,且数番引兵侵扰吴境;但后来被孙权遣贺齐为督、糜芳与刘邵为将攻破蕲春郡生擒。

    另一,则是韩综。

    他乃吴国三世重臣、元勋故旧韩当之子。

    江东的法则本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故而,满宠对他们也不怎么在意。

    最后,携老母扶韩当的棺木以及四千敢死部,渡江去投时任征东大将军的曹休了。

    虽然这些细作不乏被识破而受诛,但也着实为满宠抵御江东来犯提供了很多帮助。

    不仅将孙韶麾下各部士卒的虚实一一告知、江东在广陵郡各个戍守点、屯田积谷处都绘成图送来以示投魏的诚意,且还不吝许下了诺言,声称魏军来广陵攻伐之际,便是他们临阵倒戈之时。

    他做得很出色。

    只是让翟丹回复,声称魏国现今没有横江伐吴的打算,也没有兵力前去迎接他们来魏,所以让他们自择前程。

    甘为内通、乞兵来迎、临阵倒戈

    这种筹码是江东惯用的诈降桥段,几与先前吴鄱阳太守周鲂诈降的戏码如出一辙。

    但后来孙韶的做法,就让他们无法忍受了。

    而是将这些百姓接应归来吴郡画田亩安置,为了刺激更多魏国黎庶自发奔吴。

    且为了投魏国后能有立身之本,他还打算将亡父韩当的部曲带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江东在治罪这方面素来令人畏惧。

    若是能自己前来淮南,魏国定不吝嘉奖归附之义。

    这种间接关系令翟丹惶惶不安、夜不成寐,总觉得因为功臣之后投敌而颜面尽失的孙权,日后定会迁怒自己、寻隙治罪自己。

    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是,韩综竟是因此而投魏了!

    这让王刘两家十分欣喜。

    但也让个别人加大了求归附的筹码——他们觉得满宠之所以没有动心,不仅是魏吴攻守势易的关系,更因为觉得收纳他们的利弊不成正比。

    虽然不同郡,但两家相隔不过数十里的距离,都是居住在大江入海口的南岸,故而累世有往来且常有婚嫁,也算是世交了。

    不仅任职时兢兢业业,还依托原本是吴将的便利,在江东发展了不少细作。

    因为依着江东的惯例,他们这些戍守在前线的小将率,是可以将那些逃亡而来的百姓收为徒附、编入部曲的。

    到了魏国后,被授为将军、封广阳侯,屯兵在江夏郡后方的义阳三关处,且他后来屡屡引兵侵掠吴国边境、杀害黎庶,令孙权不止一次切齿拊心。

    迫于魏国的压力下,孙权不再留他们在当地维护秩序提防山越作乱,而是编入广陵太守孙韶的麾下,转去大江北岸戍守。

    有连片的良田可耕种、有渔利可收,闲暇之时还能带着私兵进山掳掠山越或山民为奴,他们原本的生活还是很滋润的。

    如吴地四姓之一的陆家,在孙策攻打庐江郡的时候宗族死了大半、连宗长庐江太守陆康都在城破后忧愤而死了,但后来孙策雄踞江东了,陆家便不计前嫌的给孙家效力,其中陆逊还成为了孙策的女婿。

    已然镇北将军的孙韶,严令所有将率不得收魏国百姓为徒附。

    王黎与刘禹觉得,自家就是被大鱼抢走了虾米的小鱼。

    毕竟他兵寡且没有从叛,但将他放在后方任闲职也是难免的。

    恰好,那时候的魏国为了尽快恢复战争底蕴,也对青、徐与兖州等地都加重了赋税,进而诱发了许多士家与百姓逃亡来吴国寻求庇护。

    若是魏军从广陵郡渡过了大江,率先踏上的就是他们家中的庄园田亩。

    跨江北上另寻明主,刻不容缓!

    故而,满宠先前与李长史谋划让夏侯惠前去袭击吴广陵郡广武湖的戍守点,是基于有王黎与刘禹甘愿当内应、觉得无有危险的关系。

    再后来,曹丕五年内三次伐吴。

    其中,因为丹阳郡与吴郡作为江东核心地区的关系,所以也被孙权遣兵马讨剿得最频繁。

    对此,孙权没有将他下狱问罪。

    被孙权遣来围讨山越之人,要么出身江东大世家要么出身元勋,皆是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故而每次讨伐所得的俘虏都不会轮到他们分一杯羹。

    此二人并非是诈降。

    翟丹早就通过细作将他们二人的底细以及现状刺探清楚了。

    晋宗与韩综的叛逃,也害苦了翟丹。

    但自石亭之战后,驻守在丹徒京口的孙韶也陆续增兵广陵郡,沿着连接大江与淮水的中渎水(吴王夫差开凿的邗沟)北上,依次在各湖泊河道等处设戍守点屯田,为他日进取青徐或策应淮南战事作好准备。

    如此识趣之人,魏国自是不会辜负的。

    然而,他们都开心得太早了。

    但翟丹觉得王刘二人可信,声称胆敢以身家性命作保。

    出自豪强之家,虽家门在江东排不上号,但合宗族以及徒附也能凑出五六百私兵来,故而也被孙权授予了校尉之职。

    且孙权那句话也没有错。

    若只是没有参与其中也就算了。

    为首之人唤作王黎,吴郡丹徒县人;其亲家刘禹乃是丹阳郡江乘县人。

    虽然也被魏授予将军之职,但他将大部分私兵部曲奉给了魏国换取信任,以求魏国能善待他的宗族。

    所以,有一个人拉上了亲家,以协助袭击江东在广陵郡广武湖的屯田戍守点、甚至可以临阵倒戈的方式帮助魏军伏击孙韶援兵作为晋身之阶,请魏军来袭广陵且事后将他们带回淮南安置。

    韩综不敢打解烦兵的主意。

    毕竟是事关人伦道德嘛,怎么可能姑息呢?

    故而他便有了投魏之心。

    缘由无他。

    击退魏武曹操保全江东基业的孙权,也开始致力于扩张版图,不仅将他们这些小豪强编入行伍,且还四处捕捉山越之民补充兵员、编山越妇孺老弱屯田供应军粮。

    而待到满宠督领淮南后,同样对他很客气,让他继续隐在征东将军署中,帮忙参详一些斥候或细作传归来的军情。

    晋宗杀王直以郡叛入魏国时,他无力抵抗,直接引兵逃回大江南岸了。

    这也严重损害了王刘两家的利益。

    继承了敢死部的他,先是刻意纵容敢死部将士肆意掳掠黎庶,再声称孙权已然知晓了且将要治罪,让大小将佐皆惶惶,最后声称自己为了保全大家的性命,只能渡江前去投魏了。

    是时,隶属韩当的四千部曲在江东很有名,号为“敢死”,乃是江东当时战力超群的精锐之师;另一支在夷陵之战前建制的“解烦兵”,在临阵时也常常归入韩当所督。

    再后来,他在驻守在武昌时,听闻了韩综违背人伦道德淫乱不轨,便修书举发给了孙权。

    美其名曰:“御魏于外,保全宗族”。

    且昔日周鲂为了赚曹休入彀,还不吝断发了呢!

    毕竟蝼蚁尚且贪生。

    但自从赤壁之战后,他们的生活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君不见,就连周瑜之子周胤、甘宁之子甘瑰、凌统之子凌烈不都被流放了嘛

    所以,得悉韩综投魏的翟丹前思后想了一夜后便召集宗族计议,最终决定了渡江前去投魏,几乎是与韩综前后脚拜见了曹休。

    对于江东绝大部分人来说,只要不动他们的门户私利,什么违背孝道断发啊宗族被杀的血仇啊不重要,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口。

    对于这样的安排,他们不得不服从,形势比人强嘛。

    在孙家治下的世家大族,从上到下都最重户门私计。

    没有果死之忠嘛~

    那时候的翟丹就觉得自己的仕途自此一片黑暗了。

    不仅画了很大的田亩予他,且还如他所愿不责以兵事,让他以将军职在淮南处理些文书之事,权当是养老了。

    且为了敢死部死心踏地,他还以治丧的名义召集了家中姑母、姊妹等亲族,将她们与自己的小妾婢女都强行嫁给军中将吏、歃血为盟。

    其实,也不能怪他自疑。

    觉得孙权只是领军在外才没有追击他,若是罢兵归来了,定会将他拿下治罪。

    出兵出力劳顿却无利可图,孰人会甘之如饴呢!

    但如今他对夏侯惠改观了、觉得彼似是略具沉稳之风了,便也不介意将战果扩大一些。

    若不离开江东这片水域,哪怕一直很侥幸的不被大鱼吃掉,但终有一日也会迎来被饿死的命运。

    虽然韩当亡故前最后一战,就是督解烦兵讨平了丹阳山越之乱,但孙权在韩当死后打算让已故陈武之子陈脩出解烦督,让他无从染指。

    所以,有些在江东受了委屈的将佐或过得很不如意的豪强,也自发前来联系翟丹。

    而若是大鱼将属于小鱼的虾米都给吃了,那没有食物的小鱼为了生存,也只好逃离他处寻个可果腹之地了。

    这就是诸多淮南将率不认识他之故。

    魏吴两国在徐、泗、江、淮一带的边界,没有驻兵住人的地方各有几百里地。

    满宠也相信他们是真心来投。

    况且,丹徒与江乘县的背后就是连绵的山脉,素来是山越与化外山民的藏身地。

    但对王刘两家来说,这是江东不给予他们家族活路了。

    只不过,先前满宠是想着小打小闹一场,让夏侯惠得到些斩首、迎归降人之功,来换取五百骑兵的督领权。

    但若无力摆脱吴兵的追杀来归附,那就且先蛰伏着罢,以保己身为上,待到他日魏国伐吴了再倒戈归义也不迟。

    但他们两家每次都要被摊派些提供住处、出兵作向导、看押俘虏等等杂务啊!

    但没想到韩综却是自危了。

    这些人在江东皆是名不经传的小人物,没有多少实权、将略才学也不能称为英俊,不管是叛逃来魏国还是依旧留在在吴国,对战局都没有什么影响。

    不过,他们虽心有怨怼,但也不敢表露出来。

    那时孙权不想让尸骨未寒的韩当声誉有毁,故而在有司揭发时隐而不言、不做追究。

    更是为了树立标榜给时常叛乱的江东黎庶看看——连魏国的黎庶都受不了苛政跑来吴地求活了,你们这些土生土养的江东黎庶就该知足、莫要再动不动就叛乱了!

    从江东基业的层面来看,孙韶的做法很妥当。

    在魏文曹丕薨曹叡继位那年,孙权趁魏有大丧而兴兵北上,而他则是因为为父守丧被留在武昌驻守。

    他们知道自身的实力,不想逞一时之快而迎来灭族之祸。

    翟丹乃豫章郡人。

    但没有想到的是,孙权竟是不作理会。

    不管他任职以来是否兢兢业业、颇有苦劳。

    所以,他们才频繁遣人来寻翟丹。

    希望通过翟丹的引荐,让他们有个迷途知返、去吴归魏的机会。

    在土地兼并尤其严重的吴地而言,他们只能算是小角色,但在各自县中也算是横着走的大族了。

    不过,敢死部倒是可以的。

    最初就是戍守在蕲春,隶属于将军王直。

    两家皆可算是小豪强,都能凑出三四百私兵部曲。

    然而,他竟在守丧期间淫乱不轨(睡了亡父侍妾)。

    也正是因为不少细作被识破,让江东君臣知道了翟丹如今仍在淮南、魏征东将军官署任职之事。

    但他与韩综不同的是,他犹有道德底线。

    他们都觉得前来北岸驻守,也算是弥补了自家无法再捕捉山越之民为佃的损失了。

    这种略显敷衍的作答,让许多想附魏之人都偃旗息鼓,不复遣人来求。

    反过来,若孙权侵犯了他们的一亩三分地,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魏国的征东将军。

    面对孙权屡屡兴兵来犯,在有机会创伤江东时,他又怎么会错过呢?

    况且,他虽不待见夏侯惠的贪功,但也颇为赏识夏侯惠的将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