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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城 第5章 硬通货

    往里走了七八分钟,方言看到了西十六的指示牌,沿着这条石径上山,方言走到了第十二排,转身横着朝里面走。没走几步,就看到有一位师傅,已经在养父养母的墓前等,他蹲在那里抽着烟,身边是一只泥桶,泥桶里有半桶水泥浆,插着一把砖刀。

    看到方言来了,师傅站了起来,把烟头扔在地上,脚踩上去,左右旋了两旋。

    师傅有点奇怪,问:“是你?”

    方言点了点头,说是我。

    “一个人?”

    “对,一个人。”

    “你外地的吧?”师傅接着问,方言没有吭声。

    “放下吧,别提着了,死重的。”

    师傅下巴朝地上点点,方言把两只骨灰盒放在地上,喘了口气。

    师傅说的没错,确实有点重。

    “带相片了吗?”师傅问。

    方言说带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养父和养母的两寸照,递给师傅。

    师傅摘下腰里的钥匙串,钥匙串上挂着一把折叠的小剪刀,打开来,也不用比划,连在一起的钥匙还在嘡啷啷响,他手里的照片迅速转了一圈,就剪成一个椭圆。嵌到墓碑上预留的位置,不大不小,正好,这让方言暗暗叹服。

    嵌好两张照片,师傅侧着身,从墓和墓之间的空隙插过去,到了方言养父母的墓碑后面,双手把墓穴上的水泥盖板掀开,转身放在后面一排坟墓前的过道上,他抬头看了看两手空空的方言,问:

    “你什么都没带?”

    方言反问:“我需要带什么?”

    “黄表纸啊,暖穴和压墓碑上的。”

    方言“哦”了一声,然后说:“没带。”

    师傅微微晃了一下脑袋:“不讲究?”

    方言说不讲究。

    师傅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火机,点着了,手拿着火机伸进去,在左边的那个墓穴里绕了两圈,这就算是暖穴,去除里面的潮气。暖完左边的,他“嚓”地重新点着火机,手伸进右边的墓穴,也是在里面绕了两圈。

    他接着问方言:“有没有硬币?”

    方言又是反问:“要硬币干嘛?”

    “垫骨灰盒下面。”

    方言虽然明知道自己的钱包里,不可能有硬币,他还是掏出自己的钱包,打开看看,接着向师傅证实:“没有。”

    不过他马上想到一个问题,问:“为什么骨灰盒下面要放钱?”

    “一个是去煞,还有是为你好。”师傅说。

    “为我好?”方言纳闷了。

    师傅解释说:“这个钱叫垫背钱,什么意思,放了就是保佑后(背)辈有钱。”

    方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还有这么个说法。”

    他看看自己的钱包,里面不仅没有硬币,连纸币也没有,现在用现钞都要被人嫌弃了,谁还用啊。

    方言看到自己的钱包里,只有一沓美元和欧元,这还是诺伊放进去的。

    诺伊很多时候,有点神神道道的,比如去逛商场,她一定要带着方言,去卖金银器和珠宝的店中店逛逛,哪怕什么都不买。她和方言说,这可以去晦气。

    “还有,要是有小鬼缠着你,你到这里,小鬼就走了,你身上就干净了。”

    诺伊和方言说,方言不懂这是什么逻辑,诺伊解释:

    “这还不明白,小鬼都是贪财的,到了这里,他们自然就奔着黄金去了,懒得理你。”

    方言说:“那干嘛不去银行,或者那种卖冥币的店?那不是更吸引他们?”

    诺伊一愣,然后哼了一声:“黄金才是硬通货,古今中外,阴阳两界,谁不知道黄金啊,你懂不懂?”

    方言想想,有道理,黄金确实是硬通货。

    诺伊在方言的钱包里放钱,也是说钱可以去煞,身上带着钱,比带着信用卡和二维码吉利。既然人民币的纸币用不上,诺伊就在方言的钱包里,塞了一沓美元和欧元。

    方言看看钱包,从钱包里抽出三张面额一百的美元,他把两张美元递给师傅,和他说:

    “师傅,你帮我垫美元吧,我希望他们能够保佑我多赚美元,美元也是硬通货。”

    师傅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好,依你。

    师傅把两张美元接过去,一个墓穴里放了一张,方言把手上另外一张也给他,和他说:

    “这是给你的,红包,不好意思,我没带人民币。”

    师傅愣了一下,然后接过去塞进口袋,和方言说谢谢,谢谢。

    师傅让方言把养父的骨灰盒先递给他,他放进了左边的墓穴里,接着把养母的骨灰盒,放进右边的墓穴中。

    “还有没有要给他们的,没有我封墓了?”师傅看着方言说。

    方言说好。

    师傅拿砖刀擓了水泥浆,抹在墓穴的水泥沿口上,抹了一圈,接着把水泥盖板盖上去,拿砖刀在水泥盖板的一周敲打着,让盖板吃到水泥,合了缝。接着又擓了水泥浆,把盖板和前面墓碑中间的那条缝抹实了,这样,雨水就不会渗进去。

    干完了这一切,师傅把砖刀放进空桶里,直起腰,和方言说:

    “你再陪你爸妈待一会,我先走。”

    方言说好。

    方言在养父养母的坟前,面对面地盘腿坐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着一支,放在了墓碑靠养父的那边,尽量靠边一点,他知道养母闻不来烟味。

    方言盯着方国飞的几个字,还有上面养父的照片看了很久,什么话都没有说,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这么平静,连内心的独白都没有。

    方言接着手伸出去,手指沿着大理石墓碑上,养母的名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地轻轻滑动,嘴里轻声说着:

    “妈,你辛苦了,这辈子。”

    过了一会,又说:

    “妈,谢谢你!下辈子我做你的亲儿子,好吗?”

    泪水突然涌出了方言的眼眶,他感到悲从中来。

    方言在养父养母的坟前坐了半个多小时,三月的山里,风还是有点凉,中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却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方言站了起来,在地上坐的时间长了,腿脚都有些麻了,他站在那里,用手沿着自己的大腿,用力朝下面撸了撸。手握成拳头,在膝关节处轻轻地击打着。

    感觉到自己没事,可以走路了,方言看着墓碑上养母的照片,轻轻地说了一声:

    “妈,我走了。”

    方言手朝着墓碑上养父的照片,抬了抬,算是打过招呼。

    方言转身朝山下走去,到了停车场,坐进车里,他看到那个小姑娘和另外两个人,靠墙站在办公室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盯着他看。

    方言启动车子,出了公墓的山门,开着车左转。

    他没有走上来时的路,返回城里,他要去一百多公里外的一个小镇,梅城。

    养父也不在了,方言准备开始实施他很早之前就想好的计划,他要去找到自己亲生的父母。

    找到他们,方言也没有其他的想法,他就想问他们一个自己很小时候,就想问他们的话:

    “你们为什么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