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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刀人 第二十七章 陶朱钱庄

    小刀剥开鸡腿骨外的一瓣瓣肉,如同剥花一般。

    谢皎盯视碗里饱满的鸡腿花苞,直截了当道:“想不想有个去处?”

    他听了,差点打翻碗筷,谢皎望向小刀双眼,劝诱道:“我很喜欢你过目不忘的本事,替我卖命跑腿,我教你立身之计。”

    徐覆罗瞄她一眼,小刀疑信参半,连肉也忘了吃,嘀咕道:“你常打人吗?”

    谢皎正经道:“不打自己人。”

    小刀壮着胆子:“你是好是坏?”

    谢皎一噎,他忙道:“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做的。”

    “你多大了?”

    “十五。”

    谢皎斟酌道:“你年纪尚小,没见过笑里藏刀的坏人,比如……比如他。”她指向徐覆罗,后者一脸嫌弃地做出个大笑脸,“也没见过粗鲁强横的好人,比如我。”

    小刀低头道:“哦。”

    徐覆罗失笑:“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小刀说:“我早认啦,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凡人各怀鬼胎。只要不打我,一切好说。”

    谢皎撑案起身,沉沉道:“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去柜台会账,徐覆罗跟去,低声调笑道:“我的大拇指怎么自己竖起来啦?”

    “我看你是大葱成精,”谢皎没好气,“你就白过来看热闹?”

    “我来吧我来吧,”他装腔作势,又嘿嘿一笑,“我身无分文,就来看你。”

    徐覆罗见她救苦救难一气呵成,心头不免酸楚,滔滔浊世,捞小刀可比捞雅骨容易太多。三人夜宿客店,他领小刀歇在谢皎隔壁,愁肠百结,一夜枯眼。

    翌日,谢皎雇下两匹小毛驴,长耳刺了租赁铺的名号,踢踏踢踏走上官道。

    一连跑过三座歇马亭,徐覆罗口吐白沫,一头栽下递铺。

    驿站的卒子见过谢皎令牌,牵驴去喂米糠和胡萝卜,送上绿豆饮子。一大一小两个不济事的爷们,咕嘟咕嘟喝个干净。

    谢皎撩开帷帽,官道来个马递铺兵,溜溜达达下马,进铺子吃饭。担柴汉子坐在界碑牌堠一旁,麻巾吸过汗,朝里一望再望,又饥又渴地扛柴垛走了。

    她朝卒子道:“你在这当差,见过八百里急脚递么?”

    卒子说笑:“那可值当?江南腹地,都能有八百里急脚递,莫非是日本打过来了不成!”

    谢皎冷眼不动,卒子老实道:“御前文字,没下过江南。”

    “花石纲呢,往南往北?”

    卒子恭敬道:“往南,先聚到平江府,应奉局精挑细选,才好供呈圣上。”

    “意料之中。”

    谢皎放下帷帘,腾身骑驴。日头西斜,徐覆罗叫苦不迭。三人沿着五泄水,又走完一夜,天亮时望见无锡大城。小刀两眼鳏鳏,眼见她跳下驴子,健步如飞,再歪头一瞧,徐覆罗困得涎水直流。

    城外翠谷幽崖,进了门楼。

    河道边,有三三两两的浣布女人用木杵捣衣,发髻乌亮如漆。

    谢皎神清气爽,伸手摘了路边的林檎果吃,又投一个砸去徐覆罗的脑门。他张大嘴打呵欠,气吞河海,仿佛下巴脱臼。

    ……

    ……

    “苏黄米蔡,蔡是哪个?”

    吴郡诗书传家,两个小儿沿街诵读早课。一人发问,另一人挠头道:“我不记得,想必蔡是凑数的吧。”

    “一手五指,该凑五啊!”

    孩童迷惑不解,谢皎牵驴走上前去,问道:“小娃娃,这附近有没有租赁牲畜的铺子?”孩童朝南大街学宫一指,奶声奶气道:“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谢皎刚望见一处澄碧的泮池,疲驴长耳摆动,踢踏踢踏往那儿走了。

    三人风尘仆仆,越过了野水小桥,果见一副牌匾上书“太瘦馆”三个大字。

    杨柳长庭下,一圈的走骡驴子垂头饮涧,鲜见北方那种毛皮油亮的烈马。二驴拱门,脖颈铃串儿丁零当啷的响。

    馆主应声而出,还了押金,谢皎掂量道:“老马识途,没想到驴子也能。”

    “富游四海,贫恋家乡嘛。”馆主搭话。

    谢皎不以为意,又道:“城中当铺在哪儿?”

    她有意没提陶朱钱庄,馆主连说带比划:“近得很,你往右拐,常有旅人典当盘缠。这条街都是明花团的铺子,你找陶朱钱庄也是一样。”

    马童泼水,用力清刷驴皮,徐覆罗拿胡萝卜逗它,讶异道:“一整条街的地皮?”

    馆主摊手道:“实不相瞒,本馆也是。”

    云影参差,胭脂铺子前的小女儿对镜搽雪粉。她手中的铜镜一晃,照到了一块金漆匾额,赫然是“陶朱钱庄”四个大字。

    谢皎举步进门,四周一时之间无处下脚。伙计忙进忙出,她随手拽住一人,问道:“劳驾,今日还做生意吗?”

    “生意?”那伙计一拍脑袋,“要得要得,客官往里走。我们小掌柜今日大驾巡铺,不耽误做生意的呀。”

    三人眼见他匆匆出门,大道沿途,摆满粲粲鲜花。偶有秋树也鲜绿非常,青石板光可鉴人。小刀欣羡道:“哇,大红绸子高高挂,丝管队都备上啦。”

    流苏叠叠,谢皎和徐覆罗径直撩帘往里走,小刀连忙跟进。

    待到大堂之中,木栅栏后的柜台边,守着一个女账房,算盘敲得正响。

    纲船冲滩前,谢皎掘地三尺,果然找回两张十贯的钱引。算上绿甸子,还赚许多,只对徐覆罗绝口不提。她递上票子,女账房明察秋毫,翻覆检视赤印和花押。

    徐覆罗道:“敢问娘子,用交子票换钱的人多吗?”

    女账房瞟他一眼,“官交子吃你折价,明花团却不会吃,我们不乱发。”

    谢皎心想:“你不乱发交子票,确保足值,那官府的交子务不就成了吃空饷的么?”

    这时,有个黄袍的胖头陀,左一步,右一步,大摇大摆,像那戏台老将,拿度牒来换银钱。

    栅栏后走出黑衣老郎,他正了正冠,伸手接过度牒,笑吟吟道:“客官估价多少?”

    胖头陀比个“八”:“八百贯!”

    狮子大开口,女账房蹙眉一望,老郎斟酌道:“头陀可知,惠素方丈特意提点过,杭州文殊院的度牒不能卖太贵?”

    胖头陀怒道:“岂有此理!女算盘,你给老子换!”

    她接过度牒,眨了眨眼,瞧出折缝里的血迹印子,摇头拒绝道:“活圣人在文殊院有长生牌位,我可没那天大的面子。师父,你看这张钱引,像不像益州旧式?”

    黑衣老郎伸长脖子,女账房一递,谢皎怔道:“莫非是假?”

    女账房只说:“明花团不进川蜀,此地接壤段氏大理和吐蕃诸部,日子不甚太平。”

    徐覆罗使个眼色,朝她搓手指,谢皎也同时想道:“生意大了,铜铁外流,还有资敌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