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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云外 第六章 被爱所淹—(2)孤独的囚徒

    雨停了,会议结束,罪者“GY-ZF9531”——也就是叫做豸生的小子,他的讯断也确定了。即便身为主角的他并未出席会议,即便在整场会议中没人提到他的名字。

    接收判决是在一个星期之后,这一天按照古舜历计算正好是立夏,然而天气依旧清凉。狭小的行为矫正室非常明亮,整个屋子是用高密度防爆玻璃围合而成。没有人来正式通知过他,豸生是在影像传达视窗里收到他的判决。这次判决与以往不同,以前罪名皆是偷窃等罪,而这一次判决罪名为阻碍社会发展罪,刑期两年(分为综合教改和神经辅助教改两部分)。他略感诧异,旋即面露无所谓且欣然接受的表情,对他这个卑微的人来说坐牢无非是换个地方吃饭。

    刚开始的时间他与以往一样按时工作、吃饭、睡觉,定时观看影像传达视窗的辅导内容并且做着无趣的语音答题。变化是在半个月之后,答题部分增加了奖励选项,答题分数超过五分(九分制)就会得到相应的奖励,比如几片水果(偶尔有一小片甜食),或是传送进来一些不同场景味道空气(基本为森林、海洋、草原的味道),或是聆听一刻钟外面世界的声音(如孩子玩耍的欢笑声、寂静深夜的虫鸣声、甜食吧里的吧唧声等)。逐渐的,他喜欢上了答题,答题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答对。

    之后,豸生每次答题都能得到满分,他可以理所当然的听听外面世界的声音,嗅嗅外面世界的味道,从此,枯燥孤寂且劳累不堪的行为矫正生活也有了一丝浅浅的、淡淡的、微微的甜。

    时间一天天在等,这一天按照古舜历计算正好是夏至,天气转热。

    影像传达视窗弹出了一条语音讯息,“行为矫正中心特批准优秀改造者获得每日两刻钟语音交流奖励,恭喜你获此资格,系统将为你随机抽选对话对象。”

    豸生听着资讯,愣愣的看着视窗中不认识的一行文字,脑海里也在不断揣测。允许罪犯语言交流,意义重大,可以说是行为矫正者们莫大的福音,自己真的如此幸运么?

    这时,“有人么?听到请回复。”视窗出现动态的屏保背景,却并没有出现访问者的影像。对方的声音粗糙怪气,语调却很温和,给人一种不和谐的突兀感。

    “喂,喂,有人么?”视窗动态屏保背景配合着声音,呈现不同的影像。

    “嘻嘻。两个月了,可算遇到喘气的了。”豸生应道。

    短暂空白的两秒,对方没有回复。

    “哎,不是小妞啊,奶奶的,白装正形了。”透过视窗也可以感到对方的失望。

    “伙计,今天咱俩对付着聊聊。”对方道。

    “行啊。”豸生也无所谓。

    “娘累的,好久没有说过话,小爷我都快被逼疯了。可如今还真不知说些啥?”豸生接着回到。

    “伙计,你知道么?‘猪圈’里面有女人啊。嘿嘿。”

    没有国界,没有种族,没有阶级,没有种姓,对于两个陌生的男人最健康、最有趣、最保险的话题就是从女人开始。

    “嘿嘿,要能听听她们的声音,我都能呲出水来。哈哈,你瞧一提到女人我他奶奶的都流口水了。”屏幕里声音很夸张,吧唧吧唧的,豸生仿佛看到一个人在舔屏,心里有一啾啾别扭。

    “你管这叫‘猪圈’?”豸生问到。

    “可不,坐吃等死不就是猪么?你以为我们比猪强多少,猪天天白吃甘睡的。啊?伙计,你说这死地方除了苦逼咱干活,还有啥?”

    对方很是健谈,“跟你讲,我之前跟一个伙计聊,他说‘他聊过的一个弟兄,有一次跟一个女的随机怼上过,可带劲了。’奶奶的!老子都在猪圈里泡了三年了,还从来没怼到过,哎!”

    “伙计,你咋老不说话。聊天是随机抽取配对的,今天不聊以后可能碰不到了。”

    “娘累的,我是头一次聊天。那,兄弟,咋称呼?”豸生发问。

    对方提醒,“伙计,告诉你。猪圈有三大忌,不问姓氏,不问出处,不问罪名。萍水之交,只谈女人。嘿嘿。”

    “不过,我无所谓的。叫我蚂蚱就行。”

    对话持续着,蚂蚱天生话痨,喋喋不休,基本是豸生说一句,蚂蚱说十句,这次聊天是两人第一次对话,之后再没有被系统配对过。

    时间一天天在等,这一天按照古舜历计算正好是小暑,天气热了起来,令人乏味散漫。

    “你好,有人么?”温言甜美,似水如歌。

    豸生心中一紧,腔子一阵窒息,身子一下从脚暖到头,他没有单独跟女子攀过话,即使隔着电子视窗也消解不了他的紧张,以至于他呆滞一阵,竟不敢去迎合那声音。

    “有人么?讲话,讲话啊。”视窗那头声音甜美干脆。

    啪。

    象余庆关上了乾英身前的发音器的开关,“声音不要太硬朗,可以温柔庄重些么?”他把手回放在发音器的开关上,“准备好了。”乾英抬头圆睁目挑花眉,“呸!就不。”象余庆无奈的摇摇头,重新打开发音器的开关。

    “我也有些紧张的,好巧碰上了,我们可以攀会话。”乾英还是调整了声线,声音持重了许多。

    豸生又吞咽了下口水,他稍微退了一步,手掩着口鼻羞声道:“你,你,你好。”

    “哦,听你声音很年轻啊,这监狱太不仁慈,怎么让半大孩子进来呢?”乾英如长者一般嗔怪道。

    豸生从对方的言语里听得了同情之味道,他是一个卑微的人,受不得高等人的好言暖语,心里一下充满暖意,“哦,你,你是?”

    “哎,我是这监狱的服务,定期给里面的人做心理疏导。”视窗那头的女子回答。

    豸生听蚂蚱讲过的猪圈三大禁忌——不问姓氏,不问出处,不问罪名。本来还可以聊聊女人的话题,可如今应该是不好提及的,除此之外,他就不知再攀些什么话。好在视窗那头的女子成熟健谈,跟他说了好多在外面有意思的事情,让他大饱耳福。时间很快到了两刻钟,攀话时间关闭,豸生心中有些不舍,这一天很美好,他需珍藏起来。

    “不错,”象余庆冲着乾英竖起拇指,“很成功。”

    “为什么不请古博士、荣梅或宝尊她们来帮你来跟这犯人闲谈。”乾英虎着脸,“你知道,我是最没有耐性的。”

    象余庆不无轻松的说:“她们不屑与罪犯浪费口舌,”他又赶紧把话续上,不给乾英反驳的机会,“同时,我也不屑于求她们,你知道为什么?”

    乾英本就要发作,但听到象余庆的话,怒火便疾风骤停,她嗔怪道:“少废话,说吧。”

    象余庆长舒口气,“她们的心智被传统所蒙蔽,太在意门族与姓氏,根本瞧不起那些平民、贱民,”他盯着乾英,“你就不同,论身世和身份,你比她们都要尊贵,但你从来没有瞧不起那些平凡的、穷苦的人。”象余庆一脸欣慰,“这就是我找你,更信任你的因由。”

    “这倒是,人不都是同样光不出溜地出于娘胎么?为何凭借身世和外在的装点来判断人的高下贵贱?”乾英用反问作回答。

    “是啊,这个世界条条框框太多了,且越码越细,把人切割的四分五裂,格格不入。”象余庆若有所思,“如果有一个新的世界,让人们全都翻到一个盘子上,不分国别、种姓、职业,全都过着衣食无忧,物尽其责,没有等级压迫的生活,是多么的惬意!”

    “你啊,白日做疯梦。”乾英调侃道。

    “现在老人星乐园纯境世界就是一个机会,在纯境世界里可以重新定义法律、规矩,给人们平等选择的机会。”象余庆继续补充,“我知道你会反驳说,‘纯境世界是依托于现实世界,是没法从根本上改变的。’可我不这样认为,”他组织了下言语,“纵观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记忆,自古以来春夏与秋冬,生与死、黑与白,战争与和平此类种种,都是相互对立且相互依存的生发着,都是无法改变的。你知道么?其深层次的原因是基于这个世界的规律与法则是一成不变的,无法被打破,试问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规律与法则下的我们能超脱么?”

    象余庆目光了闪烁着光芒,“现在,纯净世界就可以重新定义这些!更公平、更美气,不是么?也许你还会反驳,‘这些改变都是有前提,有限制的。’”

    他平和的舒展了眉头,“是的,没错,纯净世界无论怎样改变,都需现实世界给与定义,给与补给。但我所说的要点则聚焦在最深的层面,那就是——如果证明世界的法则和规律可以改变,那么世界就会获有重塑的机会。”

    他沉声说,“哪怕是一线机会。”

    乾英安静的听着象余庆讲解,其实她压根就不想提出任何反驳,不知为什么?她提不起兴趣探讨这个话题,“人类的世界已经无可救药。”她的脑海里总是时不时跳出这句令人厌恶的话,把她对世界的认识与热情尽数装入棺椁,盖棺定论。

    她记忆中的自己是一个热情积极的人,如今确是矛盾重重的人,她一度怀疑自己的心智出了问题。

    她不想继续关于人类命运的深奥话题,只是希望随性的面对当下,“我们接着讨论下监犯GY-ZF9531的改造计划吧,还需进行几次的语言沟通,才能在他的潜意识中‘种下’求爱向善的‘种子’。”

    象余庆收回思绪,“根据记录,监犯GY-ZF9531从小便无父无母,是在一个犯罪团伙中长大的,可以说他的三观都是极度消极且负面的,如果按照传统的坐监改造的方式并不能从根本上将其改变,待到他重返社会后说不定还会继续犯罪。”

    “前一段时间,通过模拟的方式,已经对他进行了法规教育、社会准则认知的教条式的教导,但不会从本质上改良该监犯的认知与习性。”象余庆继续道,“因此我们从涉及监犯心灵和情感进行改造与升华,使其从内心和情感上排斥犯罪,主动向善。”

    “呵呵,通过与一些成熟的、温柔的、善良的,”象余庆笑眯眯的瞧着乾英,“真挚的、积极的、热情的女性多加亲近,使其内心先是接收善良,然后使其渴望被关爱,最后再发掘出其内自的善良。”

    乾英苦着眉,“好吧,不要盖高帽了,我会尽量多掏出些成熟、温柔,”她接着补道:“如果我有的话?”

    时间一天天在等,夏至溜走,小暑将至,天气依然热燥。

    豸生——监犯GY-ZF9531这一个月间在语音交流随机匹配中,共与六名罪犯攀过话,其中有一次是与一个博学的老男人攀话,老男人跟他谈及了自己一生的四个女人——老妈、老伴、女儿和孙女的故事,总的来说都是婆婆妈妈、鸡毛蒜皮的事,可经老男人绘声绘色的讲述使故事峰回路转、升腾跌宕,似乎不是讲家事,而是讲述一场史诗级的有关爱的大戏。

    还有一次是与一个判得终身监禁的重犯攀话,那一次谈话使豸生心里及其不舒服,那个重犯忏悔当初不该做尽坏事,以至于家里的老娘孤苦伶仃,无疑无靠。最后那名监犯干脆不说话,只是用沙哑干瘪的嗓音一个劲的唱曲,“诸如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一尺三寸婴,十又八载功。母称儿干卧,儿屎母湿眠。母苦儿未见,儿劳母不安。”唱的志诚志意,让人心生恻隐。

    其余四次他最心心念念的,则是与千姐姐的谈话。千姐姐是专门为监犯做心里辅导的专家。她声音是那么的温柔亲切,笑起来的声音真诚热情。千姐姐并没将他视为卑贱之人,与他交谈语言温和,态度尊重。他能感受到千姐姐对自己的理解与关心是发自其内心,并无刻意与做作。

    不知怎的,短短的几次对话,使得他对千姐姐产生一种莫名复杂的情愫。

    首先,千姐姐对其鼓励与对其关怀,令豸生对其产生好感与依恋,这种感觉是他不曾有过的。他自幼便跟绝户老头一起生活,生下来便是在打骂与白眼中泡大的。他一直渴求得到关爱与包容,在与千姐姐的交流中,他有了那种如沐春风,心里安宁的感受。这时,他发觉自己出奇的脆弱,就如同一颗小草,急需要温暖的土地、明丽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和水。等到谈话结束,他忽然发现自己又变成一只无所归属的小动物,只想躲在黑暗中独享敏感与焦虑。

    同时,他对那声音的主人十分痴迷,心中迸发处强烈探究与占有情绪。令豸如今已经十四岁了,入狱前他时常会光顾伪倡架子,“干广告人”什么的,每每都是谋求达到快速实际的性的满足。对于千姐姐,他脑海中会不时闪现一些朦朦胧胧性的遐想,是那种唯美的、激烈的且相互倾心的占有,是一种不惜用生命去置换的怡情悦性。

    在后李国几乎所有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梦中情人,这也是各个阶层男人的唯一的共同点。这名于男人们心中的神圣女子便是大明星妘独步春。令豸对其也有过性的幻想,但那中情绪夹杂了强烈的报复与占有,是砸碎一块无暇美玉,斩损一朵艳丽花朵那般的无情无义的占有。而对于千姐姐的遐思与冲动无疑也是一种强烈的挑战与占有,不过他的这种情绪却并无任何的玷辱与践踏,而是对美好的期许与梦幻。

    总之他似乎得了一种情感饥渴症,内心充满着不确定的依恋和渴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