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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会故事 ■间奏:黑星在阿摩尼-赖姆

    昔奉三神,兴彼三城,

    碎散零落,在四海之隅。

    黄沙漫漫,耀耀金属光辉,

    麦卡恩 横卧,第一座伟大赖姆负在她脊背。

    果木幽幽,见证契约订立,

    术士与 深红 ,他使 玛珠 与 客来 崛起两地。

    内殿边缘,尸肉腐烂蜷曲,

    此为 亚大伯斯 ,顽劣恶奴将她误释而出。

    然则亦有第四者,对其我等不置一词。

    — 阿摩尼-赖姆壁画上的诗歌,译自机神语。

    黑星俯瞰他的军团。远方,阿摩尼-赖姆的雄伟城墙已然破碎。他皱眉。

    光景诡异。阿摩尼-赖姆的金色高塔依旧闪耀在炮击的烟尘中。军营所在离城墙稍远,士兵围聚在营火边,痛饮作乐,庆祝几小时前东城门刚被炮火攻破。其中,多半还是人的士兵已躺下,带着恐惧准备明日攻城。见长官走出营帐,士兵皆站起立正。

    沉滞的晚风拂过沙漠,乱了他的头发,散了他的胡须。他坐上沙丘,背对战场。阿摩尼·赖姆城门已破,但在今夜,攻城还未结束。

    他抬头望向他的月亮。太阳仍在天上,还将多挂几时。而他看的月亮则并非几小时后才会升起的那个月亮。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丑陋的东西——极圆、极黑,就像朝无底洞里看一样,柔柔的红色光冕环绕着它,透过自城墙氤氲直上的烟雾发亮。遥望着,他听见血液涌向耳朵。

    他合十、俯首、祈祷,想起他初次看见那个东西的时候。

    应该是他年轻的时候吧。已经不是小孩,但也还不是大人。睡过了女人,但还没徒手杀过人。那时他是个农夫,又或许是个渔夫。太久了,回忆月亮之前的生活,就好像回忆昨晚的梦。几许枝节已在恍惑间沉沦,如雾里看花。

    他的父亲死时也很年轻,未曾教导过他若不幸与神相遇当如何应对。如此当然,神与他不期而遇。那是在野外,他正做着凡人普通的营生,而时间离他远去。

    刹那间,日将落未落,家无处可寻,周边万物忽显得怪异非常,凶险可怖——恐惧,紧抓住他,冻结了他。仿佛被捕食者的眼睛盯着,他了无防备。急急攀上岩壁,钻进山洞。从洞口能俯看沙滩。此夜水平如镜,波澜不惊。太阳沉去深渊,在洞中,疲惫不堪的神经渐渐将他拖入睡眠。他坚持、坚持,但在意识到时他已然沉沉睡去。

    他入梦。梦见久远的过去,梦见初获火焰的人类。也梦见未来,梦见未知之地的壮丽宫殿,梦见规模之大闻所未闻的战争,梦见大群军团与钢铁军队在山脚下交战,而那山将崩裂,倾落在两方头上。梦见他自己,手持黑剑,颠覆大地,沉陷世界。梦见无穷无尽的毁灭与痛苦。

    在梦中,他笑了。

    睁开双眼,一切已不同。他躺在滩边。太阳不在,夜已黑。并非照着月光的那种幽蓝的黑,而是一种更冷、更警觉的黑。他朝水看去,海面映照的月亮狰狞扭曲,像将死之人的手一样伸开。抬头看天,亦是如此。

    扭曲的月亮一屈一伸,俯视着他,红光弥漫。月亮邀他前去,他便踩着沙子,在温暖的海水中跋涉,走向月亮的倒影。越来越近,他感到月光蛇行爬过他的胸膛,缠住了他的喉咙。

    一臂伸出,在他耳边轻语,向他解释梦中之所见。告诉他,他命中注定将是伟人,注定要成为比渔夫伟大得多的人。告诉他,这个世界需要一位战士,一位勇士,一位护卫者,需要一位能为其厮杀的人。而它,将予他礼物,将为他献上安全、权力、控制。

    他想起了几分钟前黑暗如何令他畏惧,令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他想起了人类。蹒跚学步的种族,分散在世界各地,一直到遥远东方的日出之地。

    他想起童年听过的传说。想起听到那无人敢应的呼唤却站起身的英雄们。那些能按自己的想象塑造世界的勇敢的少数人。国王们,征服者们。

    在震耳欲聋的寂静中,他只听见漆黑的水在岸边激起的音律。红光笼罩,头上黑色的圆球似乎更加近了。闪烁的触手紧紧扼住他的身体。

    他轻声道出回答,月亮笑了。一瞬间,它后退了。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听到了别的声音——迅捷、愤怒,在水中冲荡——这声音在他脚下。

    那东西绕上他的脚踝,将他拖下水去。

    夜的安宁忽然被打破。他奋力击水,什么也看不见,像瞎狗一样,胡乱挥舞着手臂,翻腾不止。他的肺在尖叫,而水灌进口中、鼻中、耳中。他与激流搏斗,心思忽然清晰起来。心中,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没错,挣扎吧。它说。挣扎是创生的本相。

    于是他挣扎。以拳痛殴拉住他脚踝的那不论何物。

    此乃原初子宫之混沌。忘掉那些道德、原则、律法吧。

    他感觉手指好像刮到一个硬物。也许是鳞片?他捏住那东西的边缘。

    它们都无关紧要。唯有那无可逃离的暴力斗争之循环。此乃我们生于世界之方。此乃世界之本质。

    他用力撕扯。他的肌肉如将死般悲鸣。他的视界渐渐隐入黑暗。直到一声恶心的“噗”声,硬物被扯下,而拽着他的那股力量也松开了。

    生存是唯一的法则。

    他感觉到身体上浮。头面部破出水面,他便大口吸气。水面平静,一如既往——毫无一点生死相搏的痕迹。

    看,孩子。以血立约吧。

    一个东西漂在他面前,湿漉漉的身体映着红色微光。他没见过这样的生物——一团畸形的血肉,只比他的躯干稍大。它咕哝着,徒劳地挥舞着残肢。它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

    他感觉到了手中东西的重量。一把黑色的短刀,玻璃般的质地。他高举刀刃,看着那怪物的眼睛。

    杀。踏进那暴力的循环中去。去取得你生来便应有的地位。

    约立下了。

    他醒来,又回到了那山洞里。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光芒照亮四周。他看见,在洞穴里边有一堆燃尽的篝火,一把黑色的短刀在余烬中冷却。

    刀向他歌唱,歌中有一寓言,唱起日升与月落,月升与日落。他手握刀柄,感觉到苍穹之上的高远存在。那个存在向他低语:“欢迎,黑星。”

    数百年后,他坐在沙丘上,卫兵守在较远处。他向月祈祷,祈求指引,祈求他能确信,用军队和赠予他的力量所做的一切屠杀都是他想做的。

    月亮静静凝视着他。他又显露出软弱和畏惧了,岂能如此?

    再无应答。黑星眯起眼睛,目光坚毅。他站起身,背对空廓的沙漠。地平线上,阿摩尼-拉姆在燃烧。

    机神帝国必亡。黑星将征服它。

    古神尚未争战时,天穹尚未破毁时,

    地上文明尚未曾奠基时,

    彼时有四:四神,四城。

    然而那第四者,犯下异端之罪,

    忤逆支撑世界的那最古老的律法。

    眼看世界分崩离析,三神联手将他逐离,

    远远流放,称以不洁之名,

    恶憎者,怪恶者,第一叛教者,

    他堕下诸天,落入西方大海,

    他沉没,而诸天上的战争愈演愈烈。

    — 诗歌的较前一节,从陶瓷壁画残片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