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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城 第53章 各走各的

    马科长和郑大烫两个人下楼,走到二楼连接一楼的楼梯转角,就看到下面门厅里有很多人,两个人站住,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下面人已经看到他们。

    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好几个人的低语合起来,就变得很大声:“来了,来了,这两个阿木灵(傻瓜,呆逼)来了。”

    两个人只能硬着头皮往下面走。

    马科长脸色铁青,牙根都快咬碎了,要是眼前有个地道,他真想钻到地道里,逃离这个地方,但没有,他只能一步步继续往下走。

    他竭力想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嘴角挂着笑,但那笑太轻太薄了,好像他自己呵出的气,就可以把它吹散了。马科长只能屏住呼吸。

    他有些木然地朝左右两边看着,但他的视线是模糊的,他只看到了黑压压的人头,嗅到他们嘴里喷出的口臭,根本认不出来谁是谁。好像这些人他都是今天第一次才看到,从来也不认识,他看着每一张脸,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两个人走进人群,人群很自觉地让开一条路,他们穿过去的时候,有人在身后突然尖着嗓子叫了一声:

    “马老板!”

    人群哄然大笑,这笑声好像是有力度的,一拳拳都打在马科长的脸上身上后背上。

    在此之前,人们叫“马老板”的时候,马科长听得出来,这叫声里有恭维和巴结的意思。现在再听,这三个字竟然那么刺耳,针扎进去,还挑出了肉,他听到的都是嘲讽。

    马科长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从这一刻开始,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挂在全厂,甚至是整个梅城镇人的嘴上。

    两个人一言不发出了大楼,后面还有声音追出来:

    “马老板,郑老板,好走不送啊!”

    紧跟着的又是浪头一样的笑声。

    出了大楼,两个人互相也没有一句话,很自然地就分开了,马科长走去自行车棚,走向自己的自行车。郑大烫左转绕过这幢大楼,去到后面,他住在后面的宿舍里。

    马科长昨天说的一句话,对他们两个人今天也一样管用,那就是“晚上的这顿酒少不了”,不过,他们已经没有心情一起吃,而是分开吃。

    郑大烫到了宿舍,上了楼,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推开门,老婆在里面,看着他就知道大难临头,目光畏缩着,躲着,想躲开他的逼视,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郑大烫没有吭声,他从自己的腰里抽下皮带,往前迈两步,挥起皮带就朝他老婆,壁头盖脸地猛抽起来。皮带落下去,溅起来的是女人一声声的惨叫。

    马科长骑着自行车出了大门,不过是七八分钟的路,他今天觉得很漫长。自从他成为“马老板”之后,这一路上认识他的人就陡然多了起来,每天上班下班,一路都有很多人和他打招呼。

    今天,马科长希望一个人也不认识他。但不可能的,这一路,还是有不少人在叫着“马老板”,不过都是笑着叫的,从每一声“马老板”里,马科长都听出了他们的不怀好意和幸灾乐祸。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回家,而是被剥光了衣服在游街。笑吧笑吧,我知道自己今天已经成为了梅城最大的笑话,比祝生跷子还好笑,你们笑吧,尽情地笑。

    马科长又一次感觉自己视线模糊了。

    骑到北门街往新安江电子管厂去的那个三岔路口,马科长“哎吆”一声,他中弹了,后脑勺一阵钻心的疼。击中他的,是一种用铁丝和橡皮筋做的纸弹枪,子弹也是用纸做的,但打到人的时候威力还不小,打到脸上脸上会起一个包,打到眼睛的话,眼睛会红肿几天不退。

    梅城的小孩都喜欢自己动手做这种纸弹枪,然后你一伙人,我一伙人,互相开战。

    射中马科长后脑勺的,很可能是哪个小孩子的恶作剧。马科长却觉得,应该是厂里那些准备买断工龄的其中一人,人家是专门埋伏在这里的。

    马科长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计较,连头都没有回,紧踩两下脚蹬逃过去。骑出去一段路,他才单手握住自行车龙头,另外只手,伸到后脑勺上揉了揉,那里已经起了一个包。

    他妈的,肯定是用那种装在毛竹竿上的长纸弹枪打的。

    马科长的家在水门头,大门进去,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还有一棵芙蓉树,两棵树之间有一个不大的花坛,里面种满了芍药,芍药花开的时候很像牡丹,一大朵一大朵很好看。

    这一片芍药,最早还是马科长的爷爷种的,到现在已经有四十多年。老梅城人家里,大家很自然地进行了分工,每一户人家,专门种了一种植物,其实是药材,既为了观赏,也为了治病。镇上的人有需要的时候,都知道可以去哪家可以讨要。

    比如有人家专门种了桑树,有人家种杜仲,有人家专门种了耳朵草和金钱草。

    芍药花开的时候,马科长家里,经常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来讨花瓣,带回家去阴干,用来熬芍药花瓣粥。芍药花瓣粥可以养血调经,医治因肝气不调、血气虚弱而出现的胁痛烦躁、经期腹痛等症。

    花坛的前面,有一张青石的圆石桌,和四张青石的凳子,只要天气稍稍暖和,又不下雨,这就是他们的饭桌,马科长夫妇,习惯在这里吃饭。

    他们的儿子已经结婚,独立出去单独过,俩夫妻都是新安江电表厂的工人,住在东门街的新表宿舍里,不和他们住在一起。

    院子里有一幢三间的平房,泥墙黑瓦,中间是堂前,堂前后面那一个小房间里,住着马科长的父母。右边那间是马科长夫妇的房间。左边那间,原来是儿子的房间,儿子住出去之后,这里一半布置成了客厅,还有一半,放着一张床,有乡下的客人来的时候,可以睡。

    挨着这三间平房的头上,横着还有一小间房子,这就是他们的厨房。厨房里面有一座柴火灶,不过好久没用,连锅子都已生锈。柴火灶的对面,用水泥板砌了一个台子,贴了瓷砖,上面放着煤气灶。水泥台子的一边放着煤气罐,另一边是一个水缸。

    马科长的老婆,每天就在这水泥台子上做饭做菜。

    厨房门口的屋檐下,用石棉瓦和塑料布,搭出了一个棚子,里面放着一个煤饼炉,这是马科长父母做饭的地方,两个老人什么都要稀烂,都要炖的,和他们吃不到一起。

    吃饭的时候,老人也不是在外面的石桌,和马科长夫妇一起吃,而是在堂前的八仙桌上了吃。碰到下雨天或者冬天,马科长夫妇进去里面八仙桌上吃的时候,两位老人,就退到自己房间里,在一张小矮方桌上吃。

    虚掩着的大门被撞开了,马科长的老婆听到动静,从厨房里面走到厨房门口,看到自己的男人推着自行车,失魂落魄地进来。

    马科长走麦城的事情,他老婆前面在菜市场买菜的时候,就听人说了,她特意多买了两条马科长喜欢吃的鲫鱼,晚上清蒸。她也知道,今晚的这顿酒是肯定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