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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灵少女 第172章 最无可奈何是人心(一)

    唐渊眼瞳晃动,指尖颤抖不止。

    :“之前也有一些大言不惭的正义之士来当大英雄,你猜猜他们最后成功了没有?” 那声音里耐不住的透出兴奋,“我并没有将他们全部留下哦,有的人满口正义,可我开出合适的价钱后,还不是高高兴兴离开了,至于你们两,我想到更有趣的。”

    话音落,唐渊便被一股吸力拉扯到了李长安身旁,脸上像有一只透明的大手钳住左右晃动。

    :“你也真舍得,倒是痴情,半身精血放在他体内,就为了防止他灵魄若被抽出后会散魂,不过看他表情震惊,想来也不知道你做了这些,让我猜猜,他今日冒然进来,你并不知道,可他却并不无辜哦。”

    李长安眼睫轻动,如今她身体境况进气多出气少,听了这话内心倒也没有多少波动,给了唐渊一个无事的眼神。

    :“有趣,让我猜猜这狗血的剧情,你体内经络有续合之像,先前应该伤得极重,这位善意之下救了你,于是你要报救命之恩?那怎么不以身相许?哦让我想想,你不喜欢他,而且,你本便毫无生欲,我猜得对不对?”

    :“闭嘴!”李长安用另一只手撑在地上,想这喋喋不休的疯子闭嘴,手撑在地上抖得跟筛子似得,喉咙深处因为剧痛发出唔咽的声音,五指如钩插在地上。

    :“生气了?别啊,我还没猜完呢,你告诉他你是鬼修了吗?即使是你这样不走寻常路的家伙,但是鬼修就是鬼修哦,修道万生中,人人可杀的阴沟老鼠,不过我看他这副样子,想来他知道了,不过他不在意,不然见到我的时候就该吓的屁股尿流了。”空中逐渐显化出半张脸,腐肉横生,这半张脸上还有黑色蠕虫上下爬行。

    唐渊睁大着眼睛看着这半张脸显现,要说不害怕那定是骗人的,可他此刻该怎么做?他口不能言,身体也动不了!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破局。

    :“你别激动啊,断臂之痛,不然我也斩他一臂,虽说不能抽他魂魄有些可惜了,不过我突然很好奇,若是我把他的手臂放在你身上,你的鬼手放在他身上,会怎么样呢?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可是有道子资质的人对不对,从此他身上鬼修之气便永远除不尽了,好好好,这办法好!”

    在唐渊和李长安还未反应过来的刹那,虚空中黑色光影一闪,唐渊半条手臂便被生生斩断,血肉四溅。

    这黑影做事当真邪乎残忍,毫无章法全凭喜好,寥寥几句间便斩断唐渊右手。

    到底是血肉构筑的人,肉体脆弱至极,就这般生切一臂,其痛楚直接让唐渊当场晕了过去。

    :“啧啧啧,这样就晕过去了,真弱啊,要我说这位应当也有护道人才对,怎么消失了这许久都不见有人前来营救,我还故意在这废话了老半天呢。来来来,让我帮你二人把手臂接上!”

    不远处李长安的断臂与唐渊的断臂,在空中交汇,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铁锈腥甜味,唐渊的手臂缓缓接入李长安的断口处,奇异的是断口处的血肉很轻易就粘合了,除了外形上大小有些不合,其余部分意外的却能被李长安的身体所接纳,而她的手泛着青白色接入唐渊的手臂时,却不断有烤焦的滋滋声发出。

    :“阳气太重?没关系,用着用着就习惯了。”那黑影哪里管适不适配,随便捏个愈合术,硬是安在了两人身上。

    此刻的二人便如案板上的肉,随便任这黑影宰割,李长安并未昏厥,她只能清醒着,看着自己受此屈辱,即使胃里上下收缩翻腾,嘴里满是鲜血,她也已虚弱的发不出声音了,全身骨骼因这新的血肉而嘎吱嘎吱作响,这毕竟是人的手臂,怎能接入鬼身?

    :“多亏你把半身精血给了他,如今你们这算人还是算鬼呢?”说话间鬼手在空中如锐利刀刃插进李长安的胸口,鲜血如注喷涌而出。

    :“唔!”李长安虚弱到连呼痛都做不到了。

    胸口内被看不见的指尖来回探寻,内里血肉被搅得一塌糊涂,骨骼与血肉间发出的潺潺声,听起来让人牙根都酸了。

    :“你的鬼丹难道也放在他身上了?不会吧,真这么随意把身家性命全给了他?”那透明手指最终没有在胸腔内找到想要的,透明指尖从她胸口拔出时,还带出了不少碎肉。

    李长安眼里的光几乎已然湮灭,心门已碎,手臂上肉体与骨骼经脉间相互排斥,一副身体里四处千疮百孔,身体里排斥的嘎吱声不断响起,意识逐渐模糊。

    那黑影将两人一挥,各扔到不远处两间石室里,阴鸷的眼神最后看了一眼不仁刀。

    :“这刀有点门路,既然我用不了,那我把它毁了也不错。”说着不仁刀从地上一跃而起,被丢进了不断焚烧的黑色丹炉内,烈火燃烧下,刀身最后的一点银光也逐渐被火焰淹没。

    李长安再次醒转时,是被痛醒的,新接的唐渊这条手臂到底是人的手臂,满身血污下这条手臂上血肉一直在不住地颤抖排斥被容纳进新的身体中,她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想将这只手拔下来,脚下虚浮,身上血肉碎块索索直掉,她咬着牙硬生扯着也无法将这只手臂从肩膀上扯下。

    就像一把刺入身体的剑,插在体内会死,却无法拔出,真是最坏的情况了。

    :“别费劲了,你昏迷的时候,我就看过了,你这手臂接口处已经与你身体融合了,除非再砍一刀,不然你扯不下来的。”

    晦暗的石室角落传来沙哑的声音,一个带着兜帽的家伙团成一团坐在离李长安最远的地方,看不清是人是妖。

    :“多谢,前辈可知另一位与我一同来的那位男子被关押在哪?也在这附近吗?”

    :“前辈?”沙哑的声音带着疑惑呢喃出声,:“都是要死的家伙,哪来的前辈。”

    李长安站不住再次跌坐在地上,费劲力气盘腿想重聚体内法力,不曾想却一点力气使不上,连不仁刀也无法感应到了,她咳出胸口淤血,心口的洞倒是已自行愈合了一些,外表虽有所好转,体内却如干涸的沙漠,连经脉都被搅得天翻地覆,怪不得她连一点法力都凝练不出。

    见她不死心还在调息,那声音便继续发出嘲讽的声音:“别忙活了,你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再死一次吗?”

    她再次咳出肺部里残存的碎肉,才颇为无奈说道:“前辈,我不怕死,可此处死的不止是我一人,这...”她突然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打断了她想说的话,唐渊的手如被火撩一般通红,而她的身体却是冰凉的鬼声,根本承载不了这样的热血流淌在体内,五脏六腑如热油与冰水的碰撞,在体内炸得每一寸都如万蚁啃食。

    :“你只能试着接纳它,不然你过不了一刻钟,就会被烧死在这里。”沙哑的声音再次出声,透出来的视线带着玩味地看向李长安,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我不...”李长安挤出两个字,又被疼痛压得跪趴在地上,额间青筋暴起,体内几乎要被这两股力量撕成碎片。

    :“你想死却又想救这些人,可这两件事你只能选一个,要么接受它活下去,要么立刻就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李长安抬眸第一次直视角落里的家伙,所有的过往压在她心底,她以前被逼着做选择,如今依然被逼着做选择,为什么?为什么?

    阴影里的声音仿佛看穿了她的不甘与疑惑:“你为什么要救这些人,这些百姓的死活与你无关不是吗?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有什么好放不下的,你之前求死,如今给了你机会,只要你不接受这条手臂,你便可身死魂消,你的心愿终于可以完成。”

    李长安满头长发遮面,仰躺着喘息,眼前走马灯般走过生前,死后,山上修炼,师父,九黎,大师兄,甘华...有些自嘲地笑笑,一头乱发让她此刻表情状若疯魔。

    :“我也不知道,可让我看到百姓受苦而不救,我就是做不到,若是天灾我无话可说,可外面这些魔道炼人炼魂,我既看到了,怎能遮眼而走?”她怀中有淡淡的金光散发而出,在这突兀的石室内格外突兀惹眼。

    她低声呢喃一句:“我不做选择,我只救人。”

    在如此绝望的时刻,换做任何人都应该绝望了,都应该心甘情愿的奔赴死亡,外面这些生灵与她毫无关系,从未谋面,不论该不该救,她都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带兜帽的人看着她盘腿而坐,手臂依然没有接受她,却也缓慢平静,红温褪去,依旧保留着血肉的温热,与其他肌肤的青白色相比,显得格外突兀。

    :“你叫什么名字?有点意思啊,这样的鬼修确实从未见过。”

    :“李长安,怎么称呼前辈?”

    :“不用前辈前辈的喊我,我一个被困在此处的老怪物,当不起你的前辈之名。”他缓缓把兜帽掀开,终于露出了真容,一半的人面,一半破碎的石像,还是人面的那张脸上,有着金色的如朝阳般清澈的瞳孔,这是一个男女莫辨的少年,仅从脸到脖子上已全是石纹,除了那半张脸还保有人样,其余能看到的肌肤已全部石化。

    她凝望着面前的人,费力的双膝跪地,朝他行了一个晚辈礼。

    阴影中的少年看着面前恭敬的李长安,看着她行礼后,表情轻蔑眼神里氤氲不明:“你师出何门?倒是有些眼力,不过不用妄想,我早被困住,如今就是等死而已。”

    李长安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师父不让我说师门何处。”

    见她不肯说,少年倒也没有觉得不敬。

    :“有一个法子可以救外面这些人,不过,从此以后你就死不了了,还得背负一些很沉痛的责任,你会怎么选呢?刚刚你说你不做选择,如今如果要救人,你还是要做选择。”这声音依旧沙哑,却仿佛有巨大身影从空中看着李长安。

    还不待李长安张口,石门处便传来尖叫声,紧接着是不断地裂襟声,血肉撕扯的声音混杂在其中,仿若地狱降临。

    再抬头时,那戴着兜帽的少年便已消失在阴影里,仿佛他从未来过,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刚刚的?” 李长安换了姿势坐下后,再次环顾四周,摇了摇头。

    算了,先不想刚刚是哪位地仙大神,先想想自己和唐渊该怎么出去吧,外面杀戮不断,唐渊也不知道关在了哪里。

    另一处阴暗石室内,唐渊的情况同样十分糟糕,李长安这只鬼手接入他肉体凡胎之中,即使先前她已把体内一半的精血融入他体内,依然被体内的排斥与变化折腾得痛不欲生。

    除了那支刚刚接入的身体,全身上下红线缠绕,血管像要从皮肤下爆裂而开一般,若没有表层肌肤的保护,他整个人就像一个马上要撑爆的气球一般,随时会从内里爆炸开来。

    他脸色惨白,扶着不能动弹的这只手臂缓缓盘腿而坐,四周鬼哭之声不绝于耳,他看着肩膀断口粘连处。

    原来自己如此弱小,如此不堪一击,生命原是如此脆弱的吗?

    若要活下去保护想要守护的人,只能更进一步是吗?

    他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了一张泛着金色的薄纸,这张纸极其玄妙,刚刚那阴影搜身时居然没有从他身上找出,将这张薄纸平放在地上。

    仿佛早已被遗忘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黑暗里不知是谁幽幽叹息了一声。

    :“渊儿,这皇位你不要也没关系,若你觉得平平安安渡过这一生,为娘觉得也很好,坐在高位上自然能得无限权利掌控万众生死,可同样的你最厌恶的阴诡心计将永伴你左右,你无人可信,无人可爱,你若坐在高位,便必须是冰冷的。”

    :“阿娘,您别说了,把药喝下,您一定会没事的。”

    :“听着阿渊,那些老道士说的,你可以去走修道那一条路,未尝不是一条生路,可那些修仙者妄求长生,若没有求大道的心,是会很寂寞的,你若一定要修道,至少也要娶妻生子,尝尽人间喜乐再去,不过为娘应该是看不到你成亲了。”

    记忆里最后留下的,唯有几句回荡在耳边的残言。

    黑暗中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他周围有无数看不清的鬼魂都在觊觎着这一页金纸,他们既渴望又不敢触碰,便只能围着他周遭不断旋转。

    他用还能动的那一只手缓缓放在了那张金纸上,下一个瞬间,无数金色光芒从指缝里绽放而出,以纸为圆心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周遭所有沾染到金光的魂灵居然全数被净化了,褪去了黑色的戾气外衣,露出内里魂灵的本质,透明轻薄。