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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逆 第230章 风起青萍末

    弦月如勾,群星璀璨。

    舞阳侯府邸别院小亭处,新婚没多久的司马师在月下自斟自饮。

    将近而立之年的他,胡须依旧淡淡、面容爽朗如旧,就是目光凝炼,哪怕举盏慢饮这种悠然自得的从容都无法掩藏灼灼锐意。

    “阿兄,好生闲暇啊~”

    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司马昭见了,也不由赞了声。

    就是待顺势在侧坐下时,他便忍不住倒苦水来,“阿兄,我不想与那何颍考交游饮宴了。彼名利心太重,且还外宽内忌,我不喜之。还有曹长思,其人看似有器度,然而总有颐指气使之态,且兼起居犹如纨绔,绝非良友之选。”

    “呵呵~”

    轻笑了声,司马师的目光随着仲弟到来而变得缓和,语气殷殷宽慰道,“若子上不喜,那便作罢了吧。”

    “啊?”

    也让司马昭低低讶然了声,然后面色变得纠结了起来。

    因为他不过是来发两句牢骚而已。

    如果能让兄长告知,为何在曹肇与何曾释放善意的时候,就遣他前去交游接触的缘由,那就更好了。

    是啊,他原本是不想与曹肇等人有任何交集的。

    低调行事、不与权势贵胄交往,是司马家的一贯作风,自祖父司马防伊始、到伯父司马朗代掌家时就形成了。

    “那,会不会影响阿兄的安排啊?”

    纠结了片刻,司马昭见兄长毫无再开口的迹象,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影响到我?”

    不料,司马师闻言笑颜更甚,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来,“子上且说说,我有何安排?”

    我不知道啊!

    但也是你让我与曹肇以及何曾接触的啊~

    张了张嘴,司马昭嗫嗫嚅嚅了片刻,便有些丧气的垂头说道,“弟愚钝。”

    在这位备受父辈赞许、行事果决以及计略过人的兄长面前,司马昭素来唯有唯唯诺诺的份,更遑论与之争辩了。

    故而,垂头下来的他也没有看见,司马师眼中有一缕失望闪过。

    但他隐藏得很好,语气依旧殷殷,“子上莫多心。我只是见你年岁渐长,不日将要以门荫步入仕途了,便让你先与在朝同辈之人多接触、历练下待人接物。如曹长思与何颍考等人秉性,我大致也知,让你与他们交游,只是想让你知晓在仕途之上,纵使性情不能相契,亦当和善待之,不能引他人怨而成仇。”

    “原来如此。”

    顿时,司马昭恍然抬头,欣喜而道,“阿兄,我知晓如何作了。以阿父现今在高位为念,不可与他人交游过密,不得与彼等有利益纠葛。”

    “嗯。夜了,去歇下吧。”

    “唯。”

    片刻后,小亭内又剩下了司马师独坐。

    不同的是,现今举盏慢饮的他,神情中还多了些落寞寂寥。

    他这位仲弟的性情,没有类似他与阿父,反而像已故伯父司马朗多一些。

    说白了,就是对权势不够敏感。

    所以,有些事情,他也只能自己来思忖、自己来操控。

    就如让司马昭接受何曾与曹肇的善意,时不时就应邀出游饮宴一番、给予他人彼此之间很友善的假象一样。

    但没有人知道,司马师这么安排的目的,不过是想把水搅浑、想火上添油罢了。

    为了让他阿父司马懿日后少受点攻讦,也是为了保全司马家。

    所谓居安思危。

    他阿父已然人臣至极了。

    前朝累世两千石的门第、曹魏三世老臣、先帝顾命大臣,在现今天子即位以后,更是出将入相了!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登上了人臣的巅峰后,就得开始考虑如何应对“下坡路”的问题。

    尤其是,蜀国那位将魏国君臣压得透不过气来的丞相病故后,天子曹叡就将他阿父的官职从大将军转为太尉了。

    忌惮之心,不言而喻。

    当然了,司马师并不认为曹叡现今就要对自己阿父下手。

    但有些事情,总是要提前绸缪的。

    毕竟,魏国宗室大将青黄不接、谯沛督率凋零难继是不争的事实,且同为先帝顾命大臣的司空陈群,近些年也开始时常染疾了

    不可避免的,他阿父就是当之无愧的朝廷之望!

    先前侍中吴质就是预见了这点,故而才有了在庙堂上诋毁司空陈群而盛赞他阿父之举。

    古来君王都是刻薄寡恩的。

    更莫说当今天子太聪颖了,且还身兼武帝的大略与文帝的阴狠。

    是故,身为长子且被授予掌家权力的司马师,自年前归来京师洛阳后,便责无旁贷的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效仿前汉萧何那般自污名节。

    但河内司马氏的门第与他阿父多年恭谦的为人,却是无法效仿,不然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内不可变,则着眼于外。

    恰好,是时天子曹叡倏然将洛阳中军权柄分割,以夏侯惠为镇护将军、不受中领军夏侯献所节制,这就让司马师看到了机会。

    他早就知道曹爽、秦朗与夏侯献三人媾和的事情了。

    原因是他阿父与蒋济私交真的很好。

    而蒋济在夏侯惠被授予镇护将军后,便作书信给他阿父,谈及了北邙山庄园之事,感慨着魏国宗室与谯沛子弟不思和睦互助、竟做出这种争权夺利之事来;且天子曹叡也不从中我鹩医爬愣猃,竟还分中军之权。

    但蒋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忧虑魏室社稷之举,竟成为了司马师看到曙光的契机——他要让魏国宗室与谯沛子弟之间的争权夺利,斗得更激烈一些!

    更持久一些!

    因为这些人内斗得激烈了,就能让天子曹叡心力憔悴了,自然也不会有余力将目光转到他阿父以及司马家上。再者,捍卫魏室社稷的宗室谯沛子弟都没有同心协力、尚未有独当一面之人,曹叡又怎么会着眼他阿父呢?

    所以,在这种思虑下,司马师近些时日作了两件事。

    一者便是让仲弟司马昭与曹肇接触了。

    目的是让曹肇也自以为得势,早日参与入宗室谯沛子弟的内斗中。

    莫看曹肇在中军之内似是权柄不彰,无法媲美夏侯惠或者夏侯献等人,但他也是很有潜力的。

    其弟曹纂在淮南任职就不提了,单单以他如今不参合内斗,就足以让天子曹叡高看他一眼,日后亦会不吝予权。

    其二,乃是在“无意间”漏了些信息给吴应。

    以无德为理由将其妹休黜的司马师,哪能看不出吴应心中生出了怨恨之意!

    故作不知,依旧与彼言笑宴宴,不过是将他当作一枚棋子罢了。

    想来,他应该早就前去接触夏侯稚权了吧?

    就是不知道,他与稚权达成共识了没有、让稚权心生警惕、愈发汲汲图谋掌控权势了与否?

    应是了吧。

    将盏内清冽的酒水一饮而尽,司马师将目光投向了如勾弦月。

    在心中给出答案之余,还倏然觉得自己也犹如这月亮一样,身在局外、俯瞰着人世间,冷眼旁观着宗室谯沛子弟的内斗。

    谁势大了,就添点麻烦;谁式微了,就添点助力。

    反正在自家危机没有解除之前,就不能让他们有停歇的机会。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他并不介意以身入局。

    从观看棋盘、操控棋子的人,化作一枚冲锋陷阵的棋子。

    因为他很看好夏侯惠。

    觉得诸如夏侯献、秦朗与曹爽以及曹肇等棋子,恐不是夏侯惠的对手。

    又或者说,因为早年互通书信的关系,他隐隐觉得,看似在棋盘上挣扎的夏侯惠,本身也是坐在棋盘侧的博弈者。

    况且,他也知道,自己日后与夏侯惠必然迎来冲突、二人之间终会迎来博弈。

    以天子曹叡对夏侯惠的擢拔,而他阿父作为朝廷之望,君权与臣权冲突的使然,不就是预告了他与夏侯惠将要针锋相对嘛~

    这种对立是无关恩怨、不问是非的。

    所以,也让他很是期待。

    人生寂寥,有个对手总是好的。

    毕竟,对手本质上,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友朋”。

    不是吗?

    这种觉悟,也是司马师对仲弟司马昭有些失望的缘由所在。

    夏侯惠在明,有天子曹叡器重为仰仗;而被罢黜的他在暗,有门第与父辈作为助力,看似相差无几,但夏侯惠已然开始聚集腹心与寻找道同者了。

    如将丁谧引为幕僚、与陈泰亲善等。

    而他近些年呢?

    仅仅有将石苞推举给阿父司马懿之举。

    父辈的门生故吏与爪牙腹心,不一定就愿意成为自己的死忠,这个道理他明白。

    他现今能如臂使指的,就是自家兄弟与姻亲。

    然而仲弟司马昭,却是没有观风起于青萍之末的眼光。

    或许,我该更进一步?

    比如自己早些入局,待夏侯献、秦朗与曹肇等诸多棋子都被夏侯惠击败时,让他们倏然“发现”可以借助司马家之力、来继续对抗夏侯惠?

    嗯.

    还是晚些罢。

    且先静观其变,待时局明朗了再说。

    将尚未饮完的酒水扔在石台上,司马师起身归屋歇下。

    而在博昌亭侯府,与丁谧计议许久都没有寻出缘由的夏侯惠,一点都不沮丧,反而是欣喜莫名。因为,他将要为人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