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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城 第55章 那么黑 (谢谢娃娃锡兵成为盟主!)

    院子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马科长却觉得松了口气,似乎只要光明消失,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那么多烦杂的事情和人,也跟着消失,跟着看不见。你们都看不见我了,还怎么叫我“马老板”?嘿嘿。

    黑暗像一道屏障,包裹着他,让他感觉到安心。黑暗也让他可以看出去很远,感觉不到这院子和门的阻隔,可以一直朝着黑暗的深处看进去,看进去,不管是抬头还是朝四周张望,他看到的都是黑暗。

    今天是个阴天,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水门头地处梅城镇的边缘,从北门街转进来的这条岔路,还是一条黄泥路,一到下雨天,就要穿着高筒雨靴才能出门。这条路本来就是一条断头路,加上只有十几户人家,连路灯坏了好几个月,也没有人管。

    就这条路,前几天邻居高脚还和马科长开玩笑,人家发财都是修桥修路,马老板,等你发财了,也把门口这条路修修好,浇个水泥路怎么样?

    马科长笑着回答,我浇沥青的。

    那时人的观念里,觉得柏油路比水泥路更加高级。

    出了马科长家门左转,这条路连接着北门街,出了门右转,走到没房子的地方就是农田,穿过农田一直朝里面走,可以直接走到乌龙山脚。

    马科长拿起桌上的杯子,呷了一口,却发现杯子里已经没有酒了。他一只手拿起酒瓶,一只手拿起杯子,拿杯的手却哆嗦得厉害。他把杯子放下,头低下去,下巴抵着石桌,在黑暗中盯着眼前的杯子,往里面倒着酒。

    其实他并看不到杯子有没有满,只是感觉快满了,他把瓶子放下,嘿嘿地笑着:

    “没有倒出去,没有倒出去,嘿嘿,我没有倒出去,厉不厉害?”

    端起杯子贴近嘴唇,杯子一倾,里面却一点酒也没有,原来他刚刚不是没有倒满,而是都倒在了外面。

    “可惜的,可惜的,酒怎么可以浪费。”马科长喃喃低语,他趴下头,伸出舌头,舌头触碰到在石桌上流动的酒,赶紧吸着舔着。

    坐直身子叫了一声:“好啊,都吃掉了!”

    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虽然视线还是模糊的,但已经能够看到依稀的树影和院墙,紧闭的院门。马科长呆呆地盯着院门看,好像那里随时都会亮起来,只要那里亮起来,马科长觉得,自己就出不了门了。

    哪里还能出门啊,马老板,嘿嘿,马老板,你现在已经是整个梅城最大的笑话了,比祝生跷子还好笑的笑话。你出不了门了,只要你一出门,后面就有人跟着叫马老板来了,就好像叫着祝生跷子来了。

    嘿嘿,马老板。

    马科长拿起洋河大曲的酒瓶,把瓶口塞进嘴巴里灌了一口,像喝啤酒那样开始吹喇叭。没灌几口,酒瓶就空了,马科长嘴含着瓶口,舍不得把酒瓶拿下来,他的脑袋左右晃着,瓶子也左右晃着,他把酒瓶里最后残留的几滴酒,都晃进了嘴巴里。

    他就这样坐在那里,晃了好久,把自己头都晃晕了,瓶子里的酒早就沥干净了,连酒气都快让他沥没有了,他这才把瓶子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垂着双手,眼睛死死地盯着紧闭的院门。你出不了门了,马老板。他自己和自己喃喃地说。

    接着,他听到自己另外的一个声音和自己说,谁说我出不了门,我就是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给你们看看。

    马科长想站起来,第一下竟然没有成功。

    他用手撑着石桌,第二下终于站起来了,他站在那里站了一会,然后向大门走去,走得有点踉跄。

    手抓住门闩,从右往左拉了两下,都没有把门拉开。马科长咦了一声,身子晃了晃,脑袋也跟着晃了晃,他转过头朝房子看看,本来想叫他老婆来把门打开,却看到房子里黑黢黢的,他老婆拉黑院子里的灯的时候,摸黑就进了房间,倒在床上。

    马科长盯着眼前的门,手抓住门闩晃了晃,门跟着也晃了晃,一阵清醒,他想起来了,应该是把门闩从左往右拉,他用手拉了一下,门闩拉开了。

    把门打开的那一瞬,马科长感觉自己突然之间透出了一口闷气,整个人好像被什么穿透了,一阵的轻松。

    他走了出去,外面的路上空寂无人,一片漆黑,马科长站在路中间,双手叉腰站了一会,抬头看看天,整个天都压进了他的眼睛。

    马科长回头看看敞开的院门,再看看两边,左边道路的尽头是北门街,那里亮着昏黄的路灯,右边再过去三四户人家,就是一片的苍茫和浑沌。

    马科长朝右转,向着那一片的浑沌和苍茫走去。

    一条狗正在路边蹲伏着,看到有人来了,它竖起耷拉的脑袋。马科长在这里住了几十年,连这里的狗都认识他了,看到他没有叫,而是站起来,摇着尾巴朝他走过来。马科长朝前面走去,那条狗就在后面跟着他,两个都沉默着。

    走过路边上的那几个院子,这条路到了尽头,但路没有消失,只是突然地就变窄了,变成一条田埂,也变得坑坑洼洼。田埂两边都是稻田,在稻田和稻田之间的田埂两旁,种着毛豆,就像两排行道灌木,不时地擦着马科长的裤脚。

    马科长沿着田埂朝前走着,那条狗一直跟在他的后面。

    走了四五分钟,田埂走到尽头,横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小溪,溪里的水是从后面乌龙山上流下来的,脚下的田埂延伸下去,一直到下面的溪里。

    这条溪水在这里走出了一个湾,也可能是以前的人挖出来的。湾里有一眼暗泉,终日不歇地一直往外面冒着泉水。

    因为这眼暗泉,让这个湾里的水特别清澈,夏天特别凉,冬天有点温。附近的这几户人家,白天的时候,都喜欢到这里来洗衣服,顺便淘米洗菜,甚至刷马桶。没有关系,湾里的水流速很快,就是刷完马桶不一会,水也会重新变得清澈。

    小时候的夏天,马科长他们都是在这里洗澡,洗澡的时候口渴了,可以吞两口水,只要对着暗泉涌出来方向就可以,水还有点甜。

    站在上面的田埂上,马科长突然觉得自己体内火烧火燎的,口渴得厉害,他沿着斜坡走下去,穿着裤子和皮鞋,就这样走进水里,走到暗泉那里,人倒了下去,用双手支撑着溪底的卵石,咕嘟咕嘟地喝着水。

    肚子喝鼓了,马科长转了个身,反手撑着溪底,仰面想在水上躺一会,下面的水流,把他的身体托举起来,朝下面带,他的手没有撑住,呛到了水。马科长噼啪几下,终于从水里站了起来,他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不停地往下淌着水。

    马科长站在那里站一会,接着哗啦哗啦地在溪里走起来,他没有走回到这边的溪岸,而是走向了对岸。

    那条狗站在田埂上,一直看着马科长,它看着马科长走上对岸的溪岸,继续往前面走,直到消失在对面的黑暗中。狗对着马科长消失的方向,“汪汪汪汪”地吠了几声,对岸的黑暗好像凝固了,一动不动。

    狗觉得了无趣,转身往回走。

    第二天清早,天蒙蒙亮,马科长的妈妈起床了。她走到院子里看看,看到石桌上一片狼藉,地上还扔着一把菜刀,院门大开,她走过去,把院门虚掩上,回来经过石桌的时候,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

    “懒婆娘!”

    她这是在怪媳妇,怎么吃完饭都不知道收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